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玄幻奇幻 都市言情 武俠仙俠 軍事歷史 網游競技 科幻靈異 二次元 收藏夾
  • 放肆文學 » 軍事歷史 » 簪中錄» 第67章 神策禦林
  • 熱門作品最新上架全本小說閱讀紀錄

    簪中錄 - 第67章 神策禦林字體大小: A+
     
      第67章 神策禦林
      長安北衙禁軍幾經演變,如今神策軍為首,禦林軍居其次。

      一身宦官服飾的黃梓瑕,經過神策軍營部,來到禦林軍處,求見王蘊。王蘊調回到禦林軍之後,很快便擢升為右統領,如今真是青雲直上,春風得意。

      黃梓瑕遞上名紙後,便隔著營帳,看向旁邊正在操練的兵士們。以為總得過得片刻王蘊才會出來,誰知王蘊很快從裡面出來,將名紙遞還給她:“別用楊崇古的名紙了,下次跟人說一聲你叫黃梓瑕,直接進來就行。”

      黃梓瑕略有詫異,不知他為何這麽快。

      “剛剛從神策軍回來,一轉身便看見你了。”他示意她與自己一起進內。軍中小跟班十分機靈,早已煮好了茶,送了上來。

      王蘊將室內爐火撥旺,端詳著她眼下的淡淡黑影,說:“昨日那場劇變太過駭人,我也是一夜難眠。”

      “我今日過來,正是為了此事,”黃梓瑕垂眸看著手中茶水,低聲說,“有求而來。”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她,一寸一寸地審視她的神情,許久,才笑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你這麽聰明,應該知道如何才會對自己最有利。”

      黃梓瑕默然抿唇,低聲說:“是,然而,世間有些事,縱然明知螳臂當車,縱然萬千人在前,我亦不得不往。”

      茶水微澀,如鯁在喉。王蘊望著她低沉而決絕的神情,隻覺得自己的氣息哽在喉口,心中無數話語,卻都無法說出口。

      “理由呢?”他將手中茶杯輕輕放下,將自己的目光轉向窗外,看著彤雲密布的雪後天空,問,“他是你什麽人,你又是他什麽人?”

      什麽人,他是自己的什麽人,自己又是他的什麽人……

      那些往事在她面前一閃而過,無數片段仿佛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沒有承諾,卻早已不容置疑。

      黃梓瑕深吸了一口氣,以低沉卻平靜的聲音說:“他曾陪我南下成都,替我昭雪所負冤屈,更助我尋找殺害親人的真凶,了結這一樁血案——今生今世,此恩難報。”

      “今生今世……”王蘊笑著,卻有些黯然,“我終究是欠缺了這樣一個機會。”

      黃梓瑕默然低頭,沒有回答。

      他始終不甘心,又問:“在你上京申冤的時候,一開始,你就是準備找他的嗎?黃家在這邊有族人,而我……當時更是你的未婚夫,為什麽你卻去尋找他的幫助?”

      “只是機緣巧合,張行英幫我混進儀仗隊,被他發覺。”她垂下頭,捧著茶杯,脖頸深深地埋下去。然而她知道,即使當時沒有下決心求助李舒白,她也是不可能去找王蘊的。因為她當時的罪名,是為了情郎而殺害全家。

      王蘊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兩人都陷入沉默。終於還是王蘊幫她添茶,微笑著解開此時尷尬,說:“那你今日來意我可真不猜出了。”

      黃梓瑕抬頭看著對面神策軍營,說:“之前,在太極宮時,我曾與王公公有一面之緣。蒙王公公不棄,教我如何飼養阿伽什涅,使我順利尋回被我誤放的小魚。我想,或許我該向他致謝。”

      王蘊頓時明白她的意思,便說道:“王公公身為左神策軍護軍中尉多年,深得皇上信賴,是以求訪者絡繹不絕。他不勝其煩,日常並不出門,也不大到軍營來,更不輕易見人。”

      “正是知道如此,所以我才來找王統領,請您幫我寫個字條,或許能得見他一面。”

      王蘊微微皺眉,說:“王公公雖然也姓王,但並未同出一脈。滿朝盡知,他與我琅邪王家,來往並不頻繁,你要求見他的話,為何來找我?”

      “是嗎?”黃梓瑕以清澈澄淨的目光望著他,聲音雖輕,卻帶著十分肯定的口氣,“然而他既一力支持王皇后,想必也會與你家相熟。至少,你是王家佼佼者,他必定會欣賞你。”

      王蘊不由得笑了出來,他長得十分俊美,笑起來更是分外好看,如破曉熙陽,亦如破冰春風。他以右手撐著下巴望著她,輕笑道:“不,王公公最欣賞的,還是你。”

      他忽然笑語,黃梓瑕微覺得詫異,隻睜大眼睛,想知道他後面要說的話。

      然而王蘊卻不再說了,隻起身對她說:“你稍等片刻,我馬上便來。”

      果然只是片刻,王蘊脫了軍服,換了一身黑狐裘,與她一起出外。

      “走吧,王公公住的地方,離這邊不遠。”

