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7
一行人出發去美國是一個月明星稀的深夜，可與寧謐的夜色截然相反的，是暑假旅游高峰期機場裡的人聲鼎沸。幾個人托運完行李，換好登機牌，和前來送行的父母告了別，終於跟隨著季老師走向一望無際的安檢大部隊。
幾個男生和季老師被海關的工作人員無情分流向了不同的隊伍裡，而三個女生自然而然走在一起，有說有笑地聊著天，使得引導旅客的凶神惡煞的大叔沒有忍心拆撒，順利排進同一個隊伍中。
「徐來，任清風是你男朋友嗎？」剛剛站定，秦子衿就笑著看向徐來，好奇地將忍了一路的問題直截了當地問出口，「我看你們兩個和雙方爸媽一起在樓上吃晚飯來著，剛剛臨走前他媽媽還一直叮囑讓他照顧好你之類的，太有愛了吧。」
「……不是，」徐來有點尷尬和頭疼，萬萬沒想到在偌大的機場吃個飯還能被熟人看到，也萬萬沒想到季女士竟然毫不避諱地當衆講出那樣的話，「我媽媽和他媽媽剛好因爲一些原因認識而已。」
「那任清風有女朋友嗎？追他的人應該很多吧，」餘笑荷的眸中帶幾分神往，「他看起來就是又帥又聰明的那種人啊。」
「不知道誒。」徐來心中警鈴大作，默默祈禱著千萬不要再來一位「向園第二」。
「不過四中的學霸，感覺離我們還是有點遙遠，」秦子衿却已經默默轉移了話題，「我覺得樊嘉倫也挺帥的，而且明顯更accessible一些，對吧笑荷。」
「我也覺得是，」餘笑荷點點頭，笑著看向短髮女生，「子衿，等下飛機上你不是正好挨著他坐？趁機多聊聊唄，之前他明確說過他沒有女朋友來著。」
徐來大鬆一口氣，迅速而熱絡地加入了對於樊嘉倫的討論之中。
波音777的機艙內是3-3-3的座位布局。由於飛機滿員，外加幾個人在換登機牌的隊伍裡不幸排得比較靠後，三個女生勉强得到了選擇靠窗或靠過道的機會，而季老師和五位男生則被完全隨機地分到了無人問津的中間的座位——隻除去樊嘉倫和秦子衿剛巧挨在一起。
在候機廳排起登機的隊伍時，三個女生一致决定再去一次衛生間，可回來後發現長長的隊伍已經完全成型，此時若再插到季老師和五個男生的位置無論如何會遭遇白眼與唾駡，於是乖乖地站到了隊尾，用秦子衿的話說「反正座位又不會自己飛走，早登機晚登機有什麽差別」。
徐來三人終於登上飛機時，大部分人都已經放好了隨身行李，紛紛拆開了毯子和枕頭，甚至脫掉了鞋，在座位上安頓得舒舒服服。低聲聊天的聊天，發信息的發信息，閉目養神的閉目養神，雖然臨近深夜，空氣中帶著清晰可辨的雀躍。
徐來和座位更加靠前的餘笑荷和秦子衿道別後，再次確認了登機牌上的座位號爲54C，一邊祈禱著「旁邊千萬別是鬧騰的熊孩子或者猥瑣的胖大叔」一邊拉著行李箱走到機艙的後段。
在剛剛經過51排時，女生的脚步愕然一停——從54B的座位上站起來的，是穿著淺灰色POLO衫的，似笑非笑的任清風。
男生接過女生手中的箱子和書包，輕輕鬆鬆將兩件重物放進頭頂的行李架，回到座位坐好，不緊不慢扣好安全帶，然後靠向椅背，悠然看向依舊有些呆愣的女生，等她開口。
「……所以，請問，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裡？」雖然心中的確無比歡喜，徐來還是選擇了一個淡定的平板語氣。
「不知道有些人睡相好不好，」任清風微微勾起嘴角，對答如流，「萬一不小心靠到別人家男朋友肩膀，容易引起誤會，解釋不清的話，收不了場。」
