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自從A大發生唐晶兒毒殺案,A大幾個校領導兩個月來不斷應對著來自各界的壓力和質疑,忙得是焦頭爛額。
沒有哪個領導希望出事,但既然出了,也只好想辦法彌補。
臨近期末,還有沒兩天就放寒假了,A大這時候突然辦了場普法專題講座,一天兩場,連講三天,面對全校學生。
普法到底有多少用?不知道。但好歹校方拿出了態度,變著法兒地告訴大家「在校期間別惹事,惹事就要吃牢飯」,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然而這個時間點實在有點尷尬,學生們不是忙著複習就是忙著放飛自我,就算強制要求每個班點名到場聽講座,也有許多人以各種理由推脫不去的。
韓山他們寢室就是。
高遠幾人昨晚在圖書館複習到深夜,今天怎麼也叫不起,韓山沒辦法,只好替三人都請了病假。
輔導員張旭一邊點名一邊在小本子上打小勾勾,聽聞韓山三位室友巧合地一起感冒病倒了,小眼睛一瞪,內裡透著濃濃質疑。
「病假拿病假條來。」
韓山睜眼說瞎話:「病得躺床上都起不來了,哪裡還有力氣去看病?要不等會兒講座結束了老張你陪我一塊兒回去把他仨扶起來,咱們再一起去校醫室怎麼樣?」
張旭平時和韓山他們幾個關係算是不錯,加上講座是臨時加出來的,也沒啥不參加就要記過扣學分的處罰,他想著都期末了,也不想搞那麼多事,直接在高遠等人名字後面打了勾,算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下次再這樣我可就沒這麼好說話了。」說完他裝模作樣板著臉走開了。
韓山見他去點別人了,在位子上長長呼出一口氣,掏出手機在寢室群裡發了個「OK」的手勢。
這會兒已經下午一點,聽個一小時他就尿遁提前離場,然後和高遠他們匯合,再一起去打籃球。
韓山美滋滋地想著,將胳膊下夾著的籃球往塞到座位下面,好整以暇地往座位後一靠,整個人頹然地攤在那裡,從臺上望下去不仔細看壓根看不到他腦袋。
他就是來湊人頭代點名的,這會兒任務完成,就打算小眯一會兒。
閉上眼正醞釀睡意,迷迷糊糊間,他好像聽到有人上臺了,主持人還給做了介紹。
「今天我們榮幸的請到了水杉區檢察院的刑事檢察官夏之君夏老師……」
韓山打了個激靈,瞬間清醒。他掙扎著從椅子上坐直身體,往正前方舞臺看過去,果不其然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對方穿著一身筆挺的檢察官制服,眉目冷峻,神情淡漠,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疏離的精英范兒。聲音卻又很好聽,讓人不自覺信服。
韓山微微睜大了眼,今天的主講人……竟然是夏之君?!!
***
「這就是你小時候住的地方?」韓章站在一座破舊的兩層水泥小樓前,推了推搖搖欲墜的木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滿是荒草的院落。
外牆掛滿枯藤,門窗多有生銹,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從牆縫和地磚下冒出來,蓬勃生長,將整座宅子裝點地越發破敗荒涼。
林春舟跟著他進了院子,跨過門檻時一腳踩在一截爛木頭上,發出「哢嚓」一聲。
韓章忙囑咐他:「你當心些,地上雜物多,別被絆住了。」
林春舟拾起地上那半截木頭,發現是條殘破的凳子腿。
「你也當心些。」以前他家多是這樣的長條凳,農家最是常見,曾幾何時,他也坐在上面吃過飯,做過作業,幫爺爺摘過毛豆。轉眼經年,一切都物是人非。
他丟掉那截木頭,手裡拿著一串鑰匙上前開鎖。
