☆、89
這幾日蘇阮雖不在, 但芊蘭苑內的主屋裡卻日日都被平梅打掃的很乾淨,就連那窗櫺都被新糊上了一層窗綃。
綺窗外的芭蕉葉有些微黃, 寬大的闊葉隨風輕動, 天色微涼,再過幾日便是霜降, 說冷就能冷下來。
圓角櫃裡已然擺放好了秋日裡穿的薄襖裙, 架子床上也多添了幾層被縟。
祿香捧上蒸好的奶酥和剛剛做好的杏仁茶,小心翼翼的置於圓桌上。
一行幾人端坐在圓桌上, 瞧著小皇帝一手一個奶酥的往嘴裡塞,似乎是餓的狠了。
蘇阮給小皇帝喂了一口杏仁茶, 然後又幫她擦了擦嘴, 動作嫻熟。
王姚玉坐在蘇阮身旁瞧見她的動作, 臉上顯出幾分怪異神色。
蘇阮並未察覺,只幫小皇帝收拾好身上落下來的碎屑子,又幫她挽起寬袖露出一截圓藕似得白玉小胳膊。
蘇惠苒盯著小皇帝白胖胖的臉看了半響, 然後轉頭看向蘇阮道:「阿阮,你這幾日到底是去了何處?」
蘇阮捏著繡帕的手一頓, 良久後才道:「去了山上。」
「山上?這好端端的去山上做甚?」蘇惠苒顯然十分不能理解。
「大姐兒,這人平安回來就行了,問這麼多做甚?」王姚玉面色不愉的打斷蘇惠苒的話, 「現下只要人平安,就是最大的福氣。」
說到這裡,王姚玉突然輕嘆出一口氣,開始抹起了眼淚珠子, 「就是不知道老爺在那獄中過的如何了,我聽說那獄中蛇鼠橫行,食不果腹,衣不裹身,老爺他那般倔強的人若是再碰上些不好言語的人,這不是活受罪嘛。」
蘇致雅見狀,趕緊伸手給王姚玉倒了一碗茶水寬慰道:「母親,我明日就去尋攝政王,看看能不能見上父親一面。」
「好好。」聽到蘇致雅的話,王姚玉用力點頭,聲音哽咽,「致雅呀,咱們蘇府的一線生機可都系在你的身上了。」
蘇致雅輕笑搖頭,「母親,蘇府的生機不是系在兒的身上,而是系在二妹妹的身上。」
聽到蘇致雅的話,蘇阮抬頭,眸色輕動。
小皇帝還在吃著手裡的奶酥,似乎對蘇家人說的事完全不感興趣。
「二妹妹,攝政王有意迎娶你進門,你若是有意,可細細考慮一下。」蘇致雅聲音溫柔的道:「依大哥看,攝政王誠意十足,應當是真心歡喜二妹妹的。」
「可是我聽說那攝政王陰晴不定的,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呀。」王姚玉面露擔憂神色。
小皇帝鼓著雙頰插嘴,「皇叔可壞了。」
每天都給她留好多好多的課業,寫不完就不准用晚膳。
「皇叔是天底下最壞的人。」小皇帝噘嘴,又重重的補充了一句。
聽到小皇帝的話,王姚玉原本就難看的面色愈發慘白了幾分,她私以為,小孩子不會說謊,連這小皇帝都說陸朝宗壞,那這陸朝宗得壞成什麼模樣呀!
就是她寥寥見了幾面,也深覺那人城府極深,深不可測,不是阿阮這般性情綿軟之人能應付的了的。
「這,這,那這可如何是好?」王姚玉急了,攥著手裡的繡帕半日後憋出幾句話道:「反正這庚帖也沒換,咱們也沒收那攝政王的聘禮,不若就當沒提親這事?」
「母親,那攝政王的脾性你應當也是有所耳聞的,此事不是咱們說算了,就能算了的。」蘇致雅搖頭,面色難色。
蘇阮坐在一旁,在聽到蘇致雅的話後不自覺的鬆了手裡的茶碗。
不知道為什麼,當她聽到王姚玉說要將此親事作罷的時候,她的心口悶悶的有些難受,直到蘇致雅說完話後才堪堪有些好轉。
「平梅,去開扇綺窗。」蘇阮轉頭與平梅道。
「哎。」平梅應了,去打開了內室裡的一扇綺窗。
清冷的秋風夾雜著含苞羞菊的涼意順勢而進,一瞬讓人神清氣爽。
王姚玉在嘆氣,她轉頭看向蘇阮,在對上她那張柳媚含春的臉時,又是長長的一聲嘆息。
她這二姐兒小時玉粉可愛,老爺還是歡喜的,可自從稍過了年歲,便越長越不對勁,老爺不喜,她也就逐漸將人疏遠了,再加上四姐兒心智不全,她心力交瘁的瞞著上下,就更忽略了這個二姐兒。
此時再看,突覺女兒已長成,到了要出嫁的年紀了,可論起來這大姐兒才是嫡長女,要出嫁也應該是大姐兒先嫁。
想到這裡,王姚玉將目光轉向蘇惠苒,猶豫片刻後才開口道:「大姐兒,那厲將軍上次與你提親,你瞧著……」