徐來忽然覺得心跳有點不受控制，不由偷偷瞄了男生另一側帶著耳機搖頭晃腦玩著手機游戲的搖滾少年一眼，這才放下心來，默默調整了一下呼吸的頻率，再次揚起一個不動如山鎮壓邪祟的笑容：「你多慮了，有男朋友的人會睡相不好，而我，睡相很好。」
設「有男朋友」爲事件A，「睡相不好」爲事件B。
若原命題「A推出B」爲真，那麽與它等價的逆反命題，即「非B推出非A」同樣必定爲真。
「可是徐來，我對這個原命題的真僞存疑。」任狐狸笑意不變，面不改色地迅速接口。
飛機平穩地爬升至萬米高空，趁著困意尚未將大部分人打倒，空姐分發起了第一頓正餐。按照15個小時時差外的加州時間，作爲brunch十分合理。
從聽到空姐對前幾排的乘客輕聲細語地詢問「牛肉飯還是鶏肉飯」的那一刻起，徐來便開始了隱隱的糾結——單從肉的種類來區分，信息量實在太少，對於選擇障礙症患者著實是個挑戰。
任清風將前座的小屏幕上正在放的記錄片暫停，摘下耳機，看到女生認真思索的樣子，帶著十足的戲謔開口吐槽：「怎麽，這也要糾結？」
「……你準備選哪一個？」徐來覺得，集思廣益，惠施之謀總歸不會出錯，虛心詢問道。
「我選你沒有選的那個。」男生异常嚴肅地回應，殘忍地沒有提供任何實質性的幫助——徐來覺得，這個頑劣的任飄飛一定是故意的。
最終，當溫柔的空姐笑意盈盈地看向徐來時，迫於壓力，心中其實依舊舉棋不定的女生只好隨緣選了鶏肉飯，而任清風真的絲毫沒有猶豫要了牛肉飯。
在一片咀嚼聲中，徐來將鶏肉飯的鋁箔蓋子打開，暗自慶幸運氣還算不錯——白飯邊上是醬爆鶏丁，色澤鮮艶，賣相上佳，隱隱的香氣也足够誘人。
女生正準備拿起勺子開動，發現男生只是將牛肉飯的蓋子掀開一角，注意力便完全放回了小屏幕的動物世界中，忍不住學男生剛剛的語氣吐槽到：「怎麽，飯入不了眼？」
看著懶散趴在草地上的雄獅打完哈欠的男生慢悠悠轉過頭來，這才將鋁箔紙徹底掀開，把托盤向著女生稍稍推了推，挑眉：「現在看到實物了，給你一個悔改的機會。」
朱迪徐不由一楞，覺得這位「特別會」今天犯規的次數有點多——如果尼克任同學按照這樣的頻率繼續犯規下去，她對於自己能否繼續維持不動如山鎮壓邪祟的笑容著實存疑。
然而，最終，徐白兔還是絲毫沒有客氣地選擇了牛肉飯，倒不是牛肉飯本身有任何過人之處，而是因爲，這是任清風爲她打開的蓋子。非常微妙，却是全部的不同。
隨著空姐將空盤和垃圾收走，機艙內的燈光如數熄滅，大部分人也都安靜地陷入沉眠。廣袤的黑暗中，當視覺難以正常工作時，其他感官會變得更加靈敏，男生身上傳來的溫度和隱隱的香氣讓女生的心跳久久不能平靜。
了無困意的徐來將機載娛樂系統裡提供的電影來來回回翻了兩遍都沒有找到特別有興趣看的，正準備退出換回綜藝節目的菜單，任清風正在看的動物世界剛好接近尾聲。
「不睡嗎？」男生將屏幕關閉，從前座的座椅後兜中拿出提前放好的iPad，似乎怕驚擾別人的睡眠，微微壓低的聲音在一片漆黑中异常性感。
「不困。」事實上，除了存在感滿滿的男生本身，女生也的確有些擔心自己的睡相——反正早晚要倒時差，寧願此刻不睡也不願意被男生看到任何「放飛自我」或是「不修邊幅」的可能。
「要一起看嗎？」第一次和徐來在這樣長的時間內挨得這樣近，任清風顯然也毫無睡意，將Pad放在小桌板上，點進某一個視頻app的「已下載」頁面。
「拒絕黃賭毒。」雖然這樣說著，女生還是好奇地接過了左邊的耳機，凑近了些。
「徐來，你腦子裡都想什麽呢？」男生輕笑一聲，微微轉頭，伸出右手，以食指第二個骨節輕柔地敲向女生光潔的額頭。