鎖具常年不開,有些緊了,費了番功夫才打開。一推開門,屋裡昏暗潮濕,黴味混著煙塵味撲面而來。傢俱倒還完好,就是常年不打理,蛛網遍佈,漆水都掉了。
韓章一進屋便被廳堂正中掛著的毛主席像吸引住了,經年累月,畫像早已泛黃,兩旁對聯也從鮮紅退成了慘白,字跡倒還依稀可見。
「千秋偉業垂青史,萬代幸福奠鴻基。」韓章湊近了看,不自覺念出聲,覺得不錯,還鼓了鼓掌,「好詩好詩!」
收回目光,他左右看了看,發現林春舟不見了,剛要喊他名字,就聽到左邊一間房裡傳出些聲響。他走過去,沒怎麼費力就找見了林春舟,對方正在試圖打開一個五斗櫃的抽屜,但抽屜好像卡死了,怎麼也抽不出來。
他擼起袖子:「這種力氣活放著我……」最後一個「來」字還沒說出口,就見林春舟向後退了兩步,忽地抬腿朝櫃子一腳踢去,本就不牢固的櫃體瞬間嘩啦散架。
這一腳實在漂亮,又快又狠,韓章驚豔之餘還多了些心驚。他總是忘記這個人雖溫柔卻不柔弱,不僅不弱,還有點厲害,他倆要是真打起來,他真不一定能贏。
林春舟拍了拍褲子上的木屑,朝韓章笑了笑道:「沒事,木頭已經爛了,很容易踢。」顯然他是聽到了韓章剛在的話。
韓章看了眼地上徹底報廢的一堆爛木頭,不知道為什麼,就很想咽口水。
「你在找什麼?」他問。
「一張照片。」林春舟蹲下身在木頭堆裡翻找了一陣,再起來的時候,手上拿著一個有些年歲的木頭相框,「爺爺去世後這裡很多東西我都沒取走,一來要了也不知道能幹嘛,二來也沒有地方安置。現在這些東西是更加取不走了,我也沒打算再要,但這個一定要帶走,不帶走,爺爺一定會罵我的。」
相框原本該是漆的紅色,這些年下來,顏色也褪得差不多了,露出灰色的原木網底,斑駁一片。
玻璃也不知道原本就破了還是方才被林春舟一腳踢碎的,顫顫巍巍相框上掛著一大塊,其餘已不可見。
「這是我們家唯一一張全家福,我爺爺一直很珍視。」他說著將那塊玻璃從相框裡拔出來,丟到地上,只留下一個木框和一張照片。
照片褪色褪的不成樣子,四角都白了。一位長相和善的中年人抱著個嬰兒坐在椅子上,身後左右站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
韓章猜那兩個年輕人應該就是林春舟的父母,嬰兒是他,而抱著他的則是林爺爺。
林春舟眷戀地撫著照片上的人,緩緩道:「小時候村裡來過一個算命的道士,說自己是哪座山哪間道館的道長,路經此地盤纏耗盡,希望我們能接濟一番,言下之意就是要錢。」
韓章嗤之以鼻,冷哼道:「騙子吧。」
化齋要些吃食就算了,四肢俱全,身體康健,開口就要錢算什麼正經道士?真當廣大老百姓的錢是天上掉下來的啊?
林春舟笑了笑:「當時我也覺得是騙子,畢竟那會兒我已經上初中了,是個信仰科學的優秀共青團員。他欺騙善良的鄉里鄉親,我當然不能讓他得逞,舉著掃把就把他攆出去了,追了得有一里地。」
林春舟少有這樣說笑的時候,韓章既覺得新奇,又覺得心動,忍不住想讓他說更多:「後來呢?」
「後來……」林春舟唇角仍帶著笑,只是目光漸冷,「他被我逼急了,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天煞孤星,說我親緣淡薄,註定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孤獨一生。」
這話太惡毒,普通人聽了都要氣得火冒三丈,更何況林春舟。
當那個不知真假的道士罵完「親緣淡薄」這句,還是小小少年的林春舟就像被人戳中死穴一樣整個人呆住了,舉著掃把站在村口,腦袋一片空白。
