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姜荺娘再撐不住自己的意識。
她整個人往地上墜去, 最後卻有種一頭栽到了軟榻上的感覺。
一點都不疼, 還有些溫熱。
司九見這姑娘倒下時,本想擋在前面,卻不曾想莊錦虞直接伸手將人攬到了懷裡來。
司九有些錯愕地看著主子。
這可不是人家姑娘碰瓷栽過去的, 是他家王爺自己伸手攬過來的。
「王爺, 讓我來吧。」
司九下意識地伸出手去要將人接過來。
莊錦虞緩緩抬眸看他, 語氣平淡地問道:「你方才說什麼?」
司九怔住了。
求生欲使他頓時失憶。
他忘了, 他剛才說什麼來著的?
渾渾噩噩間, 姜荺娘做了個噩夢。
夢境裡是個荒山野地。
她只記得自己跑得極為費力, 身後林清潤正緊追不捨。
好不容,姜荺娘看見個極為隱蔽的山洞,便鑽了進去。
待林清潤遠去, 那山洞便劇烈震盪。
姜荺娘大駭, 見那山洞口閉合起來,竟是她自己鑽到了莊錦虞的嘴裡去了,被他一口吞下。
姜荺娘被這噩夢嚇醒,卻見自己還躺在昨夜裡睡過的那張榻上。
她竟又回到了薑家?
姜荺娘怔了許久,險些就以為這一切都只是她未曾睡醒的一場噩夢。
她起身往外走去,至上房,見春黛不知何時搬出一個小黑檀櫃子出來。
那春黛背對著她, 正逐樣地擺弄著盒子裡的東西。
姜荺娘默默地看著,她擺弄的那些東西俱是眼熟之物,一串手珠,一隻玉鐲, 一對耳墜……
那些全都是那年她母親房裡丟去的東西。
姜荺娘悄無聲息地走來春黛背後。
想來自己若沒有被送走,這春黛永遠都不會得意忘形到將這些東西拿出來罷。
「春姨娘覺得我母親的東西好用嗎?」
姜荺娘的聲音陡然在屋子裡響起。
春黛嚇了一個哆嗦,一整盒的東西全都翻倒在榻上。
她轉過頭見姜荺娘全須全尾地站在她身後,嚇得慘叫了一聲。
「啊,來人——」
外面做事的婆子聽見屋裡淒厲的叫聲,忙跑進來,待她看清是姜荺娘後,也險些跟著春黛一起尖叫起來。
早上她們是親眼看見姜荺娘被人帶走了,怎麼她又神不知鬼不覺回來了?
「春姨娘無需害怕,我不會殺人,也不會放火。」
姜荺娘將榻上的東西一樣一樣撿起來,緩聲對春黛道:「只是你我之間的賬,還須仔細算一算才是。」
那婆子轉身又想去叫人,姜荺娘便似後背長了眼睛一般,不冷不熱道:「你這回若再叫不來牙婆,我便頭一個先將你發賣出去。」
那婆子頓時漲紅了臉,又順著牆角溜出去了。
等姜承肄得知了這事情連忙往家裡趕去。
待他到時姜荺娘坐在榻邊正抱著他的幼子,而春黛卻哭得滿臉涕淚,已經打了自己好幾個耳光,面頰紅腫。
「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姑娘饒了奴婢這一回吧……奴婢餘生給姑娘當牛做馬……」
姜荺娘卻垂眸逗得幼弟呵呵直笑,似一個字都沒有聽見一般。
「荺娘……」
薑承肄看著這一幕,喉間略有些泛苦。
姜荺娘聽到他的聲音,才抬起頭來看向了他。
「父親。」
她語氣仍舊是那樣恭敬,卻再也沒有一絲溫度。
薑承肄心底略微抽痛。
「荺娘,你別這樣,你……你若實在不想和那林清潤在一起,父親不勉強你就是了。」
