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人死燈滅,一切恩怨情仇,在生命終結後,塵歸塵,土歸土,都將不復存在。
人類是種奇妙的生物,不同的成長環境賦予我們迥然的性格,性格決定了我們待人處事的態度,態度又能左右我們的未來。
在漫長人生路中,陪伴我們走到最後的不過寥寥,更多的是擦肩而過,是似曾相識。
唐晶兒與葉婧她們,本該也只是彼此人生路上的匆匆過客,短暫的交集後,理應各自奔向遠方。偏偏一方不知悔改,一方又處事偏激,這才造成了如今的慘劇。
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後,三個女孩的反應截然不同。
施雅是哭,從一開始的嚎啕大哭,到最後的默默流淚,仿佛要將身體裡所有水分都哭光一樣。藍雯琪先是恐懼,再是憤怒,她咒駡唐晶兒的狠毒,把對方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罵的沒力氣了,也加入了施雅的行列,無聲抹起眼淚。葉婧倒是很安靜,員警問話做筆錄之類都十分配合。她可能也知道,一切狡辯抵賴,此時已毫無意義。
江市出了這樣大的案子,市公安局領導聞訊後第一時間便要求成立專案組介入調查。
程雲開身為市局重案七組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小組長,此次被委以重任,帶領專案組負責A大特大投毒案的調查取證工作。
為了辦公更便捷,他徵用了大學城派出所的會議室。韓章本不想和他有交集,這下卻不得不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
做案情小結時,由於韓章在前期是主要辦案人員,程雲開便也叫上了他。
「回顧一下案情。」程雲開用黑色記號筆在白板上快速書寫下唐晶兒與葉靜等人的名字,「這四個人的交集是從大一開始的,咱們就從這個時間點開始說。」
他筆頭指了指離他最近的一位年輕組員,示意他開口。
組員翻開手頭上的資料夾,清了清嗓子,開始彙報:「唐晶兒出生偏遠農村,是家裡最小的女兒,家裡條件不怎麼樣,上大學第一學期的學費都是她父母東拼西湊給湊出來的。後來大一的時候,因為她成績好品行也端正,就給她發了貧困生助學金和國家勵志獎學金,照理說她自己再打份工這些錢也夠她下半學期學費了,但不知道這姑娘是不是被浮華的大都市給迷了眼,愣是選擇了援交賣淫。」他翻過一頁,「同時,她的室友,來自大城市的三位姑娘,自覺和農村來的野丫頭土包子不是一路人,一直看不起她,並且對她逐漸從輕視升級到了校園霸凌。」
這時,他身邊一位長得頗為俏麗的短髮女組員舉起手想要發言,程雲開眉尾一挑,唇邊不自覺露出一抹笑來:「孫艾,你說。」
「我覺得可能正是因為室友的瞧不起,才促使唐晶兒更想要融入她們,得到她們認同。而怎麼才能快速成為一名光鮮亮麗的城裡女孩,獲得大量金錢呢?她選擇了援交。」孫艾嗤笑著,滿臉諷刺,「哎,怪不得會被人看不起。」
程雲開對她的看法不置可否,輕抬下巴,讓之前的男組員接著往下說。
「案發前一天中午,有人在大學城BBS上匿名發帖,稱唐晶兒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乖乖女好學生,是個骯髒的妓女,稱她根本不配留在A大。當天晚上,唐晶兒先在葉婧等人的麻辣燙裡下了從校醫那邊領到的安眠藥,等她們熟睡後,再用網上買到的獸用七氟醚將三人迷暈,然後用針筒和導管將劇毒百草枯注入她們體內。第二天一早唐晶兒不知所蹤,葉婧等人感到身體不適,懷疑唐晶兒投毒,在輔導員陪伴下前往醫院洗胃。」
程雲開抬手讓他先停一下,男組員立即噤聲。
「昨晚沒睡好嗎?」程雲開面帶微笑地問向正邊伸懶腰邊打呵欠的韓章。
韓章拉伸著自己的身體,衣服不可避免地往上縮了縮,露出一節塊壘分明的小麥色腰身。
程雲開視線流連其上,有些不能移開,眼眸也愈加深沉了幾分。
「你們說你們的,別管我。」韓章語氣不怎麼好地回道。
孫艾聞言臉色微變,對他這樣不給面子的做法頗有微詞,細眉一擰就要發作,結果還沒跳起來,就給程雲開一個輕飄飄的眼神壓了下去。
她不敢再動,只能咬著唇拿眼前筆記簿撒氣,一筆一劃力透紙背,力氣再大點都能穿薄而過。