從小到大,或多或少,認識的不認識的,只要知道了他的身世,總會對他產生莫名的同情,更有甚者唏噓一番,寬慰他和父母是「沒有緣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知道這些人並非故意,然而在他的內心,同情也好,寬慰也好,無不是蜜裡參沙,逼著他飲下眾人的「好意」,割得他鮮血淋漓,偏偏無法言說,還要隱忍。這是一句魔咒,糾纏著他日夜難安。
「操你大爺的!」林春舟不追了,林爺爺卻怒火中燒,隨手從地上撿了塊磚頭就追了過去,直把那道士砸的嗷嗷亂叫。後來還是他回過神跑過去抱住爺爺的腰,才沒讓對方繼續追打下去。
「操!」韓章本就不是好修養的人,聽了這話哪裡能忍,立時罵道,「現在這世道還能有這樣的傻逼?你有沒有打斷他的腿?」
「沒有,哪能說打斷就打斷?」林春舟能感受到他真切的怒意,心頭一暖,重又展顏,「江湖騙子而已,沒什麼好在意的。」
他這樣說著,臉上卻並不是釋懷的表情。韓章想起上次去看李東瑞的媽媽,她精神失常,把林春舟當做自己兒子,無意中提到「林春舟」這個兒子的好朋友,也評價了「親緣淡薄」這四個字,下一秒林春舟就把湯撒了。
現在想來,這分明就是很在意的樣子啊。
韓章也是自幼失恃的人,知道那種親人一個個離自己遠去卻無能為力的滋味。縱然不是任何人的錯,卻終究是意難平。
韓章誠心開玩笑:「是啊,這一聽就是個騙子,不然他怎麼會算不出,你命裡註定無妻無子,只有一個男朋友呢?」
林春舟用袖子抹了抹照片上的浮塵:「還有貓。」
韓章道:「對,還有貓……」
他一下收聲,迅速品味出了林春舟言語中的潛臺詞,眼裡逐漸現出不敢置信的意味。對方沒有否定「男朋友」這個說法,四捨五入,那就是肯定啊!韓章興奮了,狂喜了,心頭八頭牛亂撞了。
老宅裡除了回憶,也沒有什麼別的可留戀了,林春舟剛想招呼韓章往外走,手腕忽然被對方一把攥住,下一秒肩背就撞到了身後的牆上。
「我是不是轉正了?」韓章壓向林春舟,兩人呼吸交融,近到只要稍稍前傾,就可以親吻到彼此的地步。
林春舟視線偏移,掃向被韓章扣在腦袋旁的那隻手上,嘴上若無其事道:「什麼?」
韓章被他撩得牙癢,卻又忍不住想笑:「你明知故問,當然是男朋友這件事!你都考察這麼久了,我到底合不合格啊你倒是說句話?」
林春舟動了動手指,韓章目光被他吸引,剛看過去,整個人就一陣天旋地轉,回過神時已與林春舟互相調了個個兒,成了被壓在牆上的那個。
「欸,你怎麼……」他往前挺了挺想要擺脫這樣的姿勢,林春舟按著他胸口就把他壓了回去。
韓章張了張口還要再說別的,下一瞬便被一雙溫軟的唇盡數堵在了喉頭。
林春舟只輕輕覆在他的唇上就再無動作,規矩得不合時宜,低垂的眼睫卻又像蝶翼般一個勁兒輕顫著,透露他此時真實的心境。
怎麼會有人,這麼純情……
韓章心如擂鼓,一手與林春舟五指相扣,另一手揪著對方衣領將人更拉向自己,逐漸加深了這個吻。
一切是那樣忽如而至,又是那樣自然生動,就算身處之地實在不是個浪漫精緻的好地方,也無礙兩人投入在這甜蜜一吻中。
心中唯愛,縱然陋室,也是春滿人間。
兩人吻得投入,韓章的手差點伸進林春舟衣服下擺裡,還好最後關頭及時刹住動作。
而導致他如此的,並非理智,乃是大門外響起的一聲聲呼喊。
「小林啊!是你回來了嗎?」
兩人喘息著分離,唇齒帶出黏著的銀絲。
「出去嗎?」韓章問,語氣甚是不捨。
林春舟忍笑著點點頭:「出去吧。」
等他們整理好衣服走出去,就見一位燙著小卷的中年婦女站在大門外朝裡張望。
林春舟一眼便認出對方,打著招呼走了過去:「馬阿姨!」
馬阿姨見了他眼前一亮,上前幾步抓住他的手不住打量。
「哎呀,真是長大了啊,更好看了!」
林春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還是跟當年一樣年輕。」
馬阿姨被他這麼一誇,頃刻笑得合不攏嘴。
「嘴可真甜。」她一早便注意到了韓章,這會兒朝林春舟露出詢問之色,「這位是……你朋友?」
韓章不用招呼就走上前自我介紹:「阿姨好,我是春舟的朋友,也是室友。」