      灰色的天空之中,密布的彤雲變得越發沉重。王蘊與她各自上馬,向著大明宮以北的建弼宮而去。

      昨日薄雪已融,偏又重被嚴寒凍成冰碴,黃梓瑕自馬上俯身看那拂沙的蹄子,又輕輕揉了揉它的鬃毛,以示安慰。

      王蘊回頭看她,見到她俯頭時鬢發上沾染了幾點碎冰,又很快融化了,在她的面頰上偶爾閃出一兩點明亮的光。

      他轉頭看著她臉上那點刺目的光,放緩了馬韁繩,與她並排齊驅。明知道自己一抬手便能幫她擦去,可那隻手就是無法伸出去。

      他心中暗自湧起一股煩躁鬱悶,自己也不明白為何的,揮鞭催促胯下馬往前疾馳。

      前方建弼宮旁萬木蕭瑟,林中湖畔一帶矮牆迤邐,門口兩株柿子樹,連鎮宅石獸都沒有。王蘊抬手遙指,說:“到了。”

      黃梓瑕還以為王宗實會住在守衛森嚴的高牆大院之中,誰知他所住的地方居然如此簡陋,不由得有些詫異。

      王蘊輕叩門扉,許久才有個少年過來開了門,看見是他,懶懶地說:“這麽早,公公還未起身呢……咦,她是誰?”

      王蘊說道:“她是黃梓瑕。”

      “哦。”他隨口應著,轉身便進去了。過不多久從後院出來,抓了一把松子給王蘊,說:“我們坐這聊會兒天吧,黃姑娘自己進去。”

      “你去吧。”王蘊便朝黃梓瑕點一點頭,與那少年靠在欄杆上,居然真的剝起松子來了。

      黃梓瑕便推開門,向裡面慢慢走去。

      門後廊下,便是一池清水,在這樣的雪天之中,依然青萍碧綠,水上甚至還有稀疏荷葉,一兩枝小小菡萏鑽出水面。

      她踏著水面橫橋,走到荷塘對面的小閣之前,看見站在那裡的王宗實,一身素錦常服,清瘦修長。唯有那一雙眼睛,銳利而陰沉,定在她身上時,讓她悚然而驚,生出一種莫名的畏懼。

      王宗實也不說話,隻轉身引她入內,在閣內坐下。

      屋內迎面就是一個巨大的琉璃缸,缸中紅色黑色的魚來來去去,緩慢遊曳著。室外天光照在琉璃與水波、魚鱗之上,四下折射,隱隱波動,使得室內籠罩著一層詭異而美麗的光線。

      地龍溫暖,室內氣息如春,所以王宗實隻穿了一身薄錦衣。而黃梓瑕從外面的寒風中進來,頓時覺得一陣發熱。王宗實示意她到屏風後解了外面的狐裘,等她出來時,發現他已在窗下小幾上斟好了兩杯茶,青瓷小盞中兩汪碧水,小爐尚在嫋嫋冒著熱氣。

      她在王宗實面前坐下,向他低頭致意。

      王宗實久在室中,皮膚蒼白得幾近透明。在粼粼的水光之下,更顯出一種異樣光華。黃梓瑕隻覺得此人一身陰寒氣息,不敢直視,只能低頭抿著茶水。

      聽到他的聲音,如冰水相激:“夔王可安好?”

      黃梓瑕低聲道:“很好。”

      “呵,”他冷笑一聲,將杯中茶輕輕放在幾上,盯著她問,“然則黃姑娘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黃梓瑕平靜說道:“夔王所飼阿伽什涅,近日頗為不安,所以我私自前來求教王公公,想知道如何安撫已被驚動的小魚?”

      “天氣驟變,雨雪霏霏,魚兒經不起乍暖驟寒,若有變化實屬正常,”他聲音輕緩,只是嗓音冰涼,畢竟帶著一股難以抹除的寒意,“只要,那條魚還乖乖待在水中,沒有縱身躍出,便是平安無事。”

      黃梓瑕的眼前,驟然如疾電閃過,鄂王李潤自翔鸞閣躍下的那一道身影。

      她知道王宗實在朝中耳目眾多,何況昨晚那場慘劇,早已傳遍整個京城,他自然早已知曉。她轉過頭,將目光在琉璃缸上掃過,望著面前水中輕快遊曳的魚兒,輕歎道:“公公明鑒,我隻想知道,為何這魚兒明明活得如此自在,卻偏偏要縱身一躍?它不惜性命,又以何故殉身?”

      “我未曾見過夔王的魚,又未曾馴養過它,如何知道其中緣由?”王宗實起身走到魚缸前,以手輕敲琉璃壁。那裡面的魚兒早紛紛聚攏在他的手指之前,看起來便如黑色的灰燼與紅色的血流同時順著他的指尖在流動一般。缸內的魚兒被琉璃扭曲了身影,分明顯出一種模糊的詭異來。

      “再者,夔王的魚,與我又有何乾?”

      黃梓瑕朝他微微一笑,說道:“夔王的魚,與公公的魚並無不同。他的魚既已躍出,我想或許公公的魚,也未必會一直乖乖地在魚缸中生活著——畢竟,公公也知道如今天氣不太好,怕是已經變天了。”

      王宗實那雙陰鷙的眼睛,微微眯成一條細線。他眯眼端詳著她,一字一頓,緩緩地問:“然則,你又如何知道,我並不是讓魚兒異常的那詭異天氣呢?”