姜荺娘扯了扯唇角,道:「父親還認我這個女兒嗎?」
「自然是認的。」
薑承肄極是驚訝,他從未想過不認姜荺娘這個女兒。
即便是將她送給林清潤,他想女兒最多也不過會氣他一段時日罷了,畢竟這林清潤也是她喜歡的人。
姜荺娘聽了他的話後微微頷首,這時家裡婆子便領著一個穿著黛紫對襟短襖的婦人進來,低聲對姜荺娘道:「姑娘,這人帶到了……」
姜荺娘微微頷首,對那婦人道:「這女子犯了偷竊,我家容不得她,你隨意出個價,將她領走就是。」
春黛聞言驚惶不已,忙哭著撲向薑承肄,抱著他的嗚咽道:「老爺,我伺候你十幾年了,我還給你生了兒子,你不能賣了我,你快與姑娘說說啊……」
薑承肄臉色愈發僵硬,聲音有些艱澀道:「荺娘,家裡已經這樣不安寧了……別鬧了行嗎?」
姜荺娘道:「父親說得是,只是這春黛行事太過囂張,早年就偷竊東西,難道為了家裡安寧,父親就要留個賊在家嗎?」
薑承肄無法回答她這問題。
姜荺娘卻將幼弟放在了榻上,起身走下腳踏,在薑承肄的面前站直。
「春黛伺候父親十幾年,有的是感情,我也做了父親十幾年的女兒,也不知能不能比得過父親與她的感情?」
薑承肄愈發為難道:「你說得什麼話,她是個下人,你是我的嫡女,她怎麼比得過你?」
姜荺娘道:「若是在當年就發現了她偷竊我母親的東西,我興許會打發她去莊子上做苦役,未必會賣了她,可是事隔多年,她在府裡若無其事多年,我只要一想到,便無法忍耐,如今我也還是不要她的性命,不過是發賣了她,父親也覺得不能行?」
薑承肄道:「荺娘,我知道她是千錯萬錯,只是她給我生了個兒子,阿檀還沒斷奶呢,他……他也離不開他母親的。」
姜荺娘輕笑了一聲,道:「父親說得是。」
「所以這就是父親能夠拿我去換錢的緣由嗎?」
薑承肄被她當面揭穿了,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
「你說什麼,你怎麼這麼和我說話?」
姜荺娘不想與他爭辯,卻直接逼他做出選擇。
「父親究竟是留我還是留春姨娘?」
實則她醒來時就已經沒有再對薑承肄抱有什麼希望。
她只是想知道,他對她母親的情意還剩下多少。
他從前愛慘了她母親,否則母親如何能冒天下之大不韙而非要嫁給他?
數年一躍而過,他從傷心欲絕,到心情淡然,她能夠理解。
他們都是要生活的,不能永遠都想念著一個亡故了的人。
哪怕他再娶妻,她也不會介意。
只一件事情,她母親不為旁的,單是為了所謂的男女之情嫁給他的,如今他卻已經把母親拋在了腦後,叫她難以接受。
「春姨娘冒犯了我母親,這麼些年還拿著我母親的東西裝扮,可見毫無悔改之心,她不配留在薑家。」姜荺娘看著姜承肄說道。
薑承肄看著她,始終說不出一個字來。
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根本就占不到一絲的道理。
他無法說服姜荺娘,也無法欺騙他自己。
薑承肄露出痛苦的神情來,揉捏著眉心,道:「荺娘,你這樣咄咄逼人,這樣來逼我,叫我怎麼是好?」
單這一句話,足以打消姜荺娘對他抱有的所有期待。
他不再愛她的母親,也不再尊重她的母親。
「春黛是阿檀的母親,你……不要太過分。」
是她過分了?
