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 綠雲城開始修建公廁和肥料發酵池,城裡的男人參加這個短期的修築工作, 賺取一次性的工資, 貧窮的老人可以通過管理廁所和協助管理街道獲得一點微薄但長期的工資。
因為這些事都在庫裡進行過, 流程是一樣的,所以工作進行順利, 幾乎沒有波折。
之前在背誦律法裡表現很好的幾個貧窮人家的孩子已經全部由平民晉升為小吏,任務是將一些新的政策, 一些雲澤送過來的技巧和方法,傳播到綠雲城的每一個角落。
比如現在,雲澤編了一個口訣,讓人們不要吃生水和生肉, 勤洗手, 可以減少生病。另外要善待家裡的老人和孩子,一個是歷史,一個是未來。還有就是關於棉花的事, 可以去市政官那邊換棉花種子等等。這些都需要這些新上任的小吏去宣傳跑腿。
比較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次擇優錄取的五十多基層裡有十七個女性。
雖然沒有過女性做小吏的例子,但也沒有說女性不能做小吏。你看祭司裡頭有那麽多姑娘, 一些工坊也有那麽多姑娘,那麽多幾個負責基層工作的姑娘, 有什麽問題嗎?
所以簡單商議後她們還是走馬上任了,並且拿的工資和男性是一樣高的。因為這件事,據說她們自己家裡還熱鬧了幾天, 這年頭職業婦女還是很受尊重的,能賺錢嘛,是吧。
以上這些所有額外支出都來自於稅收。
雲澤簡直和稅收有仇的,恨不得立刻把它們全部花乾淨,一點不想擴大自己的資產。
而且花也不是花在自己身上,他花在市政官員的工資福利上,花在綠雲城部分基礎設施上。就是沒想過把他那簡陋的城主府修一修。
市政官本來被他嚇夠嗆,後來看著這一系列操作,他覺得他又可以了,這就是他心目中那種神子,一點沒有崩人設,能夠克制住自己的私欲,非常了不起。
這邊事情差不多處理好的時候,庫裡那邊來信了。
國王的意思是這個孩子先放在雲澤身邊,他已經去信試探那個島主的態度。如果對方想要接回自己的孩子,等他們回到庫裡,再派人走水路護送這個孩子。如果不想接走,那就留下吧,又不缺一口飯吃,只不過只能是平民的身份。
比起這個孩子的去留,國王比較關心的是,真的有方法能讓人擁有智慧的雙眼,一眼辨認真假嗎?
“擁有智慧的雙眼?”雲澤托著臉看著泥板,“什麽智慧的雙眼?”
美尼斯在一旁整理歷年收支,為以後查帳做一個標準,聞言笑道:“是指您說的‘測試謊言’的方法吧。我和您說過,有寫信到庫裡。”
雲澤想起來了:“這件事不是美尼斯全權負責麽?沒必要特意和我說一聲的。”他已經把默寫下來的技巧都寫好給美尼斯了。
“您拿出來的,當然應該經過您的同意。”
國王陛下的信件裡還隱晦提醒他們快點回到庫裡,要商量官員學習泰錫法律,和日後考核的事情。
美尼斯絲毫不覺得意外,國王陛下被神殿和長老院壓著,想要找他們麻煩很久了。
神殿因為這一任的大神官沒什麽權欲,所以帶得整個神殿系統的神官都高冷。但是長老院就不是,若是左相這樣務實的就算了,雖然老是噴陛下一臉口水,那也是為了泰錫好,但是部分高官已經為了不肖後代觸了國王陛下好幾次霉頭。
長老院是不會消失的,退休高官和王室旁系依舊會在裡面高高坐著。
但法律學習和日常考核一出,等於給‘家族傳承官員職位’這種繼承的傳統套上一個牢籠。大將軍的兒子想要成為大將軍?可以啊,先考過,考不過滾回去。
美尼斯想想就應該如此,憑什麽他們神官都得千軍萬馬廝殺出來,官員子女卻能這麽容易繼承父母的位置?