      “公公護持著這麽多魚,如此龐大的一個家族,我相信您一定會比較傾向於維持原有天氣,而不願有損自身所珍視的魚群,您說……是嗎?”黃梓瑕亦起身走到他身邊,望著水中聚了又散的小魚,唇角揚起一絲輕微的笑意。

      王宗實以手指輕叩琉璃缸,沉吟許久。他抬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黃梓瑕,看見她站在被水光折射後隱隱波動的光線之中,沉靜而明透,如同珠玉溫潤生輝。

      他凝視著她,那慣常的陰寒目光也似乎柔和了一些。他回身在窗前小幾坐下,重又親手給她斟了一盞茶。

      黃梓瑕跪坐在他面前,低頭恭恭敬敬地接過,將茶盞捧在掌心之中。

      王宗實又替自己添了一盞茶,不動聲色說道:“然而,我卻委實不知近日氣候為何如此古怪,更不知道,繼此次突變之後,又會有什麽魚異常,又以什麽方式異常。”

      “就連公公也不知預兆嗎?”黃梓瑕望著他問。

      王蘊追擊刺殺夔王,雖然是機密,但王宗實怎會不知情?
      而王宗實面對著她的追問,卻隻微微一笑,在此時的隱隱水波之中,那笑意,也顯得有些詭秘:“就算知道,又有何必要告知你?蘊之已經與你解除婚約,你不再是我們王家的人了。”

      黃梓瑕沉吟許久才說道:“我還以為,如此時勢之下,公公也會擔憂自己的魚兒被殃及。”

      “會,但是我並不想托給一個外人,”他左手端著茶杯,右手支頤,緩緩說,“王家的媳婦,與夔王府宦官,兩相比較,可信賴的程度,可就差太遠了。”

      黃梓瑕默然看著他,並不說話。

      而他端詳著她的神情,那張陰沉的面容之上,第一次露出了笑意,只是在室內波動的水光之中,略顯扭曲,讓她更覺陰寒。

      “重新考慮與王家的婚約,我便會讓你插手調查此事。”

      黃梓瑕回到夔王府,已經快到午時。

      她牽著那拂沙到馬廄,給它添了草料和豆子,轉頭看見滌惡顛兒顛兒地湊過來蹭那拂沙的脖頸。

      她揉揉滌惡的頭,卻被它凶惡地一把甩開,她頓時有點無語,輕拍了一下它的頭,說:“真是的,咱們也算出生入死了,居然還一點面子都不給我。”

      “它與你可有深仇大恨,怎麽會輕易給你面子?”身後有人說道,“畢竟,你一大早就拉著那拂沙出去了,它正鬱悶呢。”

      黃梓瑕不必回頭,也知道是李舒白。心裡稍微湧上一絲緊張,她轉頭對著他微笑道:“這麽說,還是我對不起它了?”

      李舒白掃了那拂沙身上的泥點一眼,吩咐人將它清洗乾淨,然後又對黃梓瑕說道:“換身衣服,剛好用午膳。”

      黃梓瑕乖乖點頭,跟在他身後走了兩步,終究還是心虛地解釋說:“早上……我去找了王宗實王公公。”

      “哦,”他平淡地說,“我如今無事一身輕,也該像你一樣出去走走。”

      見他不介意,她才松了一口氣,又說:“我去探了探口風,王公公應該與此事無關。或許,還能成為王爺助力。”

      李舒白頓了一頓,回頭看她,低聲說:“我們兩人,向來不打交道。”

      黃梓瑕以詢問的眼神看著他。

      他望著她清澈的眼,又長出了一口氣,說:“我不想讓你為了我而擔憂。”

      天氣嚴寒,他呵出的白氣在空中飄散,化為虛無。

      “又何須擔憂呢?”黃梓瑕默然挽住他的手,輕聲說,“王爺在朝多年,立身持正,毫無可指摘之處。他們實在無法拿住你的錯處,也只能以神鬼之說迷惑世人,企圖以此中傷王爺。但虛假妄誕之說,總有源頭,我們正好可以借此機會,找到幕後黑手。”

      李舒白低頭望著她,搖頭道:“不會僅止於此。之前在蜀地,我們曾遭遇過刺客,你覺得,如今我處於這種境地局勢,正是下手的大好時機,對方會放過這個機會嗎?”

      黃梓瑕微微皺眉,問:“王爺的意思,他們還會……”

      話音未落,他們聽到旁邊傳來腳步聲,是景翌進來,稟報說:“剛剛神策軍左護軍中尉王公公遣人來告知,未時將上門拜訪王爺,請王爺撥冗接見。”

      李舒白的目光看向黃梓瑕,黃梓瑕眨眨眼:“你們不是從不打交道嗎?”

      李舒白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狼狽模樣:“我怎麽知道?你知道他來幹什麽嗎?”

      黃梓瑕給他一個無辜的神情,表示自己真不知道他過來幹什麽。然而就在此時,她腦中一閃而過,想起王宗實最後對自己所說的話。

      她默然低頭,李舒白見她忽然安靜下來,也不說什麽,隻緩緩握緊了她的手,說:“聖上在這麽多朝廷重臣中,單單選中了與我素無瓜葛的王宗實作為說客,自然只能有一個理由。”

      黃梓瑕詢問地看向他。

      “因為他是神策軍左護軍中尉,如今京城之中,連兵部手中的兵都不及王宗實一半。如今京城之中敢於施壓於我的,他應該是唯一一個。”

      黃梓瑕當即明白過來,問:“聖上要奪你兵權?”