還是新上任的男朋友。他心裡默默補上一句。
馬阿姨見到他也很是歡喜:「你好你好!小夥兒長得真精神,有沒有女朋友啊?」
沒聊兩句,喜歡給人做媒的老毛病又犯了。
韓章一陣尷尬,正在猶豫怎麼開口,一旁林春舟替他一句話解決了。
「有了,我倆都有了。」
馬阿姨好生失落,不過轉念一想,這麼優秀的兩個小夥子,有物件也不出奇。
做媒做不成了,她開始跟兩人話起家常。
這片再過不久就要全部拆除了,她也要搬到女兒家暫住,臨別前,總是很能勾起一些過去的回憶的。
說著說著,馬阿姨突然面如煩惱:「小林啊,你還記得我們家那對母女租客不?」
林春舟努力想了想,在他高中那會兒,馬阿姨家好像的確是搬進來一對母女,印象中母女倆都長得很漂亮,但因年代久遠,他又只是遠遠見過,也已經沒多少印象了。
「記得,怎麼了?」
馬阿姨開始向他們吐苦水:「那對母女真的很奇怪啊。租著我的房子,一開始還看得到人,後來人也不回來了,就把東西堆在裡面。這麼多年了,租金倒是付的挺爽快,但我這都要拆遷了,讓她們來搬東西人都找不到。」她搖了搖頭,滿臉無奈,「再不搬,等拆遷隊過來全拆光了我可不管。」
韓章寬慰她:「您都盡了通知義務了,她們不搬是她們的問題,跟您無關。」
「是吧,我也這麼覺得的。而且那屋裡我跟你們說不知道堆得什麼,老是一股怪味,要不是那小姑娘還挺爽氣的,租金從來不拖,我才不借呢。」
馬阿姨就是回憶回憶都覺得能聞到那股味道,用手在鼻子前不自在地扇了扇。
當年她就聽人說過,那對母女裡的媽媽以前像是做雞的,但是他們這帶過去小姐租房的挺多,她也沒在意,現在一想,屋子裡可不要是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
***
臺上夏之君在講話,台下韓山偷偷給高遠發了個信息。
【我不去打籃球了。】
那邊信息回得飛快。
【靠,你咋這麼多變呢!你不打我們打,你把球給我們。】
韓山「嘶」了聲,覺得他可煩人了。
【你找人借一下會死啊!】
發完最後一條資訊,他將手機塞回褲兜,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到臺上。
「現在進入提問環節,」主持人掃視台下,「有哪位同學想提問的嗎?」
過去幾場,一般都是沒人提問然後到此結束的,主持人以為今天也會如此,正當他要宣佈「今天就到這裡,大家一起歡送夏老師」的時候,觀眾席上竟然伸出了一隻手。
主持人一愣,沒想到還真遇上個提問的。
他將話筒遞給觀眾席:「麻煩傳給那位舉手的同學。」
因韓山這一舉手,大家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他卻若無所覺一般,接過話筒就自然地站了起來。
「夏老師好。」韓山乖乖打招呼,還做了個自我介紹。
夏之君在他舉手的時候就認出了他,這會兒也挺好奇他能問出什麼。
韓山其實沒那麼好學,他就是想在夏之君面前刷一下存在感罷了,這個問題他記得在第一次與對方相識的大排檔裡問過類似的,不知道對方還有沒有印象。
「我想知道,在沒有直接證據的情況下,明知道誰是兇手,能否定罪?兇手還很嘴硬,拒不認罪那種。」
夏之君兩手交握,湊近話筒道:「你的問題存在一個誤區和一個悖論。首先,在法官沒有宣判之前,所有的犯罪嫌疑人都是無罪狀態,我們並不能稱他們為『兇手』。其次,檢察官與員警的存在,是為了努力搜集證據,還原真相,讓犯罪嫌疑人和受害者都得到更公正的對待。在沒有直接證據的情況下,就不存在『明知道』這回事。所有猜測,哪怕是合理猜測,只要存在千萬分之一別的可能,它就不能成為犯罪嫌疑人有罪的論據。我國現在實行的是『疑罪從無』原則,有效杜絕了『疑罪從有』帶來的一系列冤假錯案,這是社會的進步,也是司法的進步……」