姜荺娘看著春黛鬆了口氣的樣子,只覺極是嘲諷。
「這麼說來,父親決定選春姨娘了是麼?」
薑承肄不說話。
姜荺娘便抱起那黑檀盒子,道:「莫要說女兒不孝,父親出賣女兒在先,女兒身體髮膚皆是父親所賜,雖憤恨,卻不敢忤逆不孝。」
她垂眸,目光落在了薑承肄的腿上。
「只是父親已經不再愛母親,也不再稀罕她生的女兒,我便也不再是你的女兒。」
「你要和我斷絕關係不成?」薑承肄不可置信,「荺娘,你忘記了,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我即便沒有經過你的同意,難道我也會有錯?」
姜荺娘心下悲涼,早知他說出這樣的話。
所以她才避重就輕,隻與他計較春姨娘的事情。
「父親不後悔便好。」
薑承肄知道她指的是什麼,隻抿著唇,這回卻不再開口。
姜荺娘抱起那盒屬於她母親的東西便從他面前離開。
臨到門口,姜荺娘看見身後匾額上題寫的「薑」字,心中更覺嘲諷。
這宅子,這車馬都是薑承肄接她回來的原因。
沒有了這些,薑承肄也許根本就不會再看她一眼。
從前她們都說他為了她才落下了腿疾,姜荺娘是信的。
因為那時他還愛著母親,也許為了她們母女倆付出性命也都是情願的。
可是當這個男人不愛的時候,想來也是真的不留一絲情義了。
姜荺娘離開了姜家,正不知該去往何處時,便想著先暗地裡去含胭齋與蘇銀打個招呼,叫他知曉她當下的處境,對那林清潤也好留個神,免得含胭齋再被人算計了去。
只是她才到那地方,便瞧見柳琴坐在屋裡,正是一臉焦急。
她一見到姜荺娘,頓時大喜,一把抓住姜荺娘道:「好姑娘,我險些就被你給害死了!」
姜荺娘嚇了一跳,忙問她緣由。
柳琴這才提起先前的事情。
「那瑾王殿下身邊那個手下,長得一表人才,說話卻凶得很。」柳琴撫著自己的小心,有些後怕道:「我生怕今日見不到姑娘你,往後姑娘你也再見不到我了。」
「好端端的,他怎想起來這事情?」姜荺娘咬唇,心裡頓時不安起來。
莊錦虞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要見柳琴當日給他安排的那個女子?
先前姜荺娘暈了過去,她猜想許是莊錦虞動了惻隱之心才叫人將她送回薑承肄那裡。
只是他一時冷漠,一時又能出手相助,叫她著實看不透他的想法。
她就更不知道,他當下要見那個見不得光的「她」,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那姓司的侍衛只說瑾王有幾句話要問你,還說那些問題只有那天晚上的女子能夠回答,叫我莫要耍弄花樣,若是被查出來有什麼古怪,他們絕饒不了我,真是嚇死我了。」
柳琴一邊說著,一邊喝了口冷水壓驚。
「姑娘那天夜裡與那位殿下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一臉好奇地看向姜荺娘。
姜荺娘哪裡能說出什麼所以然來。
除了那些難以啟齒的事情,還能有什麼事情?
「我不太記得了……」姜荺娘含糊地敷衍道。
柳琴說:「那姑娘便去見一見他,且將他那些問題回答上了,也就好了。」
姜荺娘卻有種莫名的不安,下意識道:「可我不太想去……」
「這可使不得。」柳琴瞪圓了眼睛,道:「姑娘可別忘了,我也是為姑娘豁出性命去辦這件事情的,姑娘若是不去,我就倒大黴了。」
她說話雖直接,但卻並非是無理取鬧。
她當日也曾與姜荺娘強調過,若真要做下這些事情,是要付出代價的。
哪怕是柳琴,也是背負了不小的壓力。
姜荺娘雖為難,卻也沒想過要連累旁人。
「姑娘別怕,我已經替你想好過了。」柳琴說道。
「那瑾王當下正在原先那房間裡等著姑娘你,我那屋子烏漆抹黑的,只怕鬼才看得清楚,姑娘到時候帶好帷帽,擋好了臉,他必然認不出的。」
姜荺娘沒得選,只能先應下了她。
她想上回也曾與莊錦虞有過交集,他對待這個與他有過露水情緣的女子極是冷淡,想來這回問完了他要問的事情,必然也不至於露餡。
彼時姜荺娘換了衣裙,又戴了帷帽,與上回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打扮,待柳琴進來喚她時,她才擦了擦掌心的冷汗,往那間屋裡走去。
那屋子還是頭一回的屋子。
姜荺娘一瞥見那屋子半敞的門縫,初時立在這門前那種心情與記憶便全都勾了出來。
她推開門往屋裡邁去,卻見屋裡亮著一盞昏黃的油燈,雖不太明亮,但叫姜荺娘還是沒來由的感到心虛。
她反手將門闔上,再往裡走幾步,便瞧見了油燈的另一端背對著她坐著的莊錦虞。
姜荺娘緩了緩心神,抬腳走到了莊錦虞身後,正不知如何開口,便聽見莊錦虞略顯冷淡的聲音。
「你坐下吧。」
姜荺娘鬆了口氣,便在桌邊上尋了個較遠的地方坐下,抬眸看向對方。
她不敢叫他聽出她聲音來,便壓著聲音道:「不知您叫我來,有何吩咐?」
莊錦虞聽見她開口,便掃她一眼,道:「我聽聞你上回去了府上尋管家索要了一間鋪子,你可曾覺得我虧待了你?」
姜荺娘忙搖頭,又低聲道;「不曾,王爺恩情民女記在心裡,不敢忘記。」
莊錦虞聽她這話,臉色才有些緩和,實際抬手拿起一隻質地粗糙的杯子,又倒了口涼茶下來,道:「你既覺得我不曾虧待了你,我便該與你計較一番了。」
姜荺娘懷裡似揣了鹿般,又不解地看著他。
卻聽他道:「我原先身體極好,也無其他不妥,直到今日,忽然發覺被你咬過的地方隱隱作痛……」
姜荺娘先是一怔,而後很快便紅了臉。
她咬了他一口?
