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6
徐來所有的歉疚，擔憂和疑慮在這一瞬間轉化爲無可錯認的惱火——在收到這樣的回復之前，徐來想要找到任清風解釋清楚自己失聯的原因，想要搞懂男生莫名生氣的緣由，想要再次道歉，可這張照片外加外加這句話讓女生將手機狠狠按滅後狠狠丟進了身後的手提包。
他希望她回些什麽呢？你們吃的真是豐盛？小姐姐真的很好看？
故意發來這樣的內容，顯然，任清風幷沒有打算再收到任何回應。
徐來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在什麽樣的狀態下唱完的生日歌，吃完的生日蛋糕，後來又和誰聊了什麽，最後怎樣回到的家，她只知道。
無論是不是自己有錯在先，無論男生最初因爲什麽原因而生氣，這個不僅在逃避問題，幷且試圖激化矛盾，故意惹自己生氣的任三歲肯定犯了無藥可救的幼稚病。
幷且，這個從沒有失敗過的幼稚鬼依舊輕而易舉地大獲成功——女生端著水杯憤恨地坐到書桌前的時候，心情的確糟到極點。
女生心煩意亂地拿起左手邊擺放整齊的幾本《中等數學》雜志——自從男生被獲准可以在自己的書桌前安營扎寨後，隨著時間的推移便越發猖狂起來。從草稿紙，習題本，再到競賽題集，屬男生的物品一點一點明目張膽地蠶食著桌面上的空餘。
明明已經逐漸熟視無睹，但在這樣的時刻，與任清風有關的任何事物，都讓徐來潜意識生出莫名的抵觸——女生一邊漫無目的地隨手翻起了雜志，一邊默默盤算著應該怎樣將這些東西偷偷丟掉，或是至少做些手脚，比如撕掉幾頁或者添加點鬼畫符。
雜志內容毫無趣味性可言，或是世界各地的競賽題精講，或是解題新思路，或是讀懂都有難度的競賽題本身。裡面的習題大部分被男生隨意打了勾，小部分被著重圈出來的題目旁邊有著簡潔的鉛筆草稿，徐來努力嘗試著解碼了片刻，却以全然的失敗告終——這樣的挫敗無疑加劇了女生陰雲密布的壞心情。
自知今晚注定無法再專心學習的女生在「瀏覽」完男生所有的競賽雜志後，輕嘆一聲，打開了大概是被順手夾在雜志中間的習題本——女生一眼就認得，這是自己在聯賽之前自己畫過狐狸的那本。
儘管解題步驟依舊簡略，字迹也依舊帶著漫不經心的潦草，男生在解競賽題時明顯要比平時做數學作業認真得多。本子裡除去男生的字迹外，偶爾還有一個整潔的紅色圓珠筆迹做些修正或評價，極大概率來自14班班主任老李。
雖然被親切地稱爲「老李」，李老師却是四中最年輕的一批教師之一，大學畢業不過三五年的時間。從習題册的留言內容來看，老李不僅半點沒有老師的架子，甚至和男生的關係不能再「鐵」。
比如，「q爲偶數的情况被你吃了嗎」，「角OCE不是DCE，麻煩走點心」，「第（3）小問强烈要求得到關注」等等。
相比之下，任清風的回復則高冷得多——「同理」，「哦」，「會，略」。
徐來忍不住再次默念「神經病」這三個字——這樣欠揍的回復意義何在？
又翻了幾頁，徐來滿臉懵逼地停了下來——一道在競賽裡難得一見的立體幾何題，男生難得一見地將完整的過程用空間向量的知識一步沒漏地解了出來。
只不過，正常人會用到的代表向量的符號是「x，y，z」，或者「a，b，c」，而任飄飛使用的符號是「x」，「u」，以及，一個手畫的兔子臉？
「加幾條輔助綫直接解不好嗎？」——在男生的答案最下面，紅字毫不留情地吐槽到。
「不好」——男生的回復依舊言簡意賅。
「你這麽飄，你家小白兔知道嗎」——紅字竟然十分有閒情逸致地開聊？？
「知道」——？？？
「秀給誰看呢？就你有妹子」——？？？？
「【微笑】」——？？？？？