      “嗯,如今北衙禁軍之中,除神策軍與禦林軍之外,便是當年由我自隴右遷來的軍隊組成的神武、神威軍主力。而如今節製各鎮節度使的南衙十六衛,原本自安史之亂後便已名存實亡,也是在我征徐州之後,與各節度使重建了番上製,於各折衝府值京的軍隊基礎上組建的,也只有我能控制,”他微微皺眉,低聲道,“所以,我雖沒有私軍,但確實是朝廷心腹大患。”

      黃梓瑕忍不住說道:“當初你建這兩支力量,增長皇室力量節製王宗實時,皇上定是支持的。”

      “是,然而皇上如今選擇的人,並不是我,”他默然垂下眼睫,望著自己與她緊握在一起的雙手,神情微有黯然,“我何嘗不知韜光養晦才是立身之道?然而皇族式微,多年來我只能在朝中鋒芒畢露,處處攬事——然而看來,終究還是走錯了路。”

      “你沒有走錯。若沒有你一力挽回皇家的威勢,這天下又有誰能節製王宗實?順宗、憲宗、敬宗無不喪於宦官之手,天下隻知有宦官,不知有皇室,焉知前事歷歷,不會再重演一遍?”

      因她急切的肯定,他終究沉默微笑出來,輕撫著她的頭髮,低低說:“要是聖上能與你一樣想法,那該多好。”

      王宗實過來時,身邊隻帶了貼身的那個少年。看似輕松寫意,只是一次尋常的來訪。然而他坐定之後所說的第一句話,卻讓站在李舒白身後的黃梓瑕不由得皺起眉來。

      他說:“下官此來,是聖上的意思。”

      李舒白便問:“不知聖上有何吩咐?”

      王宗實靠在椅背上,唇角揚起似笑非笑一絲弧度,說道:“原本此事與我無關,然而京中誰敢來輕易冒犯王爺呢?最後這個苦差事,竟落到我頭上了。”

      “這麽說來,該是件十分要緊的事情了。”

      “王爺也知道,昨日那樁事情,如今早已傳遍朝野行在。此種紛紛擾擾對王爺並非好事,而要杜絕愚民之口,又絕非易事——畢竟,鄂王譴責的,可是夔王殿下穢亂朝綱,傾覆天下。”

      李舒白沉默聽著他的話,一言不發。

      見他不接話茬,王宗實不動聲色站起,向他行禮道:“如今三年戍期已到,南衙十六衛正要陸續換將,王爺若肯讓朝廷節製各將,又放出神威、神武二軍兵權,朝野天下定將知道王爺並無謀逆之心。那麽,相信謠言定可立時平息,讓村民愚夫知曉王爺忠君愛國,耿耿此心……”

      “你都說是村民愚夫了,他們心中如何揣測,與本王又有何乾?”李舒白臉上難得露出笑意,慢悠悠打斷他的話。

      王宗實的唇角也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弧度:“下官固知夔王不肯輕許。然而聖意難違,王爺如今又受千萬人指摘,若依然無動於衷,怕是也不好向天下人交代吧?”

      “天下萬萬千千的人,老少賢愚莫衷一是,本王又如何顧得過來?”李舒白依然唇角含笑道,“何況王公公想必也該知道,本王最近頻遭刺殺,若連手中這些人也握不住,怕是遲早要身陷危機。世人誰不顧惜自身?本王如今無奈,也隻好先負了天下人了。”

      “若王爺不點頭,那我也只能如此回復聖上了,”王宗實向他拱手行禮,“還有一事,鄂王案因大理寺不便涉入,因此聖上特吩咐下官與刑部協同調查,還請王爺不吝賜教,方便我等行事。”

      李舒白自然知道是什麽事,他也不說破,隻點一下頭,說:“這個自然。”

      “鄂王殿下之死,與王爺是否有何關聯?”

      “本王也很想知道,畢竟本王與鄂王自小一起長大,兄弟感情不可謂不深,”他不動聲色,臉上只露出些許遺憾的神情,“本王自認從未做過對不起鄂王的事情,誰知他竟會在死前如此散布謠言,令天下人誤會本王,實在是令人不解。”

      黃梓瑕聽著他平淡的講述,想著鄂王自城闕躍下那一夜他的悲慟,不由自主地便覺得感傷起來。

      其實,他或許是這個世上最在乎鄂王的人了,可如今卻只能以如此平淡的態度,去述說他的七弟。

      王宗實微闔的眼睛在李舒白的面容上一掃,又垂了下去,問:“不知王爺最後一次與鄂王見面,是什麽時候?”

      “月初。”

      “當時鄂王對王爺的態度,可有何異常?”

      “並無。”

      “王爺可以將當時的情形,與下官複述一下嗎?”

      “本王將陳太妃流失在外的一個手鐲送還給他,他拿回去供在了母親靈前。”

      李舒白一個多余的字也不說,但回答又確實配合,讓王宗實最後也只能站起身,向他行禮道:“多謝王爺。下官立即要去鄂王府,查看是否有可用證物,以盡快還王爺清白。”

      李舒白略抬了一抬手,以示送客。

      王宗實直起身,目光在黃梓瑕的身上一掃,那始終冰冷死板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淡淡笑意,說:“黃姑娘,不知那件事,你可考慮清楚了嗎?”

