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楊孝傷愈出院,這事就算徹底解決了。校方不清楚楊孝之後的情況,更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黃名市。
台祿又問副校長其余那些工人的下落,副校長讓秘書找來好幾人的聯系方式,他們都在黃名市安定下來了,有的還拖家帶口的學校附近做起小生意。
台祿分出一些人手去見這些工人,竟是得知,楊孝已經去世了。
——如果,那起案子其實有人死了呢?
當時還活著,被救下來,好好在醫院躺了一個月,傷愈出院。這是活著。
但後來人死了,假設裡的條件以一種時間錯位的形式達成。
可不管時間是否錯位,唯一的事實是,人確實死了。
季沉蛟問:“死因是什麽?”
台祿看著剛拿到的死亡報告,聲音有些顫抖,“腦溢血。”
讓他心頭髮緊的不只是因為這個常見的死因,而是他記得,當年那一系列傷害民工的案子裡,至少有兩起,被害人都是頭部受到重創,和楊孝被襲擊的情況非常相似。
“我們,好像漏掉了一個嫌疑人。”
第113章 白事(27)
尹溪赤腳走在滾燙的沙灘上, 海風將她的裙擺吹起來,像一朵綻開的雪花。她向沸騰的海水走去, 浪花紛飛, 起初打濕她的腳踝,而後將裙擺也打濕。她眼中空茫地看著海的盡頭,那裡只有飄浮的雲。她眯起雙眼, 仿佛看到了那個離開很久的人。
他對她說過,等今後有錢了, 要帶她去海邊。她問可不可以在海邊辦婚禮, 他說那自己要更加努力地賺錢了。
時過境遷, 物是人非, 她真的在海邊辦了一場婚禮, 挽著的卻是仇人的手。
她歎了口氣,又往海水中走了一步, 忽然,身後傳來熟悉的喊聲:“海裡可沒有你想見的人。”
她轉過身去, 只見那個叫凌獵的警察踩著人字拖, 棉麻褲的褲腳挽至小腿, 雙手插在褲袋裡,漫不經心地看著自己。那視線像是在看一個尋短見的人。但是奇怪,一般人發現有人要跳海, 不是會立即衝上來營救嗎?
“我……”尹溪別開臉,“我沒有想尋短見。”
凌獵聳了下肩,“我想也是, 你還沒回到家鄉告訴某個人, 呂東越已經死了。”
尹溪瞳孔輕輕一縮, 臉上卻沒有太多驚訝的表情, 她攏了下被海風吹得有些亂的額發,露出釋然的神情,仿佛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她有些費力地逆著倒退的海水,一步一步朝岸邊走來,停在離凌獵五步遠的地方,“你都知道了。”
凌獵的回答卻出乎她的意料,“我不知道。”
她愣了下,苦笑。
凌獵:“所以我才跟你說,如果想傾述,隨時來找我。”
海水起起落落,送來宛如時間注腳般的聲響。沉浸在這種聲響裡,人似乎能輕易觸摸到時間的形狀,它在匆匆流逝,宏大壯闊,不為任何人的悲歡離合生老病死而停留。
“我是想去找你。”尹溪眼神很平靜,“我承認,我確實是為了接近呂東越而來。”
凌獵側過身,指了指不遠處的涼棚,“女士還是不要曬太多太陽。”
兩人來到涼棚下,許是凌獵剛才溫柔的態度讓她想到了再也不會回到她生命裡的人,鼻尖一酸,眼睛也泛起紅。
凌獵:“那個人叫楊孝?”
尹溪呼吸一提,複又吐出氣,聲音輕微發顫,“是,他是我的戀人,我們本來就要結婚了。”
尹溪在姑姑家就是個透明人,住在客廳隔出來的小房間裡,勉強能夠溫飽,至於親情,那是父母過世後她就再也不曾享受的奢侈品。
初中還沒念完,她就離開姑姑家。為了養活自己,她什麽活都乾過。夏天廠房裡的溫度高達40℃,冬天又冷到零下。開到早上的大排檔總有蠻不講理、揩油的客人,老板永遠站在客人一邊。在鬧市擺地攤,見到城管就像老鼠見到貓,有時被逮住罰款,半個月的利潤就沒有了。
可是像她這樣的人,有什麽辦法呢?
她還去發廊乾過,那種主營業務並不是洗剪吹的發廊,老板娘見她漂亮,給她拉來不少客人。那個冬天發廊被掃黃,她恰好生病在家,洗心革面,不再接這種活。
發廊那位老板娘人品雖然不行,但燒得一手好菜,她學來皮毛,買來鍋具、板車,大冷的天在各個工地外面賣盒飯。
那時民工和市民們的矛盾已經很尖銳,工地上沒有什麽好餐食,館子裡的飯菜賣得貴,民工們吃不起。她雖然算半個黃名市人,但是對城市沒有歸屬感,她一直在泥潭裡匍匐掙扎,比這些民工又高貴得到哪裡去?
所以她看他們,甚至比看城裡人還要親切。她自動將自己歸入他們的隊伍,起早貪黑買菜炒菜,盡量降低價格,不久就成了工人們的“禦用”廚師。
也是在那時,她認識了同歲的民工楊孝。
工地上多是三十左右的工人,黝黑,粗礦,強壯,楊孝卻剛二十出頭,生得白淨,身材也很單薄,穿著跨欄背心乾活時,“排骨”都看得見。
楊孝也不像其他人那樣愛把粗話掛在嘴邊,說話和聲細語的,被其他人欺負了也不惱,笑嘻嘻地就過去了。工地上的人也不是真的欺負他,只是把他當弟弟、小孩,時不時就擺著大哥架子教訓一下,有好東西還是會分給他。
尹溪對楊孝很有好感,她是個漂亮的姑娘,楊孝是個清秀的小夥子,相處久了,當然會相互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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