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霖喃喃自語，也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陸選義聽，“你看你認識我之後，打架寫檢討，一樣不落，還要因為……”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被人拎著後衣領提了起來。
“你跟我出來。”陸選義毫不客氣地把他提起來，率先往外走去。
上早自習的同學陸續進教室了，這裡確實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
於堯走進來，沒睡醒地跟他打了個招呼，“老大，你沒事吧？昨晚去哪了？”
他見陸選義一副要打架的架勢，韓霖也站了起來，立刻被嚇醒了，忙道：“老、老大，你不要和陸哥打架。”
“沒要打架。”韓霖敷衍地答了一句，繞過於堯追了出去。
他明顯能感覺到陸選義生氣了，但卻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生氣。
陸選義一直走到西側的安全通道，這裡是這層樓的緊急出口，一般沒什麽人會過來。
他背抵在牆上，垂落的頭髮半遮住眼睛，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韓霖走近後看著他，心裡忐忑不安。
陸選義忽然開口道，“你知道我們第一見面是在什麽時候嗎？”
韓霖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問這個，回憶了一下，說道：“三、四歲的時候吧，在你搬來一個星期後，我們剛見面就……打了一架。”
陸選義看向他，黑沉沉眼睛像是在笑，又像是含著悲傷，看得韓霖覺得心裡很不舒服。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我搬去漓江的第一個清晨，陽光很好。你站在樹下曬太陽，眯著眼睛笑得很可愛，我以為你是個女孩子，當時就在想，這個小孩真的太好看了，我長大之後也要找個像她一樣的老婆。”陸選義緩緩地說道。
韓霖愣了一下，沒料他會說出這番話來。他第一次對陸選義這個人有印象，確實是在兩人乾架那一天，但沒想到對方早就注意到他了。
“我躲在柵欄後面，偷偷觀察了你一個禮拜，才敢走上去和你打招呼。”陸選義自嘲地笑了笑，說，“但我卻沒想到，我以為的‘小女孩’，其實是個小男孩。”
他的聲音很低沉，是他從未用過的語調，“後來，我們打了一架，我也知道了這個所為的‘小女孩’，其實是這一帶的小魔王。你罵人、打架，做了很多壞孩子才會做的事，我以為我討厭你，我以為自己不會被你左右心情，但那都是‘我以為’。韓霖，其實剛才聽到你那麽說自己，我真的很難過。”
韓霖隻覺得自己的心揪了起來，陸選義沉默了片刻，說：“我小時候患有輕微自閉症，你是唯一一個，我願意主動上前打招呼的人，因為在我眼裡，你比那天清晨的太陽還要耀眼。”
韓霖猛地抬頭看向他，陸選義的眸子清澈黑亮，眉頭微微蹙起，眼底有太多同齡人沒有的深沉。
“你怎麽會……”韓霖完全沒看出來他小時候有自閉症，在他看來，陸選義頂多比別的小孩裝逼一點、冷漠一點，但沒有任何心理不正常的表現。
陸選義說：“你或許不知道，我媽之前會那麽排斥羅阿姨的原因，因為她……是我爸爸的初戀。”
韓霖面露驚愕，睜大了眼睛，陸選義接著道：“但是她卻容忍我們做了那麽多年的鄰居，因為當時我在治療期間，只有你能引起我的情緒波動。那時候我的病情並不嚴重，尚且可以治愈，醫生也說這非常有助於康復。”
“等等，這些……我怎麽不知道，我媽媽從來沒和我說過。”韓霖微微喘著氣，腦袋裡一時有些混亂。
他想起很多之前被忽視的細節，譬如陸選義在聚會上總是一個人待著，譬如他這麽多年了連個玩得好的哥們兒都沒有，譬如盡管羅美楠對他羨慕嫉妒，卻不讓韓霖再肆無忌憚地找他麻煩。