怎麼可能?!
「不知……不知我何時咬了您?」姜荺娘磕磕巴巴地把話問出了口。
只是一問完後,她的臉又滾熱起來。
還能是什麼時候,自然是他二人歡好之時……
莊錦虞眯了眯深眸,看著她唇角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勾起,聲音平淡如水道:「你說呢?」
姜荺娘見他朝自己臉上看來,幾乎都覺得他那目光已經看透了她眼前的那層薄紗,忙轉過臉去,極力叫自己平靜下來,試圖梳理著腦中的一團亂麻。
只是想要回憶起這一切,就無疑是要將當夜所有的細節都要再仔細回憶一遍。
同一間屋子,同一個男子,近乎相同的氣氛,要她當下回憶起當時的情境自然不是難事,只是難免叫她羞赧不堪。
姜荺娘坐立難安,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是何時咬了他一口,又隱約覺得自己有那麼些時刻是失了神的,根本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在他身上留過牙印……
「你不說話,是不想承擔責任了嗎?」莊錦虞的聲音裡透出幾分不耐。
姜荺娘聞言生怕他會叫人進來,忙說道:「怎敢不負責,我……我只是在想那時、那時的情景……」
她說著說著又說不下去了,便又轉移了話題,問他:「不知您有沒有請大夫看過?」
「傷在那裡,你覺得我竟有臉叫大夫去看。」
莊錦虞道:「你倒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姜荺娘訥訥無言,只知道這衣服底下沒有一處是能光明正大脫了叫人去看的,卻不知他這樣介懷的地方,是個什麼地方。
「我當時必然是無心的,也不知道它到了今日竟然還沒有好全,既然它還在隱隱作痛,不如您也不要諱疾忌醫了,先去給大夫看看可好?」
實在不行,姜荺娘大不了把他給自己弄回來的含胭齋賠給他算了,總好過坐在這裡和他討論這些羞恥的話題。
莊錦虞看著她,語氣頗是意味深長道:「想來你是真的不記得自己咬過了我,否則你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了。」
他這樣說話總好像另有隱情一般,叫姜荺娘都不知該如何應對。
「您怎麼這麼說……」姜荺娘心慌道。
莊錦虞默了默,又與她道:「你且自己過來看看。」
姜荺娘哪裡願意去接近他。
只是兩個人乾坐著也解決不了事情。
時間拖得越長反而越對她不利,她咬咬牙,便大著膽子離開了坐凳往他面前走去。
莊錦虞卻仍舊保持著原先的坐姿,並沒有多餘的舉動。
姜荺娘呼了口氣,見他衣衫整齊,便問他:「我不記得我當時咬在了何處,您且指給我瞧瞧……」
她話才落音,便聽得莊錦虞不明意味地輕笑了一聲。
姜荺娘正是遲疑,便聽他道:「你是真的不記得了。」
莊錦虞說:「實則那夜,我是被你撓傷的,你卻連這些都記不清楚?」
姜荺娘聽完這話,才反應過來。
他這竟是在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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