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5

　　當所有人都找好位子坐定開始正式游戲前的閒聊，徐來覺得，自己這些天百思不得其解的，「向燃怎麽可能會出現」這個問題有了合情合理的解答。

　　大千世界，總有各式各樣的人，總有千奇百怪的活法。有的人選擇埋頭活在過去，有的人不切實際地活在未來，可這些人總歸是在爲自己而活。

　　徐來不太能够理解的，是那些只有通過與別人進行對比才能衡量自身生活質量的人，換言之，那些眼睛長在別人身上，永遠爲別人而活的人。

　　故意挑了自己正對面位置的向燃，顯然就是這樣的人。

　　徐來知道，男生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分表情，都在試圖拐彎抹角地告訴自己。

　　「你看，我現在過得很好很幸福。」

　　「過得好」幷不是重點，「比你過得好」才是。

　　「很幸福」也不是重點，「要讓你後悔」才是。

　　「他跑到我家表白的那天下著特別大的雨，因爲當時抱著很大一簇玫瑰和禮物所以也沒能打傘，被淋得好慘，」夏憶無比甜蜜地看了一眼身邊的男友，兩人的手在桌子下緊緊相牽，「沒想到他會這麽浪漫，超感動的。」

　　在向燃踏進包厢的一瞬間還有些提心吊膽的衆人，見男生和徐來之間幷未如設想中一般尷尬至極或劍拔弩張，紛紛放下心來，開始在好奇心驅使下發動八卦這項青少年好事者尤其擅長的技能。話題由淺入深地從「你們兩個人是什麽時候看對眼的」開始，果然很快便有人嬉皮笑臉地問出「那向燃是怎麽表白的」。向燃說明自己和夏憶是在暑假某課外班意外地「重逢」，剩下的故事則由夏憶有問有答地補充完畢。

　　「太不具體了吧？」滿臉壞笑一號。

　　「沒錯，冒著雨，帶著花和禮物，然後呢？」滿臉壞笑二號。

　　夏憶忸怩了片刻，又看了身邊的男生一眼，在一片起哄聲中不好意思地低聲開口：「然後，他說，他從來沒有像喜歡我一樣這麽喜歡過一個女生，」在幾乎可以掀翻屋頂的怪叫聲中，女生偷偷瞥了端坐在斜對面一直面露微笑禮貌聽講的徐來一眼，「謝謝我重新走進他的生活，讓他明白了爲什麽他和其他人永遠都不會有結果。」

　　待人接物永遠帶幾分羞澀的夏憶此刻語驚四座。

　　徐來對於這樣的眼神幷不陌生。

　　一年前的另一個生日party裡，姚芊與在提出自己的大冒險內容時曾經露出過一模一樣的眼神。那個時候，徐來還不懂這樣的眼神代表什麽，但此刻，她無需懷疑其中雜糅的驕傲，自卑，不甘，與防備。

　　在這一刻，「夏憶爲什麽會主動提出帶向燃」這個問題也有了合情合理的回答。

　　「他從來沒有那麽喜歡你。」

　　「他其實真的很浪漫很好。」

　　「我才是於他對的那個人。」

　　這兩個人，一個希望自己嫉妒，一個希望自己後悔，在這一點上倒是十足相配。

　　徐來心中萬般無奈，對於向燃殘留的愧疚終於烟消雲散。

　　任清風說得對。

　　「如果由我來判斷，你拒絕他這件事最多只能算是催化劑，即便不是你的拒絕，即便不是在中考前，他早晚會因爲這樣的性格在受挫時走上同一條常理看來的『不歸路』。」

　　徐來忽然很想舉起手中的水杯對如膠似漆皮的兩人皮上一句「祝你們幸福」。

　　甜蜜的愛情故事告一段落後，向燃時隔兩年半主動對徐來開口：「四中很忙吧？」

　　女生腹誹，果然，在高調展示完「我很好」之後，還要探聽到「你不好」才會善罷甘休——徐來平靜地對上男生別有深意的探尋目光，簡短回答到：「嗯。」

　　徐來心知肚明，向燃的問題只是一個足够隱蔽的「引子」，試圖將衆人的話題和關注點繞到自己身上而已。很快就會有其他好事者，不經意間順著某個固有的思路，帶著調侃問到那個他最關心的問題上去，而這個問題無非就是——

