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魂境與第五宅

　　隗雪明明中了一刀， 現在却絲毫沒有任何的感覺，是因爲三人現在已經脫離了肉身， 以生魂的形式進入了魂境。

　　魂境多由某些執念强烈的魂魄所造，能够進入魂境的， 只能是魂， 而非人。

　　其實判斷是否進入魂境有一個竅門，通過手中的法器， 比如隗雪手中的幻凝傘， 一入幻境後就成了一把普通的傘， 顧漣的劍一入幻境連劍鞘也拔不出來…因爲他們的身體和武器都留在了現世， 而他們現在所見都是此間魂魄産生的幻境， 再加一點自己的想像。

　　隗雪看了看自己被鮮血染紅的衣服， 閉上眼睛， 想像自己換了件乾淨衣服， 一睜開眼睛，衣服上的血漬都不在了。

　　她再看看旁邊， 離月天白衣飄飄宛若謫仙，顧漣身姿傾長面容極俊，與進入之前的狼狽完全不同。

　　顧漣站在隗雪面前，久久凝視著四周，臉上寫滿了驚訝和悵然。

　　周圍就像是水墨畫粗糙地勾勒了一街景的輪廓， 直到幾人往前走，景色才漸漸變得細緻起來。

　　鱗次櫛比的屋樓，長街廣闊， 街道邊貨攤，連上面放著的蔬果玩物看上去十分鮮活有趣。

　　唯一的疑處就是此地無人。

　　剛剛一直是顧漣在帶路，見他忽然停下，隗雪有些擔心地凑到他跟前。

　　「師弟，你沒事吧」

　　顧漣的眼神已經在如夢的邊緣徘徊，聽見隗雪的詢問，這才如初醒般揉了揉眉眼。

　　「師姐，這裡果然與白雲城一模一樣。」他輕聲道。

　　若非這座城鎮詭异地沒有一個居民，他恐怕以爲自己真的被傳送到了那個真實的地方——白雲城。

　　「越是有執念的魂魄，越能做出趨近於真實的魂境。」離月天對兩人道，「進入之人容易受魂魄影響，深陷其中，尤其是與幻境有淵源之人，當心。」

　　正說到此時，幾人抬頭，便見面前的朱門大宅上，寫著大大三個字——

　　第五宅。

　　果真是淵源深厚啊。

　　三人立在門前對望。

　　他們踏出冰瀑後，便進入這個魂境，那麽走在後面的第五喬應該也有可能進入這裡…思及至此，幾人决定敲門。

　　一個丫鬟從門縫中露出一張陰沉沉的臉，對著幾人打量一番，果斷將幾人拒在了門外。

　　理由是：全府都很忙，沒空待客。

　　隗雪問他們在忙什麽。

　　丫鬟回答，忙著明日給小姐過生辰。

　　這個宅子的小姐應是第五喬。

　　隗雪道，她們就是專程來給小姐賀壽的，是小姐的朋友。

　　「這...」

　　守門丫鬟爲難地看著隗雪頂在門口當仁不讓的那把傘，忽聽身後有急匆匆的聲音傳來。

　　「老爺吩咐了，讓他們進來！」

　　隗雪抬眼望去，一個圓臉的矮個子僕人正邁著小短腿奔來。

　　幾人進去後，顧漣才在隗雪身邊悄聲說到，這個小厮名陳八，衆人喚他小八，最初是洗馬桶的，後來與顧漣一道鬆土除草的雜活，因爲人老實性格又熱情，便給老爺打雜送信做跑腿的。

　　「他死的時候，屍首四分五裂，被斬斷的胳膊還緊緊拽著書信。」顧漣道。

　　宅子中不時都能看見下人在勞作，咋一看與大街上的冷清相比顯得人丁興旺。但在顧漣給隗雪一一的簡單介紹中，他們的死狀都慘不忍睹。

　　「她是包大娘，很照顧我，總將大碗的剩菜剩飯到給我。」顧漣指著一邊侍花弄草的大嬸，「她死的那日，才剛抱上孫子沒幾天...」

　　顧漣的話越來越消沉，旁邊離月天的臉越來越冰冷，隗雪只能站在兩人中間，生怕一有不對勁兩人就動起手來。

　　「你看她們幷不認識你，所以這裡的她們幷非原來的她們。」 隗雪想讓他振作點。

　　顧漣：「那時我也只是個小雜役，記不得，認不出是正常的。」

　　打小起便寄人籬下，吃苦受累沒人關注，隗雪一聽，覺得更心酸了。

　　隗雪拉著顧漣的袖子：「過去的事情不要想得太多。」

　　「師姐！」他低頭看著她：「抱歉，我太囉嗦，只是這裡簡直太像了...」

　　「你也說了，是像，而不是。」

　　「嗯。」顧漣看著她，乖順地點點頭。

　　隗雪朝前看了看，離月天已與引路的丫鬟在前方頓足等他們。

　　幾人在花廳中見到了第五喬的母親。

　　她的模樣與第五喬有七分相似，舉手投足十分地優雅從容。因爲出身顯貴，幷未冠以夫姓，大多還是稱她杜夫人。

　　輕輕吹了吹茶盞中的浮沫，杜夫人抬起頭來，看著眼前仙氣飄飄的幾人也是驚了一下，然後才客氣地寒暄。

　　「近日家夫臥病在床，府內又忙，若有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言間她不著痕迹地打量著幾人。