「母親,別與我提他,我就是嫁豬嫁狗都不嫁他。」蘇惠苒蹙眉,繃著一張臉道:「那種蠻橫的野人,我才瞧不上。」
「確是有些蠻橫。」王姚玉想起那厲蘊賀前來提親時的模樣,有些不喜的搖了搖頭。
那厲蘊賀與陸朝宗是一丘之貉,皆不是好相與的人。
厲蘊賀雖看著瘦弱,但畢竟是個久伐戰場的男子,脾性力氣一點也不輸平常男子,甚至比那些平日裡看著健碩有力的男子更為蠻橫。
「母親,現下最重要的還是將父親從獄中救出,其餘的事容後再議吧。」蘇惠苒似乎是不想多提那厲蘊賀,岔開了話題。
「是是是。」王姚玉趕緊點頭,期待的看向蘇致雅,「致雅呀,你明日可要好好求求那攝政王,若是要銀錢,我那處還有些,不夠的話我把田契宅子先給抵了,總之是要先把人救出來才行。」
「兒自當盡力,只是那田契宅子母親還是先留著吧。」
「也是,那攝政王怎麼會瞧得上咱們這一點小錢呢。」說到這裡,王姚玉又是悲從中來,覺得命苦,她蘇府好好的怎的就攤上了這麼一樁子爛事呢。
「母親。」蘇阮伸手,輕覆上王姚玉的手背道:「母親莫急,船到橋頭自然直,」
「哎。」王姚玉伸手握住蘇阮的手,雙眸紅腫,在經歷了大劫之後才頓覺,只要一家子人好好的在一處,就是最大的福分。
幾人又說了一會子話,蘇致雅便起身去準備明日的事了,蘇惠苒扶著精神不濟的王姚玉回了院子,小皇帝吃飽喝足,靠在蘇阮的身上睡著了。
蘇阮抱不動小皇帝,只能讓平梅進來將人抱到了自己的架子床上。
架子床上是新換的被縟,平梅特意用熏香燙過,幽香撩人,分外好聞。
小皇帝白胖胖一團的縮在裡頭,蘇阮幫她解了腦袋上的兩個小揪揪,然後親自給她換了褻衣褻褲。
小皇帝是女兒身的事自然是不能讓旁人知道的,便是平梅蘇阮也不想說,不是不信,只是怕將人捲進來。
這種掉腦袋的事,能少一個人,還是少一個人知道的好。
「平梅,你在這處看著皇上,我去沐浴。」
「是。」
平梅搬了個繡墩過來,坐在架子床邊盡職盡責的看管著人。
小皇帝睡覺喜歡踢被子,平梅幫她蓋了數十次,在蓋到第三十三次的時候,蘇阮頂著一頭漆黑濕髮從淨室裡面出來了。
「平梅,今日就讓皇上在我這處睡吧。」蘇阮坐在梳妝台前,塗抹香玉軟膏,用以護手。
「皇上在這處睡了,那二姐兒在哪處睡?」
小皇帝雖小,但卻還是個男子,平梅覺得這還是要避諱些的好。
「我睡你的床,你回自個兒的屋裡頭去好好睡上一覺,晚間讓婆子搬了被縟守在主屋門外頭就行了,不用你。」
蘇阮不在的這幾日,平梅日日操心,夜不能寐,眼底下已泛出青痕,蘇阮看著心疼,趕緊趕著人去歇息了。
平梅出了主屋,還不忘將那些碗碟收拾了去。
蘇阮絞著自己的頭髮,透過面前的花棱鏡看到一張桃腮粉臉。
她未施妝,只是因為剛剛沐浴完,所以面頰含粉,猶如上了桃花粉妝。
以前,蘇阮是不喜自己這張臉的,就算是梳妝打扮的時候都不想多瞧見,但不知道為什麼,當那廝說自個兒好看的時候,蘇阮便突然有些感謝自個兒這張臉了。
如果沒有這張臉,那陸朝宗怕是根本就不會注意到自個兒,那自個兒就救不了蘇府,救不了蘇府,她就逃不過被那陸朝宗一劍戳心的命運。
所以說到底,凡事無絕對,這張臉會害人,但是卻也能救人。
伸手撫上自己的臉,蘇阮順著面頰觸到雙耳上的一對玉兔耳墜。
孔君平說這對玉兔耳墜是宮裡的銀作局做的,銀作局做事皆有上頭的吩咐,所以她可不可以認為,這對玉兔耳墜其實是陸朝宗吩咐那銀作局給她制的?
「奶娘……」小皇帝趴在架子床上,迷迷瞪瞪的赤著小腳下床。
「怎麼了?」蘇阮趕緊起身,把小皇帝牽回架子床上,然後用巾帕幫她擦腳。
小皇帝眯著一雙眼,看到蘇阮那在暈黃的琉璃燈下散發出瑩潤色澤的玉兔耳墜,突然歪頭道:「這個耳墜子朕曾見過的。」
「皇上見過?在哪處見過?」難不成這耳墜子是被別人戴過的?
蘇阮繃起了一張臉,替小皇帝擦腳的動作不禁粗魯了一些。
小皇帝縮腳,抱著腿滾在架子床上揚聲道:「朕在皇叔的紙上見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