      黃梓瑕沒想到他會當著李舒白的面突然問起這件事,頓時一驚,不知如何回答。

      王宗實雖已有四十來歲,但他素日保養得宜,肌膚蒼白如玉,此時微微笑起來,竟隱隱有王蘊那種春柳濯濯的風采。只是那一雙眼睛,依然是冰冷而鋒利的,令人脊背發寒:“若你考慮好了,便與我一起到鄂王府中,參與調查此事吧。”

      黃梓瑕踟躕著,目光落在李舒白的身上。

      李舒白自然不知道黃梓瑕與王宗實之前談過的話,他的目光落在黃梓瑕的身上,沒有發問,黃梓瑕卻已經感到心虛,只能怯懦地低頭望著自己的足尖。

      王宗實臉上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又呈現出來:“請王爺體諒,若黃姑娘還是您身邊的小宦官,便需避嫌,自然不能涉及此案。因此她過來找我,答應會考慮與王蘊的婚事,這樣她便是王家的媳婦、禦林軍右統領的夫人、刑部尚書的兒媳婦,身份便不需避嫌了,只要王爺允許,自然現在就能與我們一起去調查此事。”

      “不必了,”李舒白將目光從黃梓瑕的身上收回,輕描淡寫地說,“此事有王公公與王尚書親自過問,夔王府還有什麽擔憂的?何必還要弄個小宦官在其中礙手礙腳?”

      “既然如此,一切由王爺定奪。”

      王宗實再次行禮,轉身不疾不徐地離開。

      室內隻留下李舒白與黃梓瑕,李舒白抬手示意面前的位子,讓她坐下。

      黃梓瑕忐忑地坐在他面前,默然垂眸看著自己絞在一起的手指。她心亂如麻,又不知如何解釋,正在茫然遲疑之中,終於聽到李舒白問:“為什麽?”

      “我……並沒有答應,”她趕緊解釋道,“他對我說,重新考慮與王蘊的婚事,便能讓我介入此案。我當時是求見他,想看看是友是敵的,又如何能一口拒絕呢?所以便敷衍地說了我會考慮的——可誰知他竟在王爺面前曲解我的話。”

      “那麽,你今日又為何要心血來潮,擅作主張跑去見王宗實?”李舒白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想到另一件事,又不禁嗓音也冰冷起來,“你見不到王宗實的,除非,是王蘊帶你去。”

      她嘴唇微動,囁嚅著,卻說不出話來。

      “那你是不信我,還是質疑我的能力?難道我還要一個女子相幫?”他冷冷地問,聲音隱含怒氣。

      黃梓瑕抿唇搖頭,抬頭定定地看著他,聲音雖低,卻終究還是解釋道:“你雖一力維護,不想讓風雨侵襲到我,可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你一個人承擔一切。我不要做你人生中錦上添的那一朵花,我隻意做與你並肩攜手的一棵梓樹,風雨來的時候,我們能相互遮蔽風雨。”

      他緩緩搖頭,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可縱然我一個人存活於世,面對整個世界的繁華無限,卻忘不了你,又怎麽辦呢?”她抬頭仰望著他,輕聲問,“你難道不認為,目前這樣的局面,王家是我們最好的夥伴嗎?”

      她纖長的睫毛下,一雙眼睛明亮如春日朝露,一瞬不瞬地凝望著他。那裡面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他的身影。這一刻,他不必問也知道,她的眼中,他比身後整個人間更重要。

      他隻覺得心口某一根弦猛地顫了一下,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雙手,想要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此生此世,再也不要與她分離。

      可,她是風中的輕煙,溫泉上的雪花,柔弱易摧的幽蘭。

      輕輕一觸,便會煙消雲散,柔弱如此。

      那一日,王蘊對他說過的話,在他的耳邊隱隱回響——

      “王爺下一步準備如何打算?可曾想過黃梓瑕在您身邊,會遇到什麽事情?您覺得自己真能在這樣的局勢下,護得她安然周全?固然王爺天縱英才,運籌帷幄,然而在家國之前,人命如同草芥,何況只是區區一個失怙少女。有時候,毫厘之差,或許便會折損一叢幽蘭。”

      他這一生中,從未曾保護過什麽人。數年來風雨,他身邊的人,死傷無數,所有一切都是尋常,可如今,那些暗殺、刺客、毒藥、機括、攝魂……都有可能在她的身上一一出現。

      即使她名滿天下,聰慧無比,可她依然只是纖細柔弱的十七歲少女。縱然她想做一株枝繁葉茂的梓樹,又如何能抵得過雷霆震怒,天火燒焚?

      他終究還是將自己的臉轉開了,避開她春露般清澈的一雙眼睛,起身走到門前,望著庭前松柏。

      他們都沒發覺,外面的雪已經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陰沉的天空,鵝毛大雪,不管不顧地往下落,鋪了一地碎玉。

      他望著外面的大雪,忽然開口,沉聲說:“你走吧。”

      黃梓瑕慢慢地站了起來,有點恍惚地問:“什麽?”