程雲開沒去管她,注意力放回韓章身上道:「你就沒有什麼要說的嗎?比如……為什麼你是第一個找到唐晶兒的人。」
韓章坐直身體,嘴角勾起抹譏諷的冷笑,仿佛已經看穿他這些刁難人的小動作。
「她是我弟弟的同學,我認識她,知道她喜歡遊樂園,就這麼簡單。」
他大咧咧坐在那裡,大有「你能拿老子怎麼樣」的兇狠架勢。
「哦。這樣啊。」程雲開拖長了音,雷聲大雨點小,竟就這樣輕輕揭過,讓其他組員接著彙報了。
男組員硬著頭皮找回自己的節奏:「百草枯是唐晶兒從老家帶過來的,這藥去年就禁售了,不過小地方估計還有存貨。匿名貼查出來是葉婧的手筆,她也承認是因為今年要申請國家獎學金,系裡只有一個名額,怕唐晶兒跟她搶,於是就想先下手為強搞臭對方。」
聽到這裡,韓章問出了開會以來第一個問題:「那些照片是哪裡來的?她跟蹤唐晶兒?」
「這點是目前為止比較奇怪的,她說照片是有人裝進檔袋寫上她的名字放在學校門衛室讓她去取的。」男組員聳聳肩,「由於時間比較久,門衛室監控都已經覆蓋了,很難再查是誰放的,不過我猜應該是某個同樣看唐晶兒不爽的學生之類吧。」
因為這跟案件本身並無太大關係,眾人也就沒有在這件事上糾結太多。
總結完案情,原地解散。韓章看了眼時間,已經快下班了。因為不想和程雲開長時間待在同一屋簷下,他這幾天基本上放棄了加班,一到點就準時走人,比馬曉曉跑得都快。
他收拾了下東西,一瞧還有五分鐘,想著抽根煙正合適,抓著煙和火機就跑屋外吸煙點去了。
可沒想到抽了一半,遇到了最不想見的人。程雲開也不知道是故意堵他還是真的湊巧,也跑過來抽煙,還說自己忘帶打火機,要問他借火。
韓章額角直抽抽,耐著性子正欲掏出打火機扔給對方,程雲開將煙叼在嘴上,兩指夾在煙嘴的位置,微微俯身在韓章手裡燃到一半的利群上借了個火。
韓章差點一個反手把煙甩出去。
程雲開直起身,吐了口煙,望見他難看的臉色,失笑道:「三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倔驢脾氣。」
韓章對他半個眼神也欠奉,熄了煙就要走,不想擦過程雲開身旁時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
程雲開側過臉,氣息曖昧道:「老朋友見面,都不和我敘下舊嗎?」
韓章比他稍高一些,垂眼看他時,目光既冷酷又不近人情:「我有對象,別他媽瞎撩!」
可程雲開不僅絲毫沒被他嚇退,反而得寸進尺地用指尖摳了摳他的手臂肌膚,就像在調情。
「是醫院裡那位嗎?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品味啊。」他眼眸本就細長,這會兒有心勾引,眼尾都像帶著倒鉤,「其實打打野味也不錯啊,就像我,雖然同佳瑤結了婚,但偶爾也會想要換個口味嘗嘗。」
韓章被他這話噁心的不行:「你嘗你身邊那株小草就好,爺現在品味高大上的很,看不上你這種庸脂俗粉。」
這幾日專案組在他們所裡辦公,地方就這麼大,程雲開與孫艾那些親昵的小動作,他除非眼瞎才看不到。
現在看來,他倒要感謝當年程雲開毫不留情地抽身甩人了,不然現今頭頂生綠的恐怕就是他自己。
「你看出來啦?就是一個實習生,還挺嫩,當個小點心而已。」 韓章以為當面揭穿他姦情,對方就會有所收斂。然而程雲開臉皮比牆厚,哪裡是三言兩語能夠嚇退。
韓章剛準備動用武力掙脫對方糾纏,不遠不近就正好路過一名身穿制服的民警,看到他倆還朝這邊笑著點了點頭。
程雲開膽子還沒大到敢當眾非禮韓章的地步,見到有人便一下鬆開了自己的手,裝模作樣也朝對方笑了笑。
韓章抬起胳膊對著被他碰過的地方吹了口氣,像是要把什麼灰塵吹掉。
「以後別隨便碰我,我對你過敏。」
程雲開聞言輕笑了下,將只抽了一口,其餘都浪費在空氣中的半支煙丟進垃圾桶,道:「佳瑤懷孕了,預產期在明年春天,到時候帶上你對象來喝滿月酒啊。」
韓章整了整衣襟,只回了三個字:「操你媽。」
程雲開不氣不惱:「操我就行。」
韓章雞皮疙瘩掉一地,就在他快要忍不住給這孫子一拳的時候,大門口傳來熟悉的喇叭聲。
林春舟今天休息,說正好買完菜可以來接他,他樂意之至,自然答應下來。要不是程雲開這臭不要臉的幾番糾纏,他早就等在路邊,哪裡還用得著對方按喇叭?