難以置信之下，徐來迅速再翻過幾頁，找到了那幅被男生完整保留下來的狐狸大作。
「這是什麽？」——紅字在畫作的底部如約而至。
「As you 色e」——男生的花體字在這裡顯得格外飄飛。
「不好好做題不准談戀愛」——？？？
「罷賽」——？？？？
「會去找你女朋友談話的」——？？？？？
「老婆」——？？？？？？
「關愛單身狗，人人有責」——？？？？？？？
「【微笑】」——？？？？？？？？
過於刺眼的某兩個字，讓女生直接嗆了一口水，連咳帶喘間真實感受到「氣到哭笑不得」是種什麽樣的體驗。雖然所有的氣惱莫名大打折扣，腦中瞬間亂成漿糊，但心跳忽然脫繮，雙頰忽然發燙的徐來依舊想要掀桌而起，將所有的書統統砸到任飄飛臉上。
哦，不對，一時半刻砸不到他，這位惡叉白賴的任飄飛同學已經單方面宣布和自己友盡。
瘋狂冷靜了片刻之後，徐來重新將微信打開，點進和男生的聊天頁面，將男生最後發來的照片放大，仔仔細細將照片上清晰呈現出的漂亮小姐姐看了三遍。女孩子的確明眸善睞，眉眼間透著靈巧與從容，屬一眼便能够識別出的聰明人，也的確是任飄飛會欣賞的類型。
只是——
徐狐狸眯起眼睛，將心中隱隱浮現的違和感梳理了一遍，再一次被成功氣笑。
首先，這張抓拍照的尺寸幷不是任清風的手機默認會拍出來的比例。
其次，從攝影師兩側的人露出的袖子和手臂來看，拍攝者是左撇子。
最後，成像這樣清晰對焦這樣完美的照片，不可能出自任清風之手。
所以，任三歲不僅是「故意」，甚至是「特意」發這樣的照片來氣自己。
徐白兔隔著屏幕拼命戳向足球頭像：「幼稚！」戳了半天覺得還不過癮，索性將乖巧無辜坐在床頭的粉色兔子拎到腿上，恨屋及烏地繼續戳道，「開玩笑！這麽幼稚的人還想有老婆？」
直到腦補小劇場中的「任三歲的108種慷慨就義方式」播放完畢，徐來覺得心情終於多雲轉晴，平靜地回復起陸瀟瀟之前發來的充滿關切的微信：「你是和任學霸吵架了嗎？」
「沒有【微笑】我們在冷戰而已【揮手】」。
任清風直到周三才回到學校，却只是在教室中放了個書包，和同學簡短打了個招呼就轉身消失在班門口——距離數學冬令營也就是中國數學奧林匹克競賽僅剩一個多月的時間，男生和同進省隊的其他三位高三學長不得不重新進入更加恐怖的備戰狀態。
「你家老任去北京怎麽樣啊？」許嘯川伸手敲敲女生的桌面，顯然沒有注意到徐來在男生走進教室的瞬間開始低頭看起課本，也幷沒有注意到永遠會經過自己和徐來身邊回座位的男生這次破天荒選擇了繞行，
「不知道。」女生頭也沒抬，語氣是事不關己的平淡。
「What？徐來妹妹，這可事關你家老任的前途，你怎麽能够如此冷漠？」許嘯川的驚愕溢於言表，擺出一個天崩地裂的誇張表情，「你看看你日理萬機的男人，在去做題之前還特地回趟班，肯定就是爲了看你一眼，你這樣將會多麽讓他傷心失望！」
「老許，我看是他沒有和你單獨打招呼，你比較難過吧？」徐來這才慢悠悠抬起頭來。
「……」許嘯川仔細看了徐來一眼，再仔細回想了剛剛發生的一切，帶著恍然開口，「我去，你們倆這是吵架了？」
徐來還沒來得及回應，許嘯川已經以更加誇張的語氣，唯恐世界不亂地接道：「哈哈哈哈，老任是在北京拈花惹草來著嗎？需不需要哥哥我幫你揍他？」
女生還是酣暢淋漓地敲了許皮皮的腦袋。
最初不過是賭氣的「好氣哦，根本不想理你，你最好也別來煩我。」
隨著時間流逝，逐漸升級爲「哦，什麽意思，你竟然還不來道歉？」
接下來，繼續演變爲「真的好氣哦，你不找我我也不會去找你的。」
再然後，就變成了「喔呦，好啊，那有本事永遠也不要來理我了。」
最終，莫名捲入冷戰兩個人所在意的，只剩「我才不會先妥協」而已。