「……啊，」女生被出其不意敲得一楞，將「犯規」和「淡定」交替默念了三遍後，才揉了揉額頭，微微撅嘴，小小聲嘟囔道，「誰知道你們男生都會悄悄下載些什麽嘛……」
「誰和你說的這些，」男生稍稍低頭，俊眸微眯，無比嚴肅地看向女生可愛的小臉，「我需要找他談一談。」
女生看著這張在黑暗中發著微光的難得認真的臉，忽然想到許嘯川很久之前說的「和任清風聊天可以葷素不忌」，不知爲什麽有點想笑，杏眸中再次閃過靈動的光芒，忍不住開口皮道：「所以，你也有這樣一個硬盤嗎？」
「抱歉，讓你失望了，」男生高深莫測地微微勾起嘴角，目光坦然，語氣坦然，「我幷沒有。」
當任清風將視頻的內容打開時，徐來瞬間將剛剛的對話拋在了腦後，轉而進行起了默默的吐槽——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神經病，才會在飛機上堂而皇之地看起《空中浩劫》這樣駭人聽聞的空難紀錄片。
可不知不覺興味盎然地跟著看了兩集之後，深受觸動的徐來完全將剛剛的吐槽拋在了腦後，轉而進行起了沉重的慨嘆。
從宏觀角度來看，這些觸目驚心的事故背負的每一條無辜生命，都無私推動著航空業的規範與發展，回溯歷史，似乎人類的進步難以避免地與個體的奉獻甚至犧牲緊密相連。可是，從微觀的角度來看，這些人在灾難發生時承受的驚慌與痛苦，無數個因此支離破碎的家庭在事後的絕望與難過，又豈是一句輕描淡寫的「爲人類做貢獻」便足以一筆勾銷。
女生心事重重的思考被眼前突然出現的玫瑰味鮮花餅所打斷：「不要胡思亂想，吃不吃？」
男生臉上淡然的笑容一如初見，令人莫名安心。
那一瞬間，徐來竟然覺得，即便在下一刻這架飛機驟然失控，可任清風就在身邊，所以沒什麽值得驚恐。
任清風本以爲徐來會對這樣的紀錄片毫無興趣，甚至已經下載好其他類型的影片以備不時之需，却沒想到女生不僅沒有絲毫反對，反而饒有興致地看了下去。
五集過半，Pad上顯示的時間已經接近淩晨五點，女生終於放弃與排山倒海的困意抗衡，克制不住地靠著椅背靜靜睡了過去——任清風默默欣賞了片刻這安穩的睡顔，睡相很乖，很美好。
男生將女生左耳的耳機綫輕柔地摘了下來，又小心翼翼地將蓋在女生身上的毛毯向上拉了拉，細心將邊緣塞好，才重新看向屏幕，决定在這一集結束後也小睡片刻。
正講到逆風降落時襟翼應該延展的角度時，男生右側的肩膀微微一沉。
女生軟軟的發尾順著肩頸的弧綫隨意地滑落開來，吹彈可破的小臉毫無防備地在肩窩蹭了蹭，甜美而平穩的呼吸透過這件曾經喝飽了奶茶的POLO衫讓任清風全身的每一個細胞盡數蘇醒。
男生的大腦徹底停擺——雖然帶幾分調戲意味暗示著「我的肩膀可以借你一靠」，可毫無預警下真的被女生這樣靠著，狂喜與幸福之外只有全然的不知所措。
在下一瞬間，男生絕望地發現再也沒有辦法將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屏幕上——雖然自己的確沒有「那樣內容的硬盤」，可曾經在好奇心驅使下偷偷瀏覽過的各色翻雲覆雨的香•艶畫面此刻不受控制前僕後繼冒了出來。
任清風困意全無，心跳如雷地維持著這個有些僵硬的坐姿，在接下來女生熟睡的三個小時裡，大氣沒敢再喘，一動沒敢再動，只是將已經牢記於心的《金剛經》翻來覆去默默背誦了七遍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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