當然,王族是高興了,但是官員們大概會遷怒他們。他們不敢找神子,神子帶金佩紫地位尊崇,得罪了他以後什麽好處不找你了怎麽辦?生病了不給你治療怎麽辦?甚至他一氣之下給你家門口搞個公共垃圾處理點怎麽辦?
神子這麽可愛,當然選擇原諒他。
所以……美尼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回去後麻煩應該不少,先看著吧。
綠雲城積累的帳冊很多,兩人忙到很晚。雲澤這邊還好,美尼斯那邊才叫多,他就算跟著雲澤來了綠雲城,其他地方的事也不能放下。
雲澤甚至覺得美尼斯手裡的工作越來越多了。這應該不是錯覺,他隱約聽人說過,大神官閣下要把工作一一下放給美尼斯,所以美尼斯需要處理的東西才會越來越多。這是一件好事,只是他有點太拚了,就像是現代加班到十二點的社畜。
“美尼斯睡了嗎?”睡覺前雲澤想到了這件事,但是問其他人,其他人也不知道。
他從床上爬起來,披上外套,走出門。
“殿……”美尼斯的房間就在隔壁,門口的守衛剛看到雲澤,正要喊,雲澤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噓——”
美尼斯房間的門縫透著一些光,他還沒有睡。
雲澤敲敲他的門:“我進來了。”
就像是美尼斯可以不經允許直接推門進來,他也可以不經允許推門進來。
他果然還沒睡,甚至還沒有洗漱,他身邊有兩個侍從,手裡拿著泥板在讀,美尼斯一心二用,一邊在聽,一邊手裡在寫處理意見。
“我打擾你們了嗎?”雲澤說。
“殿下,您還不睡嗎?”
“我來看看你睡了沒有。顯然,沒有。聽說睡得太晚容易掉頭髮。”
拿著泥板的侍從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頭髮,表情驚悚。
美尼斯忍不住笑:“咳,我馬上睡覺。你們先下去,把東西整理一下,明天過來。”
其他自覺屬於‘你們’范疇的人依次退下,還特別善解人意地幫忙關上門。
“如果你變成個禿頭,我大概率會嫌棄你,會逼你在頭上塗生發的藥。你知道神殿的生發藥是用什麽製作的嗎?是河馬的糞便。”雲澤說得特別認真,別以為顏值高就可以隨便折騰,歲月是一把殺豬刀啊。
他走過去拿起泥板,上面寫著來自哪個神殿,是之前不屬於美尼斯管轄的一個神殿,看來就是大神官轉移過來的工作。
雲澤在桌子旁邊坐下來,手裡拿起一根木筆。
“殿下,您在幹什麽?”
“一些簡單的事情我可以一起處理。就像你幫我整理綠雲城的帳冊一樣。這些都是今天就要處理完的嗎?那就快一點吧。”
美尼斯伸手拉住他,搖搖頭:“殿下,您該休息了。”已經忙了一天了。
“不,想到你還在工作,我就睡不安心。”雲澤拿起泥板,開始看上面的信息。
有些話不必多說,心意能傳達出來。美尼斯知道雲澤是在心疼他。真奇怪,別人都羨慕他被委以重任,卻有一個人擔心他太辛苦,擔心他睡得太晚。
“殿下,謝謝您。”
“嗯。”
結果兩人一直加班到了月上中天,桌子上的文件才全部處理完畢。
雲澤準備回房休息了,他真的困了。離開前他抱了抱他:“早點休息,美尼斯。不要太拚命了,工作一直有,學會放下一些。或許你可以分一些給可以信任的下屬,不要想著一個人做完幾個人的事。”
美尼斯感覺自己被溫暖了一下,這種溫暖讓他忍不住道出了自己的不安:“如果我不變得更加努力,如果我從現在的位置上摔下去,他們會把你從我身邊奪走。我不能去想象這樣的事。”
雲澤愕然抬頭,看到美尼斯一雙溫潤的眼。
他不知道身居高位的美尼斯也有這樣的擔憂,看起來無所不能的他也有這樣的脆弱。
“為什麽會這麽想?”