韓山本是胡亂問的,但看他這樣認真的回答,有理有據,侃侃而談,心中竟生出一種無以名狀的崇拜來,而這種情感過去大概只在韓章身上出現過。
講座結束,學生們都退場了,夏之君也收拾東西打算離開。
才出會議大廳門口,就見韓山靠在門口,百無聊賴地轉著手中的籃球,陽光打在他側臉,帥氣又青春。
韓山眼尾瞥到他,一下將球夾到腋下,沖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請你吃晚飯啊!」
夏之君與他錯身而過,腳步不停地往外走:「為什麼請我吃飯?」
韓山緊緊跟在他身邊:「你忘了,我上次微信裡跟你說的啊,你下次來我就請你吃我們學校附近很好吃的紅油潑面。」
夏之君回憶了一下,發現好像還真有這麼回事。
他本來想要拒絕的,但不知道為什麼一對上韓山那小狗崽一樣的眼神,突然又有些心軟。
「行吧。」
韓山見他答應,心裡小小比了個剪刀手,竟像是被對方請客了一般。
夏之君開著車,在韓山指揮下找到了傳說中那家十分了得的面店。蒼蠅館子一樣的地方,只有三張小桌子,因為時間尚早,還有兩桌空著。
韓山馬上占了一個座,又去招呼夏之君坐下。
「你快坐下,這邊生意可好了,還好我們來得早,再晚點站的地方都沒。你吃啥?你要是能吃辣,我極力推薦你魔鬼辣子油潑面。」
夏之君努力克制才沒掏出紙巾將桌子椅子全都擦一遍,他緩緩坐下,看了眼貼在牆上的菜單,挑了個最穩妥也是最正常的「招牌紅油潑面」。
「就招牌紅油潑面吧。」
「好嘞!」韓山轉頭高聲朝老闆喊道,「來碗招牌,再來碗魔鬼辣的!」
店裡生意尚清閒,很快,熱騰騰香飄飄的油潑面便上桌了。
韓山呲溜了下口水,掰開一雙一次性筷子便將紅彤彤的辣子與寬面攪拌在了一起。
夏之君也意思意思攪拌了兩下,原本不抱什麼期望,沒想到嘗了一口後發現味道還真不錯。
韓山注意著他的表情變化,見他面露意外,不無得意道:「怎麼樣?我說這裡的面很好吃吧!韓小爺我別的都不在乎,對吃的還是很挑的。」
夏之君將嘴裡東西咽下肚才說話:「挺不錯的。」
這樣的評價,對他來說已經很高了。
韓山笑嘻嘻繼續低頭吃面,兩人一時無話。
夏之君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給自己倒了杯涼茶,同時也給韓山倒了杯。
「想好你未來的打算了嗎?是考研,還是工作?」
之前韓山在微信上跟他提過,對未來有些迷茫,想考研,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
韓山筷子一頓,戳著面道:「我爸讓我去銀行工作,說穩定,但我一想到要數年如一日穿著老土的制服坐在櫃檯前數鈔票,那鈔票還不是自己的,我就要窒息了。」
韓山知道父母想讓他找份鐵飯碗,銀行是個不錯的選擇,但他不喜歡。
他總覺得,比起朝九晚五,兩點一線,他總還有更好的選擇,更合自己心意的選擇。
「你啊,還是孩子心性,一心追求刺激。」夏之君看穿他的想法,「再過兩年,你就知道穩妥的好了。」
韓山皺眉:「我不是小孩了,你不要老是把我當小朋友!」
雖然韓章也老是拿他當小孩,但夏之君給他的感覺還不一樣,跟差了輩似的。
夏之君擦擦嘴,不怎麼走心的「哦」了聲。
韓山撅著嘴,想到什麼,又立馬展開笑容,湊到對方眼前道:「你當初是為什麼做檢察官的?你沒想過換工作嗎?」
夏之君看了他一眼,先回答了後一個問題:「沒想過。」接著才道,「我從小志願就是成為一名檢察官,後來在工作上又遇到一位很值得尊敬的老師,就更堅定了我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的決心。」
有時候,一個好的引導者,能讓人從細微處愛上自己的職業。
韓山有些受不了:「你的話好官方啊,你被人採訪過嗎?」