韓章再顧不得舊日的爛情賬,轉身往林春舟那輛小白車方向跑去。
他一路小跑,哈著白霧鑽進車裡,一坐定,別的沒講,先因著車內舒適的溫度籲出口氣來。
「你和那位程先生在吵架?」林春舟其實剛停穩就瞧見韓章他們了,他原本想等兩人談話談完,可越看韓章臉色越不對,隱隱有種快動手的感覺,這才按了喇叭。
韓章沒想瞞他,老實道:「那是我前前任,一個警校出來的,我第一,他第二。」
林春舟緊了緊方向盤,雖然有些心理準備,但內心還是有些衝擊的。
「然後呢?」
「我們其實本來都是直的,至少我認為我們沒那麼彎。然後雄性荷爾蒙啊,激情啊,碰撞啊,反正後來自然而然就走到一起了,又自然而然分手了……」
韓章那會兒是認真想和程雲開過,為了他還跟家裡出了櫃,差點被他爸打斷一雙腿。但程雲開在知道他出櫃後卻怕了,說發現還是喜歡女人,想要回歸正常的生活,又說想走仕途不能不結婚,讓韓章成全他。
韓章不喜歡強人所難,選擇了與對方和平分手。
只是分手後他才知道,程雲開還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著手開始追求高官之女楊佳瑤了。
沒了戀愛關係,兩人逐漸多了競爭關係,程雲開小動作不斷,加上那時候正好又出了陸茜茜的案子,韓章身心俱疲,最後索性申請調崗,離開了一線。
林春舟聽完他的一番陳述,給出一句評語:「誰年輕的時候沒愛過兩個人渣呢……」
韓章:「順帶說一句,我的前任是馬曉曉同志。」
林春舟方向盤一抖,差點開到對面車道上去。
韓章嚇了一跳:「你也用不著這麼激動吧?」
「你和曉曉??」林春舟連音量都不自覺提高了幾度。
他心跳的飛快,簡直想要現在靠邊停車,下去吸兩口冰冷的北風冷靜冷靜。
韓章解釋道:「我到大學城派出所報到第一天,她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說沒有,她說正巧,她也沒男朋友,要不咱倆湊合一下組成一對男女朋友吧?我一聽,這個操作可行,就說好啊。」
「你還說好?」
「談戀愛講究的就是衝動嘛。不過我說好之後,馬曉曉反而不樂意了,說我長這麼帥,又這麼容易被撩,一定很花心。」韓章頗為憂傷道,「我們的戀情只維持了五分鐘……都不到。」
林春舟完全不知道要怎麼評價他了:「你真是……真是……」他紛亂的腦海裡也抓不到幾個詞彙,「太胡來了!」
最終,他就像個嚴厲的老教師一般,用了「胡來」這個詞。
韓章就算聽著他的訓,心裡也樂開花:「所以我就說啊,有些事『挺喜歡』是不夠的,要很喜歡很喜歡才行啊……」
他窩進座椅裡,舒心地深深嘆了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