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她不理解, 怎會有人對世界不感興趣呢?世上有愛她的媽媽和寵她的外公,有可以瘋玩看很多卡通的暑假, 有好吃的蛋糕和甜甜的冰淇淋。
她知道小姨被稱作“南仙”,即便她們是親人, 即便她知道自己體內某一部分淌著和南瀟雪相同的血, 可見到南瀟雪的時候, 仍會覺得很不真實。
好似這個女人隨時真會輕飄飄的禦風而去, 因為人間的一切她從沒真正喜歡過。
而這時, 小簡呆呆看著南瀟雪。
她也不懂“冰山初融”之類的成語,隻覺得那是一個……有重量的笑。
像初夏的風吹過櫻桃樹,有些櫻桃熟得過分了,再也耐不住的跌下樹來,往草地裡一滾,發出骨碌碌的聲響只有小鳥能聽到。
小姨現在臉上的笑容就有櫻桃落地的重量,而她就是那隻靈巧的小鳥,敏銳的捕捉到了這一刻。
她耐不住追問:“小姨,你們剛才到底說了什麽?”
南瀟雪挑唇,不答。
******
時間倒退一些,儲藏室。
不知窗外的天色是否又暗了幾分。
裡間的人是不知這些的。這裡永遠昏暝,只有表演皮影的白幕後一盞燈模擬著夕陽。
於是這裡永遠是晝夜交疊時分最曖昧的天色,有許多的故事醞釀在那幽暗裡。
南瀟雪端坐於木箱上,一件竹影暗紋的旗袍被她穿得分外清雅,立領裹藏纖頸。懷裡的小團子體溫比安常更高,被她捂著耳,倒也老老實實坐著。
她望著那白色幕布。
安常放下皮影,走到燈光一側,離得近了,自己就變作那映在幕布上的影像。
大概微偏著頭望著身旁的地板——這是安常緊張時的習慣動作。
於是她能看到姑娘的側影,看到那秀挺的鼻尖從溫婉的面部線條裡透出來,看到那清雋的下頜,看到那沒被梳進馬尾的毛茸茸額發。
南瀟雪的心忽地變得柔軟。
大概是被去歲那季梅雨泡軟的,連帶望著安常的目光也一同柔化。
而此刻在安常眼裡,她是否也變作了白幕上令人心軟的一道剪影。
安常要開口了,南瀟雪幾乎可以聽見她醞釀的呼吸聲:
“南老師,如果不介意我是一個無聊的人。”聲音壓得極低,說完這句後,微地一屏氣。
南瀟雪幾乎疑心她又要退縮了。
像過往的每一次一樣,那些她過分熟稔的青石板為她鋪陳了退路,讓她縮回令她覺得安全的殼裡去。
可安常只是屏了屏氣。
下一瞬,輕而清晰的說:
“你可以當我的女朋友嗎?”
那時南瀟雪壓著下頜淺笑了一聲。
她被安常傳染,下意識也低了頭,望向小簡,被她箍在懷裡捂著耳,一臉茫然,嘴裡問:“小姨,你們在說什麽?”
******
安常躲在幕布後。
習慣性的垂眸看著地板,指尖蜷著。
她不是刻意去掐自己掌心,那只是一個下意識動作。
聽小簡在幕布外問:“小姨,你們剛才到底說了什麽?”
南瀟雪沒有答她。
之後,便響起了輕輕的腳步。
南瀟雪是最頂尖的舞者,左腳有傷,走得慢,卻並不顯得沉重,執著手杖,一下下像是點在人心上。
她全然沒想到南瀟雪會牽著小簡繞到幕布後來,抬眸一望那張臉,視線就凝成一顆雨滴,順著南瀟雪的睫毛往下淌,淌過優越的鼻線,落在纖薄的唇。
她是想聽應答的話,還是不自禁的就想吻上去?
南瀟雪不知是否瞧出她緊張,挑唇的笑意更甚了些,牽著小簡走到她前面,她把手藏到背後,指尖蜷得更緊。
聽南瀟雪道:“再說一次。”
“啊?”剛才說那一次已緊張到快要忘卻呼吸。
“剛才隔著幕布,不算。”南瀟雪放開手杖立在一邊,再次捂住了小簡的耳朵:“再說一次。”
安常深呼吸了一下。
她該後退嗎?
該逃跑嗎?
可南瀟雪周身的冷香似一張網,牢牢網住了她。
她把視線從那纖薄的唇形往上抬,看進南瀟雪的眼底:“南老師。”
空氣裡細小的塵埃脫離了地心引力控制似的,繞著南瀟雪的睫毛四散飛舞。
“如果不介意我是個無聊的人,你可以當我的女朋友嗎?”
素來清寒的雙眸凝了凝。
語調卻拖長:“我想先問問,安小姐的無聊,是如何無聊?”
這時被南瀟雪捂著雙耳的小簡開口:“我能聽到你們在說話啦,只是聽不清,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安常定了定神。
望著南瀟雪:“我的無聊,是可以把一天當成一輩子來過,也可以把一輩子當成一天來過。”
“在我這裡,什麽都不會變。”
南瀟雪回看著她。
她的心臟連帶著指尖都發麻,到這時,她已揣測不懂南瀟雪的表情了,南瀟雪是在笑麽?她只是盯著南瀟雪左頰的那顆小淚痣輕躍。
然後便聽南瀟雪說:“好的,安小姐。”
她呆呆又去看南瀟雪的眼睛,這次她看懂了,那雙清矜的眼尾分明含笑,大概笑她的癡傻愣怔。
可她的確就是一個這樣的人,也坦誠相告她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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