夏之君一愣,迅速領會他的吐槽,有些好笑道:「沒有,這不是採訪稿。」
韓山道:「我其實小時候挺崇拜我哥的,有想過像他一樣去做名員警,但我爸覺得太危險了,肯定不會同意,說不定還會打斷我的腿……」說道此處他長長嘆了口氣。
夏之君不知想到什麼,眼神一黯:「每個職業都存在一定危險性,沒有百分百的安全。」
韓山敏銳感覺出他情緒起伏,再一想自己剛才的話,知道對方是想起因任務犧牲的李東瑞了。
哎呦,他這嘴啊,真想扇自己一巴掌。
「你說得對!」也不管和前面劇情搭不搭,韓山一掃之前負面情緒,說著就朝夏之君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還捎帶兩個小酒窩。
夏之君被他突然高漲的情緒搞得有些無措,皺眉道:「你笑什麼?」
他的表情往前一點是驚悚,往後一點是嫌棄。
韓山見他如此笑容一斂道:「你不喜歡嗎?」
虧他還以為給他看小酒窩就能心情變好。
「……」夏之君疑惑地眯了眯眼。
韓山心中一突,想壞了,說漏嘴了,連忙補救道:「我的意思是,我這麼帥的人對你笑,你有什麼好嫌棄的?」
***
當韓章在約會,夏之君在吃油潑面時,江白鷺與梁平卻在緊鑼密鼓的加班中。
梁平遞上的案件移交報告被夏之君打回來了,理由是證據不夠充分,要求做補充偵查。
面對長長的退查提綱,梁平一個頭兩個大,要是還能找到更確切的證據材料,他能等著被夏之君退報告嗎?
梁平曾聽前輩講過一個案例,也是投毒案,一家幾口全數死亡。當時偵查人員就把目標鎖定在了同村的一名男子身上,因為該名男子與被害人一家以前發生過糾紛。被害人一家生活飲用水都存放在廚房的大水缸內,廚房有個後門,門上有個洞。按照當時的偵查思路,犯罪嫌疑人便是繞到後門將手伸進水缸進行投毒的。
然而審問犯罪嫌疑人時,偵查人員卻遇到了困難,對方拒不認罪,案件一度陷入僵局。
要梁平來辦這件案子,他大概也會盯住這個犯罪嫌疑人不放,但前輩之後苦笑著對他說,這案子三個月後破了,兇手不是那名男子,而是同村調皮的小孩,想惡作劇,就往被害者水缸裡丟了鼠藥。
偵查方向出現錯誤的情況不是沒有可能發生,梁平理解夏之君的堅持,羅靜是不是兇手,還需要給他看到更多更明確的證據。
梁平為此頭疼,他有把握羅靜就是兇手,卻不能把這份「把握」當做呈堂證供。
正當他一頭莫展之時,江白鷺那邊倒是有了突破口。
拿著剛出爐的報告,她整個五官都亮了,迫不及待給梁平打了電話。
「我找到證據了!」她的聲音因興奮微微顫抖。
梁平一下坐直身子,有些不敢置信:「快快快,快告訴我,什麼證據?怎麼找到的?」
江白鷺道:「你還記得羅靜給死者服用的胃藥嗎?」
「記得。」
「這種胃藥十分特別,叫『膠體果膠鉍膠囊』,是鉍劑的一種。鉍是一種金屬物質,它能與酸發生沉澱反應,從而在胃部形成一層粘膜保護層。如果死者服下了含有鉍劑和蛇毒的膠囊,那身體裡必定也有鉍殘留。之前因為第一懷疑是鼠藥中毒,我就只做了液相色譜儀檢測,後來明確了是蛇毒,我就沒再接著做檢查重金屬的電感偶合等離子體質譜儀的檢測,直到昨天我看著證物袋裡的藥盒突然就靈光乍現了……」
梁平被她一串專業名詞砸的眼冒金星,耐著性子道:「然後呢?」
江白鷺簡直想撬開他腦瓜子看看裡面有沒有東西,她氣急敗壞道:「你還不懂嗎?我可以通過為死者做重金屬檢測測出他體內所含的鉍餘量,然後再靠藥代動力學推導出他攝入的確切鉍含量,這種藥劑每粒理論鉍含量是50mg,如果明顯少於這個量,就能……」
梁平這個時候也反應過來了,他表情越來越驚喜,幾乎整個人從椅子上跳起來。
「就能證明羅靜投毒了!」他的聲音幾乎與江白鷺的重合。
測謊結果不能作為直接證據,但資料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