      “若你為了我而去向王家求助,那麽即使幫到了我,又有什麽意義?你以為這是在幫我,其實卻是讓我成為他人笑柄,”他的目光定在那些大雪之上,眼看著整個庭院鋪出一片雪白來,“我向王家施壓,終於換得你自由,你如今為何又要毀了我的計劃,橫生枝節?”

      “可我覺得,我們如今面對的力量之強大,已經超乎了我們的想象。所以,為了我們都能全身而退,就算用了你不齒的手段,就算與王宗實、王蘊合作,就算會對不起王家,我都會願意去做,而且,我會做得很好!”她按住因為激動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強迫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因為我相信,這樣對王家、對你、對我,都是最好的選擇。就算用了些手段,但只要最後到達了我們想要達到的彼方,不就是一個最好的選擇嗎?”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李舒白的聲音低沉而疏離,聽起來有著冰冷的意味:“我唯一需要你做的,就是離開。你在這裡,反而成了我的軟肋。”

      “為何覺得我會成為你的軟肋?只要你願意,我也能伴你馳騁,追上你的步伐,”她輕咬下唇說道,“你不用故意激我,我也不會成為你的負累。”

      他長出了一口氣,看著外界的風雪。屋簷隔絕了紛飛霜雪,卻無法抑製寒意侵襲。

      “我說了,你走吧,”他轉回身,走到案前,鋪開了一張白紙,以玉尺鎮住,“京城寒冬,氣候惡劣。但如今南詔還是遍地花開,氣候如春。那邊的駐軍都是信得過的人,你可以拿著我的信與夔王府令信南下先去賞花,再等我歸來。”

      黃梓瑕一言不發,隻將玉尺一把推開。白紙頓時卷攏,令他無法下筆。

      他卻只看了她一眼,默不作聲再次以玉尺將紙鋪平,淡淡說道:“蜀地也好,江南也好,甚至隴右也行,你喜歡哪裡?”

      “不要趕我走,”她手按在案上,聲音微顫,“我隻想和你在一起,我們都平安。”

      他將手中筆擱下,直視著她:“梓瑕,你以為他們會不知道,你是打擊我最好的辦法?如今我送走你,是為你好,也是為我好。所以,你一定要盡早離開。”

      “沒有解開鄂王這個案件,我不會離開,”她搖著頭,目光堅定地凝視著他,“只要我得到王宗實的允許,參與查探這個案件,我就一定能解開鄂王消失之謎,也能幫你洗清汙名,更能知道符咒和小紅魚的究竟!”

      “不可能。我不會讓你涉險。”他一口斷絕了她所有的可能。

      “為什麽?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那可笑的自尊心?”黃梓瑕見他如此堅持,心口怒火上湧,不由得抓起桌上玉尺,狠狠拍在他的紙邊。誰知玉尺薄脆,被她一拍之下,頓時斷為兩截。而斷掉的上半截直接飛出去,在地磚之上頓時摔成粉碎,清脆的斷響在殿內驟然響起。

      這尖銳的一聲,仿佛在他們的心口也劃出一道尖銳的口子。李舒白丟開筆,冷冷問:“可笑的自尊心?”

      “沒錯,就是你所謂的男人尊嚴,覺得好像接受了我的幫助,自己就沒有了面子一樣!你這樣偏責於我,就能對如今的局勢有幫助嗎?”黃梓瑕用力地呼吸著,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難道你不明白,我只是想為你做點什麽?”

      他冷笑道:“無須你為我做什麽。若你肯乖乖聽從我的話,聽話地待在成都、待在府中,我倒不必有如今這樣的麻煩。”

      她不敢置信,不敢相信他會如此遷怒於自己。她搖著頭,緩緩退了一步,顫聲問:“你的意思……這一切麻煩,是我引來的?”

      李舒白見她臉色蒼白,唇色青紫,也不知是天氣太冷,還是情緒太過悲愴所致。他雖然聰明絕世,可畢竟不了解女子,所以也不知如何應對。見她神情如此,隻覺得心口劇痛,但又不得不硬起心腸,說:“梓瑕,人貴自知,不要讓我後悔遇見你。”

      黃梓瑕的臉上浮起一層慘淡笑意,喃喃問:“所以,連我們相識一場,也要變成錯誤了嗎?”

      李舒白搖頭,隻說:“你去收拾一下,待雪停之後便前往南詔吧。”

      “好……我會離開你。”她最後丟下這一句,沒有回頭看他一眼,便出了門,徑自穿過庭中紛紛揚揚的大雪,向著外面走去。

      頭也不回,快步穿過庭院,幾乎是在奔離。

      李舒白抬頭看著她踏雪而去,隻覺得心中萬千雜亂思緒,抬筆只寫了兩個字,便覺無法下筆。

      他歎了一口氣,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她走過的腳印痕跡早已被雪覆蓋,松柏已經只剩了形狀,下面青翠顏色絲毫未能泄露。整個庭中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與他的心一樣空蕩無憑。

      黃梓瑕快步穿過重重庭院,向著大門奔去。

      眼睛灼熱滾燙,裡面的東西已經無法再存蓄,撲簌簌地滑落下來。

      風冷刺骨,她卻仿佛完全沒感覺到,疾步走過三重門庭,九轉回廊。

      眼前的景物,在風雪之中只剩下模糊一片。她心裡隻想著自己丟給他的最後一句話,一步步走去。

      雪下得極大,小宦官盧雲中坐在夔王府的門房之中,正烤著火爐剝花生,看見風雪中她從回廊後出來,不由得大驚。他趕緊站起來,拉著她到火爐邊,看著她凍得青紫的臉色,頓腳說道:“哎喲,好歹披個鬥篷啊!你要是凍著了,我們王爺那邊可不好交代!”