　　「聽幾位仙人還給小女帶了禮物」

　　離月天和顧漣兩人轉頭看著隗雪。這是她剛剛胡說八道的，沒想到被當了真。

　　「其實我們的禮物是...送祝福...」隗雪哈哈道，「路過貴寶地，見此處祥雲瑞氣，便來給貴府千金送生辰祝福。」

　　「那真是多謝了。」杜夫人皮笑肉不笑道。

　　隗雪再道：「既然有緣相逢，不知夫人能否讓小姐出來與我們一見」

　　聞言，夫人的笑容凝固了下來。

　　「說來讓幾位見笑了，小女前些日子貪玩出去染了病，臥病在床需要靜養，實在不方便見客...明日給她過生辰也是爲了給她衝一衝。仙人的祝福我代爲轉告就好，以免耽誤你們的行程。」

　　聽她下了逐客令，離月天淡淡道：「沒關係，我們等到賀完生辰再走也不遲。」

　　「隨你們吧。」杜夫人的眉頭皺了皺，見幾人如此堅持，只得作罷，之後她的臉色不太好，給下人簡單交代幾句後，便以身體不適離開了。

　　一個偌大的府邸，三個主人都身體不適，怎麽看怎麽不正常。

　　小八殷勤地將幾人引進了厢房。

　　幻境中的時間與外界的時間不太一樣，隗雪覺得沒在房中待多久，天就已經黑了。

　　她趁著夜深悄悄地出了房門，沒摸索多遠就被黑暗中一隻手拉了過去。

　　隗雪驚了一跳，看清來人才道，「師弟，這麽晚你怎麽出來了」

　　「該我問你吧。」顧漣在黑暗低頭看著她皺眉道，「師姐可千萬不能再受傷了。」

　　隗雪生怕他將自己遣送回去：「沒關係，我就想去看看小師妹，你帶路，肯定輕車熟路。」

　　顧漣：…

　　兩人果然效率很高地摸到了第五喬的房間。

　　還未進去，裡面就傳來一男一女的爭執聲。

　　「你瘋了！」女人的聲音很熟悉，正是杜夫人的聲音。

　　「我等了他們那麽久，怎麽會輕易地放過！」一個男子咬牙道，「我還沒有問你，今日爲何一再趕他們走，你不想報仇了嗎！」

　　「哼，三個神仙一樣的人物，你能奈他們何」

　　「天殺的，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拖他們陪葬...」男子的聲音已完全扭曲，既陰戾又惡毒。

　　「哎...」杜夫人悠悠地嘆口氣，「隨你怎麽做，我只想守著我的家...還有一點，不許傷害到喬兒！」

　　她一邊說道，一邊溫柔地給第五喬掖了掖被角，撫摸著她的額發。

　　「我日日盼，夜夜盼，總算將她盼回我身邊...」

　　眼看開始煽情，隗雪小心地拉著顧漣準備退出去，却不小心踩到了一個人的脚。

　　有人站在她的身後！隗雪的汗毛立刻竪了起來。

　　「師，師父！」

　　回頭一看，隗雪努力抑制著自己不要太大聲。

　　離月天沒說話，淡然地對她點點頭，就像是外出見面打個招呼一樣自然，然後...繼續屏息凝神地...偷看，不，是看。

　　隗雪不得不佩服，同是深夜暗行，離月天一點沒有她和顧漣鬼鬼祟祟的模樣，全程腰身筆直，散發出深夜巡視自己家門的氣場。

　　這麽坦然，應該，應該不會被別人發現吧

　　「放心，他們發現不了我們，」離月天淡淡開口，「而且我們一路上也沒什麽异樣。」

　　「我們」

　　離月天大概猜到她要問什麽，淡淡道：「從你出門時我就與你一起。」

　　隗雪：…

　　顧漣一聽，立馬警惕地看他一眼。

　　感覺到身旁突如其來的敵意，隗雪自動移步，隔在兩人中間。

　　就在這個時候，透過窗子，屋裡的人影又有了新的動作。

　　男子將手伸向床上，做了一個「拿」的動作，一個滾圓的珠子便被取了出來。

　　旁邊杜夫人的身子微微有些顫抖。

　　第二日便是第五喬的生辰當日。

　　忙碌的下人們臉頰紅撲撲地，精神面貌極佳。從他們的談話中得知，第五喬和她久病的父親身子也利索了許多。大約這就是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幾人也終於在亭中遇見了醒著的第五喬。