　　「徐大學霸，你沒在四中交個男朋友相互鼓勵共同進步嗎？」

　　早就被向燃的惡意秀恩愛晃瞎雙眼的陸瀟瀟此刻終於找到了替好友出氣的機會，果斷微微提高聲音準備開口：「當……」

　　「當然」二字還沒說完，便被徐來從桌子下面輕輕捏了捏小臂。

　　「沒。」徐來微眯起眼睛，幷沒有看向問出這個問題的人，而是坦然又毫不退縮地對著向燃開口，語氣依舊平淡如水。

　　「徐來，你剛剛就應該亮出你家任學霸氣死向燃，」兩局狼人殺結束，在第三局的開局夜就慘烈遇難的徐來和被成功污蔑爲狼人然後英勇就義的村民陸瀟瀟趁機溜出了包厢上衛生間，陸瀟瀟在關上身後包厢門的一瞬間就憤憤不平地吐槽到，「這兩個人也太誇張了吧？恩愛秀得著實油膩，我恍然間以爲自己中午不小心吃了五斤肥肉。」

　　「噗，瀟瀟，我覺得你這個形容才比較誇張，」徐來忍俊不禁，露出兩個可愛的梨渦，眨眨眼皮到，「人家只是遇到真愛情不自禁而已。」

　　「嘔，」陸瀟瀟將朱碧石的嘔吐表情包學得惟妙惟肖，「感天動地，還『和其他人都沒結果』，簡直要吐翻了。這兩個人明顯就是秀給你看的好嗎？」

　　「所以我有幸大飽眼福，」徐來不甚在意地笑笑，「不過正是因爲他們是要秀給我看，我才不能提到任清風。」

　　「爲什麽啊徐包子？」陸瀟瀟一副「我必須得到一個滿意的回答」的堅持，「你家任學霸明明無論從哪個方面都妥妥地碾壓他，你在怕什麽？」

　　「不是怕什麽，」徐來在走進隔間之前悠然回頭，「而是不想成爲他們那樣可笑的人。」

　　更何况。

　　任清風的好，不需要做作地秀給別人看，也不需要炫耀地講給別人聽。

　　「臥槽！居然七點多了！」

　　第七局耗費腦細胞的狼人殺結束，一位饑腸轆轆的小夥子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後不敢置信地大叫出聲，瞬間引起了還在慷慨激昂複盤的衆人的熱烈反響。

　　「別再殺了，反正幾乎每次先死的都是我，毫無游戲體驗。」

　　「你不說我不覺得，這麽一說我忽然好餓啊！」

　　「走了走了！壽星大人，咱們去吃飯吧！」

　　在一群人瞬間鬼哭狼嚎的「求吃飯」中，徐來才猛然間意識到從頭到尾都沒顧上拿出手機的自己還沒來得及回復任清風之前的微信，於是連忙掏出手機。

　　自中午的三張高糊照片後，來自男生的五條未讀信息——

　　4：16pm：考完了，還行【揮手】。

　　5：13pm：準備去吃飯了嗎【揮手】。

　　5：54pm：Hello【微笑】。

　　6：23pm：玩失踪真的很可怕的【揮手】。

　　6：57pm：【揮手】。

　　徐來心中一驚——顯然，最終隻發來一個揮手錶情的任清風不高興了。

　　男生幷不是微信的重度使用者，也從不會期望或要求女生秒回微信，正因爲如此，這完全算不得奪命連環CALL的五條微信裡層層遞進的失望讓女生瞬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艱難地從正在慢吞吞邊收拾東西邊聊天準備換地方續攤的同學中穿梭出包厢，幾乎沒有猶豫地直接撥出了那個雖然不經常使用，却不知何時早已爛熟於心的號碼。

　　可漫長的回鈴音後，話筒中響起的是那個絲毫沒有感情幷且死氣沉沉的女聲。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又一次的嘗試依舊吃到了閉門羹，這是徐來第一次沒能撥通任清風的電話。