      她木然低頭,說:“不用交代了。”

      “啊?”盧雲中不解地看著她。

      “我有急事,必須得走了。”她抬手在腕上,扣住那條穿系紅豆的金絲,想要將它取下。然而在火光映照下,她望著這兩點如血的紅豆,又怔怔發了一會兒呆,終於還是垂下了手,任由它滑落在自己的手腕之上。

      盧雲中趕緊問:“這麽大雪天你去哪兒?叫馬車送你呀!”

      她搖了搖頭,只看著前方街道問:“王公公走了?”

      “剛走,和你正是前後腳呢。”盧雲中看著雪上尚且留存的車轍痕跡說道。

      黃梓瑕再也不說什麽,起身跑下台階。盧雲中嚇了一跳,還在後面叫她,她卻已經加快腳步,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他張大嘴巴,怔怔看了一會兒,一陣冷風吹來,他打了兩個噴嚏,趕緊回頭,跑回火爐邊繼續烤火去了。

      縞素長安,一片蒼茫。

      黃梓瑕在肆亂風雪之中,循著王宗實車馬痕跡,艱難走出永嘉坊。

      雪下得雖大,但畢竟王宗實過去不遠,而車馬一直朝北,然後痕跡便斷在了興寧坊安國寺門前。

      安國寺原名清禪寺,是會昌六年才改的名字,她小時候在長安,老人們還在稱呼它的舊名。而如今,這麽大的雪,馬蹄和車輪必定打滑,他們必定要進內避雪去的。

      她便也走到寺門口,顧不得拂去衣上雪花,用力拍著緊閉的寺門。裡面傳來起落很快的奔跑步伐,她知道這必定不是僧人的,而該是神策軍或禦林軍的——王宗實與王蘊一起到來,各自帶領了一隊人馬。

      大雪紛飛,刺骨寒冷,她本就氣血有虧,此時又在雪中跑得太過劇烈,靠在門上,覺得眼前發黑,身體虛弱無比,雙腳根本無法再支撐自己站下去。

      她慢慢順著門滑下,坐倒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蓋。她的右手緊抓著自己的左手腕,摸到了那條金絲之上,正偎依在一起的兩顆紅豆。

      光滑,溫暖,輕輕貼在一起。

      就算她用手指撥開了,它們依然不屈不撓地滑落在一起,無論另一顆在哪裡,只要輕輕一點力量,它們就會順著中間的圓,向著對方緊緊靠攏,難以離分。

      而就在剛剛,她對送這兩顆紅豆的人說,我會離開你。

      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臉,大顆的眼淚湧出她的眼眶,鹹澀冰涼,滴滴墜地。她全身發抖,凍得面色青紫,只能無力蜷縮著,以冰涼的手抱住自己的身子。

      大門打開,腳步聲中,有人疾步向前,一件尚帶著體溫的黑狐裘,輕輕地擁住她顫抖不已的身體。一雙溫暖寬厚的手,握住了她冰涼僵硬的手。

      她茫然地陷入突如其來的溫暖之中,抬頭看向面前人。

      王蘊在她面前彎下腰,遞給她一塊雪白柔軟的絲帕。

      他脫了外衣給她,隻穿著玄黑色圓領夾衫,黑衣上以銀線繡了隱約的麒麟紋路,落了一兩點細雪,更顯出他身上那種晉人烏衣子弟的風華。

      她嘴唇微微動了動,喉口艱澀,即使再努力,卻也說不出任何字。眼前漫漫黑翳湧上來,她隻覺得一陣暈眩,抓著他手中的絲帕,喃喃地說:“他……他不信我……”

      王蘊擁緊她,低聲問:“怎麽回事?”

      她慘淡的臉上,一雙眼睛光彩俱無,還沒等再吐出第二個字,便一時失去了意識。

      胸臆那口氣一松懈,黑暗徹底淹沒了她。

      等到她醒轉,已經在王蘊的懷中。

      他抱著她大步穿過走廊,進了室內。

      這裡是知客僧備下的禪房,裝飾簡單,一幾一榻而已。屋內燒著旺盛的爐火,火上煮著一壺正在沸騰的熱茶。

      她全身都虛脫了,毫無力氣,任由王蘊將她放在榻上,又移了火爐過來,將火撥旺。見她不言不語,隻睜著一雙茫然的眼睛盯著自己,他便又給她倒了一碗熱燙的茶。

      她偎在溫暖的爐邊,將熱茶捧在掌中,燙燙的溫度漸漸傳遍了全身,才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複蘇融化,重新在體內流動起來。