現在看來，原來羅美楠當時是知道的，她知道陸選義和正常的小孩不一樣。
“也許，她也是為了幫我。”陸選義看著他道，“你如果知道我的病，對我的態度肯定會改變。”
韓霖看著他，覺得眼睛很酸，淚意仿佛快要湧了上來。的確如此，如果他小時候知道陸選義不正常，肯定會壞心眼地昭告天下，讓所有的小孩都過來欺負他。
他現在想想自己小時候的心態，差一點就毀了陸選義的童年，當時有多討厭他，現在就有多自責。
陸選義伸出手，小心地覆在他臉頰上，像是對待自己最珍視的寶物，察覺到他沒有抗拒後，才實實在在地貼了上去。
溫暖的掌心貼著韓霖的臉頰，他能感受到上面淺淺的紋路，眼裡的淚意更加洶湧。
盡管他這麽對陸選義，陸選義卻還是給了他最大的耐心與溫柔。
“所以，你值得的，霖霖，是你救了我。”陸選義捧著他的臉道，“你是我的太陽，當我抬起頭的時候，才發現你一直都在。”
他輕輕地用拇指刮了刮韓霖的臉頰，眼裡傾瀉出滔天的溫柔與愛意，也清晰地倒映出韓霖不知所措的表情。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陸選義忽然笑了一下，順手摸了摸韓霖的頭，便將手收了回來。
“我倒是忘了，你比我小呢。”他無奈地說，“就當是哥哥給弟弟的緩衝時間，你比我小五個月，我給你五天的時間考慮怎麽樣？”
他眨了眨眼睛道：“不能太久了，我會很難熬的，現在我就已經夠難受的了。”
韓霖眼底積蓄著一汪泉水，他忍了很久才沒讓它們掉下來。
“好，五天之後，我會給你答覆的。”他點了點頭，用這輩子最認真的語氣說道。
他心裡暗暗地想，大概填高考志願的那一天，也不會比現在更認真了吧。
陸選義卻沒有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而是唉聲歎氣道：“不是吧，我說五天你就五天？真的不考慮一下三天？兩天？”
韓霖本來心裡挺堵的，被他這麽一說，差點笑出來。
他想了想，面帶猶豫道：“現在我們兩家關系已經夠複雜了，如果我們再添一筆，那不得亂套了，你想過這個問題嗎？”
陸選義剛才還是有點緊張的，現在卻放松了許多，對他道：“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隱瞞，也不接受地下戀，所以遲早是要和家裡出櫃的。如果你擔心這一點，那就真要慎重考慮了。”
他說完，便移開視線，嘴角微微下垂，顯得有些倔強。
韓霖沒想到他擰起來比自己還不管不顧，不是很讚同地皺了皺眉，但也沒再說什麽。
接下來的五天裡，絕對是兩人生命中最難熬的五天。
韓霖沒想吊著他，但他要想清楚很多後果，他以為自己會躊躇不前，然而他當天晚上就想好了。
他愛上陸選義了，愛上了這個在他眼裡全天下最優秀的男孩。
時至今日，他才清清楚楚地意識到這個事實。
原來早在那個雨天，第一和他一起吃螃蟹面，他伸出手來拉自己的時候，兩人的關系就注定要糾葛下去。
陸選義幫他擋住的棒球棍、遞給他的桃子汽水，對他一次次的包容和妥協，為他一而再破的例，以及那天跑完三公裡後，迎接他的暖暖的懷抱。
今天他的話，讓韓霖明白了，更進一步，等待他的不是深淵，也不是關系的破裂，而是永久且長情的陪伴。
這一步的誘惑力太大，以至於他還沒來及細想，炙熱的愛情就已經將理智點燃的灰飛煙滅。
還需要管那麽多幹什麽，如果說這是一場豪賭，陸選義連身家性命都搭上了，他還有什麽好怕的？
韓霖翻來覆去，一晚上沒睡著，屢次想打開手機給陸選義發消息，但又怕他已經睡了。
況且還沒到約定的時間，他就這麽迫不及待地打破沉默，顯得有點像沒談過戀愛的毛頭小子。
第二天去教室的時候，韓霖滿手心全是汗，因為見到陸選義過於緊張，連打瞌睡都忘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