　　無法判斷出男生是恰好有事沒聽到還是因爲賭氣而故意沒有接聽，自知理虧的女生只有默默嘆了口氣，轉而靠在墻上發起了微信。

　　「剛剛一直在狼人殺沒來得及看手機【食指相對】」。

　　「【對不起.jpg】」。

　　「【我錯了.jpg】」。

　　「【順毛.jpg】」。

　　「你不是說葉皓天和孟宇軒想去清華看看，那你們去了沒？」

　　「我們準備去吃飯了，你吃過了嗎？」。

　　「徐來，」陸瀟瀟從眼前的鴛鴦鍋中夾起一大片羊肉放進了顯然心不在焉的女生的碗裡，「喏，你再不上筷子肉都要被他們搶完啦！怎麽了你是？從到了這裡就顧著看手機。」

　　「謝啦，」徐來這才發覺大家笑鬧間點好的火鍋材料都已經整齊擺上了圓桌，意識到參與感爲零的自己的確不太禮貌，不好意思地向好友笑笑，「沒事。」

　　「說真的，」陸瀟瀟看了情緒實在不算高漲的女生，又體貼地爲女生夾了一把金針菇，帶著安慰調侃道，「你要是再這麽魂不守舍下去，我可要開始懷疑你是下午受了向燃的刺激了。」

　　「怎麽可能，」徐來帶一絲無奈地否認，一邊趁熱將碗裡的食物咽進肚中，「瀟瀟，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來就好。」

　　「那你倒是動手啊，」陸瀟瀟索性將女生的左手從手機上徹底拽了下來，靈機一動地轉換了思路，「嘖嘖嘖，好啦，和你家任學霸聊天又不差這一會兒。」

　　徐來自認爲是個情緒非常穩定的人，從小到大够感知到的喜怒哀樂似乎總比同齡人淡上幾分。

　　可是。

　　印象中最憤怒的場景，是高一軍訓的篝火晚會，因爲任清風。

　　最難過的，是那個陪向園逛完商場回家的晚上，因爲任清風。

　　最委屈的，是翹首期盼却沒有等到祝福的生日，因爲任清風。

　　最慌亂不知所措的，便是此刻，同樣因爲忽然杳無音訊的任清風。

　　世界上能讓這樣一個平和淡然的徐來産生這般嚴重的負面情緒的人，只有任清風。

　　雖然男生不會要求女生秒回信息，可但凡條件允許，任清風永遠會秒回徐來的信息——如果說在女生撥出電話幷發送微信時，尚不能確定男生究竟是沒有看到還是在和自己賭氣，那麽時隔接近兩個小時的現在，女生已經完全可以肯定，早已結束了所有考試，原本應該是在等她回應的男生無論在做什麽，都不可能騰不出時間查看手機。

　　所以，這一次，任清風是真的生氣了。

　　身邊好友的嬉笑吵鬧依舊在繼續，眼前火鍋依舊香氣撲鼻，可食不知味的徐來却在焦躁的等待中逐漸失去了所有享樂的好心情。女生一邊勉强應付著和陸瀟瀟與其他好友的對話，一邊不受控制地思考起男生生氣的緣由。

　　脾氣與修養都極佳的男生唯一一次表現出對自己的不滿，是那個SAT課程結束後與向園同行的晚上，但那時的任清風幷沒有拒絕溝通。

　　這也幷不是自己將男生的信息「晾」得最久的一次，初見戚仍歌的那天，她直到晚上和亦如看完電影回家才回復了男生午飯前發來的微信，但那時的任清風根本沒有生氣。

　　剩下唯一一次能够追溯出的，是男生與樊嘉倫情人節那天在檯球廳中的對峙，但那次任清風的勃然大怒是因爲樊嘉倫對自己出言不遜，不具有借鑒或參考價值。

　　即便考慮進那次男生因爲樊嘉倫貼自己太近而吃醋在先的可能，也依舊無法合理解釋男生這一次生氣的原因——在幾天前談到向燃時，自己已經把所有情况交代清楚，任清風也的確從頭至尾滿臉淡定，顯然幷不認爲向燃具有任何「威脅」性。

　　將紛亂的思緒理清的徐來反而更加困惑。

　　那麽，在自己已經道過歉的前提下，這個從任何角度講都不至於生氣的任清風，到底因爲什麽不回電話或微信？

　　「徐來，」就在女生更加慌張地想到「任清風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這個可能時，黃可凡從另一側推了推女生的肩膀，「別發呆啦，快起來給瀟瀟唱生日歌了。」

　　徐來有些神魂未定地起立的那一刻，驟然亮起的手機屏幕讓她的心跳瞬間脫控，在有些手忙脚亂解鎖手機屏幕時只感覺右手與呼吸同樣不穩。

　　可是，女生看到的，只是——

　　一張格外清晰的，在拍攝的過程中絕對沒有手抖的照片，焦點清清楚楚地對在擺滿豐盛佳肴的長餐桌對面一個明眸皓齒抬頭微笑的陌生女孩子臉上。

　　以及解說一句。

　　「有好看的小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