“抱歉,殿下,是我在胡言亂語了。”美尼斯想要退後一步,卻被雲澤扯住,摁到牆上。他們靠得很近,能嗅到對方臉上潤膚霜的香氣。
“上一次,問我孩子的事情,是不是心裡在擔心什麽?還是,美尼斯想要自己的孩子?”雲澤微笑著問,心裡想的卻是,如果還想要自己的小孩,就送你去冥婚哦。
“我不喜歡孩子,我隻喜歡你。”雖不知什麽情況,美尼斯還是按著本心回答。雲澤難得強勢一次,美尼斯不但不覺得奇怪,反而別有一種新鮮,好像看見了心上人一直藏在紗帳之後的另一面。
雲澤笑了一下,他靠近,用行動獎勵這句回答。
人是複雜的生物,多變,莫測。美尼斯喜歡雲澤,不只是愛他日常的一面,也愛他深沉的一面,他喜歡雲澤的被動,也喜歡他的進攻。
“不會有孩子,不會有第三人。”雲澤舔了舔嘴角,有點破皮,所以會有點疼。他拉著美尼斯的手,按在自己跳動的胸口上:“感受到了嗎?這裡隻為你跳動如此劇烈。美尼斯,這是你獨享的待遇。”
他的劉海垂下來,低垂的睫毛下是深沉如夜空的藍。
欲而不露,有一些點到即止的性感,但更多是真誠,是承諾。
“夜間安。”
“夜間安。”
雲澤走出房門,他心情很好,甚至稱得上雀躍,足尖輕輕好像走在音符上。親近的人一下就能看出來。或許他們的關系在這些親近的下屬這邊已經不是秘密。
他很高興。一切不安都源於畏懼,畏懼的根源是害怕失去,美尼斯害怕失去他。
美尼斯是先動心的,且在這關系上,他也是弱勢那一個。他的地位、權勢對此毫無幫助,唯一能拿出來用作籌碼的,就是一顆心。他當然會畏懼,因為他可能輸不起,也沒有幾次輸的機會。
雲澤和他是一樣的,他們都在小心翼翼地伸出觸角,你靠近一點,我靠近一點,你靠近一點,我靠近一點。
如果一個人可以很自信地說:在喜歡的人面前,我掌握一切,我毫不畏懼,從不遲疑,也從未覺得自己失敗,從不犯蠢。
得了吧,你壓根就不愛,別自我陶醉了。
又過一些時間,全民背誦法律的活動已經結束了。
熱熱鬧鬧一個多月,城裡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但是平民大部分是高興的,一批基層官員從他們的群體裡產生了,仁慈的神子殿下還特意抽出幾天,和綠雲城的居民見面,同他們親切的握手,詢問他們的生活。綠雲城的居民就像是見到了偶像的追星族一樣狂熱,他們因為見了他一面,就在人群裡激動到哭泣。
可惜,雲澤又要離開了。
行道樹已經全部種下,有很多的品種,每隔五百米就是一種,不像是庫裡的那麽整齊,也沒有那麽長,但種上樹的大道,好像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覺。
它變得柔軟婉轉了,像是原本素淨的姑娘上了恰到好處的妝。
準備離開之前,他們披上亞麻的鬥篷,把綠雲城轉了一圈。只有幾個人和一輛車,悄悄轉了一圈,遠遠看過一眼。
街面上的人開始多起來,這個城市在蘇醒,這是他的城市。
但他不會在這裡久住,甚至也不會經常回來。雲澤會一直在庫裡,如果庫裡還一直是首都。
如果他在這裡,當然就像是土皇帝一樣暢快,他可以隨意修改這個城市,就像是捏泥巴一樣。但是這個捏出來的泥巴太過脆弱,他一走,所有改革就消失無影了。後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輕易推翻他的努力,除非他的努力已經影響了一個很大的范圍,深入人心,難以改變。
所以他必須在庫裡,因為庫裡是泰錫的中心,改變了庫裡,才能改變泰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