反正，從周日晚上到午休開始，接近三天整的時間裡，兩人之間再沒有講過一句話。
至於爲什麽會開始冷戰，爲什麽要繼續冷戰，早已排除在徐來或任清風的關注重點之外。
更何况，午飯後隨著激情四射的同學們站到大操場邊，準備爲足球賽加油的徐來悶悶地想，從頭到尾她壓根不知道任清風爲什麽會莫名其妙地犯幼稚病。
13班的幾個小夥子在之前的比賽中踢得出人意料的好，一路順利殺進八强，而這場爭奪四强比賽的對手，是整個年級中奪冠的最大熱門，9班。比賽還有幾分鐘才開始，但場邊兩個班躍躍欲試的同學早已經擺好了勢不兩立你死我活的架勢，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助威聲四起。
「爲什麽今天來看比賽的人這麽多？」徐來看著周圍密不透風無比躁動的人群，微微皺眉。
「9班可是頭號種子選手啊，」沈亦如露出了「姐姐，咱們是不是活在同一個世界」這樣看外星人的眼神，「他們班之前踢得超精彩，特別是上一輪3：2贏了4班那場，那個絕殺的關什麽坤瞬間火了，大家都是來看他的。」
「也不一定哦，」蘇弈薇在徐來另一側揚起一個格外曖昧的笑容，「但小姑娘肯定會越來越多的。徐來，你看看那是誰？」
隨著蘇弈薇手指的方向，徐來首次將目光放在了正在場地邊做準備活動的一群男生身上，女生的眉頭却皺得更深——幾個看起來心情極度放鬆，正嘻嘻哈哈打鬧著的男生中間，有一個她絕不可能錯認的高瘦背影。
「老任爲什麽會上啊？」蘇弈薇的聲音顯然引來了不止徐來的好奇，林蔚帶著驚异搶先開口，「他不去做題了嗎？這一上午都沒看到他。」
「王思齊不是有點感冒麽？」爲班中大小事物操碎了心的班長大人姚芊與無奈嘆氣，「一戈問了半天，最後還是把老任叫來了。」
「你別說，他那件球衣背後還真印著『WANG』。」另一個女生也眯起眼睛觀摩了片刻。
「哈哈，」張肖迪忽然笑了起來，「我就是忽然想到當初這些人一口一個『不需要你』然後群毆老任的那個暴力又血腥的畫面，不知道現在打臉疼不疼。」
「徐來，還不趁現在給你家那位加加油？」更加曖昧的目光再次齊聚到徐來身上。
「不是我家的好麽。」女生將視綫從男生身上徹底收回，平淡的語氣帶幾分令人難以覺察的負氣。
「籲！！！」和班裡那群皮出天際的男生混久了，13班女生也熟練掌握了用噓聲表達不滿，不相信，不屑一顧這項技能。所幸，11個女孩子的噓聲在廣大的人群中微弱如塵，不然讓9班同學聽到幷誤會的話，恐怕要引起起場外的另一場惡戰。
比賽在一片歡呼聲中準時開始。
而蘇弈薇預測得半點沒錯，隨著更多的人發現高二（13）班踢右邊鋒位置的居然是任清風之後，諸如「任清風居然在踢比賽啊我去」，「僅此一場，過時不候」，「看了不吃虧，看了不後悔」這樣的煽動性口號一傳十，十傳百，操場上好奇而期待的圍觀群衆愈發多了起來。
徐來看著又蹦又跳爲「任學長」拼命加油的學妹們，心中冷哼一聲。
班裡平時踢球的男生不少，可以做替補的人顯然也遠遠不止任清風一個。若以男生平時「忙起來壓根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行事作風，是不可能在準備比賽這種關鍵時期同意替補出場的，而今天一反常態性情大變地上場嘚瑟，目的無非只有一個——引來各路學妹，精准地使自己更加生氣。
所謂謹慎自處果然都是浮雲。
徐來下定决心，無論任清風跑向哪裡，踢得如何，她都絕對不會看哪怕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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