      剛剛侵蝕著她、仿佛要將她埋葬的風雪,明明還在外面肆虐,卻已然恍如隔世。

      她這才發現,之前他遞給她的絲帕,還在自己的手中。她慢慢地以那條絲帕捂住了自己的雙眼,那帶著他體溫的絲錦溫暖包容,仿佛在這樣的雪天之中,他帶著一個春日豔陽來到,柔軟地籠罩住她。世間嚴寒被他逼退在千萬裡之外,而他就是那融化了冰雪的暖陽,在她面前灼灼升起。

      他扶著她躺下,為她拉攏蓋在身上的狐裘,聲音低沉而柔和:“我隨王公公而來,走得慢了一點,被風雪困在廟中,卻想不到,你也會在此時到來。”

      黃梓瑕轉頭看著他的微笑面容,雙唇微顫,想說什麽,卻又喉口哽住,無法出口。

      王蘊以那雙溫柔的眼睛望著她:“這麽壞的天氣,怎麽孤身一人在外面?也不多穿點衣服,可要凍壞的。”

      黃梓瑕默然低頭,他的溫存觸痛了她心裡最柔軟的一處傷口,讓她的眼睛忍不住濕潤,一層水汽立即蒙住了面前的一切。

      她艱難地,如同呢喃般在喉口發出一點細微聲響:“因與你的婚事,我們起爭執了……我如今這樣,已經……回不去了。”

      那個他是誰,她沒有說,他也不問,隻給她加了半盞熱茶,遞到她的手上。

      他用那雙溫柔的眼睛凝視著她,輕聲說:“在給你寫解婚書的時候,我曾想過,這世上有兩種夫妻。一種是情深緣淺,縱然恩愛非常,情根深種,可終究不能相守白頭——就如我,我願守著當年婚約,一世與你廝守,但你喜歡了別人,與我並無連理之緣……我亦無可奈何。”

      黃梓瑕聽到他“喜歡了別人”一句,心中隻覺一陣苦澀翻湧而起,不知他所指的,究竟是誰。

      世事命運,無法預測。她的心曾付給禹宣,也曾托給李舒白,然而曾身為她未婚夫的王蘊,本該是她在這世上唯一能愛的人,卻始終沒有緣分。

      王蘊見她始終低頭沉默,緩緩又說:“還有一種,便是情淺緣深。我眼見眾多親戚朋友便是如此。夫妻二人同床異夢,各懷心腹,一世夫妻亦不曾有過半分情意,最後落得一對怨侶相伴終身,縱然生同寢死同穴,究竟又有何趣?而——你若嫁給了我,會不會亦是如此?”

      黃梓瑕隻覺心中大慟。她想著王宗實問她的話,關於重新考慮與王家的婚約;她想起李舒白最後的話,她將會成為他的累贅——

      其實,她心裡明明白白地知道,他趕她走,只是為了不拖累她,是為了不讓自己身邊的危局影響到她。

      所以,她才更要離開他。哪怕他不讚成,她也要朝著心中所想而去。就算是此時以苦肉計接近王蘊,就算是欺瞞哄騙面前對她如此溫柔包容的人,就算她惡心厭棄這樣的自己,可只要能借助王家,接近那個案子,無論什麽,她都會義無反顧。

      “所以當時,我給你那一張解婚書,讓自己放開你,寧可落得我情深緣淺,也不願讓你情淺緣深。可如今,我覺得自己,似乎是錯了……”

      王蘊一直低沉溫柔的聲音,此時終於因為難以抑製的情緒,微微顫抖起來:“梓瑕,我如此珍愛你,你卻被別人一再傷害,讓我,真不甘心!”

      他輕顫如呢喃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回蕩,讓黃梓瑕含在眼中的淚,又開始湧了出來。

      她恍惚茫然地抬頭,隔著淚水看著面前這個清逸秀挺的男子。他本是她命中注定攜手共度的人,有著春風般溫柔和煦的氣息。她一步步走下去,命運的波瀾終究將她推向了與他越來越遠的地方。而錯過他,究竟會不會成為她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而他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響起:“現在,我後悔了,我想,與其讓你去經歷悲哀痛苦,還不如讓我任性妄為,一意將你留在自己身邊,至少永遠不會,有讓你孤身被風雪侵襲的那一日。”

      因他這一言,黃梓瑕茫然失措地以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腕,無法控制地握著那條金絲紅豆,握著這圓潤如珠、殷紅如血的相思子,含在眼中的淚,終於無法控制地滑落下來。

      而他抬手幫她擦去臉上的淚水,低聲問:“你能否給我一個挽回的機會,將那封解婚書,還給我?”

      她捂著自己的面容,不敢抬頭,不敢看他飽含深情的目光,不敢聽他溫柔的話語。她在心裡暗自怨恨著,黃梓瑕,你何其幸運,能得到這樣一個人的關愛;而你,又何其殘忍,還準備以此為契機,騙取王家的幫助。

      見她只是將自己的面容埋在手中,身子微微顫抖,什麽話也不說。王蘊便也不再說話,隻將她的肩膀輕輕摟住,讓她偎依在自己的肩上。

      許久許久,他才聽到她輕輕地“嗯”了一聲,似乎是答應,又似乎只是呼吸不順暢的,一點輕微聲響。

      (本章完)


    上一頁 ←    → 下一頁

    綴術修真路白月光男神自救系統[快百煉成仙重生軍營:軍少,別亂來重生之武神道
    修羅丹神我真的長生不老傭兵的戰爭我在末世有套房當醫生開了外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