　　第五喬的模樣與昨日在冰窟中幷無大异，只是身上天瓊宗的弟子服換成了一件鵝黃色的衫裙，梳了個髮髻，整個人煥然一新。

　　隗雪一見到她，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小師妹，她也與幾人一樣，進到了這個幻境中。

　　在被銀杯花簇擁的凉亭邊上，離月天替第五喬拾起了她的毽子。第五喬看著離月天，又看了看其餘的人，摸著腦袋想了很久。

　　「我們在哪裡見過嗎」

　　這一句話，讓隗雪三個人齊齊楞在當場。

　　離月天剛想說什麽，身後就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這孩子，套近乎也得看看對象啊，這幾位得道仙人是你能見過的」第五夫人從顧漣身後走出來，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訓斥著。她走到第五喬旁邊，伸手戳了戳她的額頭，「是這幾天病糊塗了吧，這幾位可是路過白雲城的仙人，怠慢不得。」

　　說完引著第五喬給幾人行了禮。

　　說是怠慢不得，但杜夫人說完這句話便將幾人放在了腦後，只顧與第五喬噓寒問暖：「今天感覺如何了」

　　「好多了！」第五喬神采飛揚道。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將旁人當做了空氣。隗雪幾人作爲她們母女情深的陪襯板，待了一會兒正想離開，忽聽第五喬向自己母親問道：「對了，怎麽這幾日都不見爹」

　　杜夫人遲疑了一下：「你爹爹他...待會兒吃午飯再過來。」

　　「不行，今天我生辰，你們兩人就得三餐都陪我一起才行。」第五喬撒嬌道。

　　杜夫人面露難色：「這個...他今早不太舒服…。」

　　「那我更應該去看看他了，爹平日最疼我了，」第五喬道，「不知爲何，我好想他老人家！」說著從正好路過的小八手中接過送向老爺房中的早飯。

　　小八見狀驚恐萬分：「老爺囑咐了早上不許任何人去看他，不然小的又要挨駡了！」

　　夫人本有遲疑，聞言有些生氣，「怎麽，他連自己女兒都不能見」

　　小八道：「夫人不要爲難小的啊，老爺發脾氣打駡小的是小，萬一生氣了一口氣沒緩過來…」

　　「罷了！」第五夫人冷哼一聲，草草將離月天幾人安排了一下，便牽著第五喬的手便往別處走了。

　　直到中午在花廳中吃飯的時候第五喬的父親才終於出現。

　　他看上去即威嚴又和氣，眉間隱隱有著戾氣，但又像是强撑病體，似乎下一刻就會倒下。夫人與他介紹離月天時，他也只是表情麻木地點頭。只有對著第五喬時，眼神才會稍微緩和一些。

　　第五喬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夫人也十分地開心，面色紅潤。這儼然一個和諧的三口之家，讓隗雪一行人再次成爲背景板。

　　但幾人不以爲然，趁著無人關注，離月天還見縫插針地給隗雪和顧漣授起了課。

　　魂境當中，雖全是魂魄，但這裡魂魄也分多類：生魂、殘魂、主魂。

　　隗雪幾人便是被吸入的生魂，他們不僅會失掉大部分修爲，還很容易被幻境干擾心智，甚至有人因陷入魂境的時間過久，便會忘記現世，逐漸由生魂變成死魂。這是修爲高深者也不願輕易踏進魂境的原因。

　　那些面色表情一致，只會木訥上菜的婢女是留在這裡的殘魂。當然殘魂中也會有佼佼者，比如會道的貼身婢女、做事幹練管家…

　　而幻化且撑起這個魂境的始作俑者才是這個魂境的主魂。這種魂魄固執不化，且執念極强，十分危險。

　　隗雪沒有想到，原本是自己隨意一寫的情境會有這樣多的門道。

　　但魂境實在少見，很多修行者一生都難以遇上，是個冷門。

　　隗雪不禁衝離月天道：「師父，您真是靈魂導師啊！」

　　離月天看她一眼：「那麽考題來了。」

　　他從做事幹練的包大娘、指向貼身服侍主人的幾個能說會道的婢女小厮、再指向三位坐在高位的主人。

　　「這其中，哪個是此境的主魂」

　　隗雪：…

　　作者有話要說：

　　離月天：不隨堂測驗的師父不是好師父。

　　隗雪：「我討厭考試！吼吼吼」

　　顧漣：原來這就是師姐不喜歡去歷練的原因...太好了，師父的機會渺茫了，我趕緊想答案，寫在小紙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