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番外三 寶寶篇

　臨近生產期，聞川的情緒越發變得不好起來，他時而焦慮，時而憂慮，時而又顯得很脆弱。實驗室的工作已經暫時交給別人了，他被項臣和大哥勒令在家好好休息，這讓他感到了不自由和不自在，他難得顯得非常不自信，總覺得命運已無法被他自己所把控，肚子裡的寶寶像不穩定的洶湧浪潮，將把他的命運、項臣的命運推向不知名的方向。

　不知第幾次做惡夢醒來，他滿頭冷汗，劇烈喘氣——夢裡都是形容恐怖的喪屍，他在夢裡怎麼也跑不動，累得氣喘，誰也沒來救他，他被喪屍抓住，生吞活剝，挖開他的肚子，從裡面扯出了成型的孩子。

　他捂住臉，眼角濕潤，嚇得不輕。

　「怎麼了？」項臣按開檯燈，在深夜刺目的暖光下抱住了他，「又做惡夢了？噓，那些都只是夢，我在這兒呢，什麼事也沒有。」

　項臣最近也睡不好，白日還要外出執行任務，眼睛下都是烏青，下巴上的胡渣輕輕蹭過Omega的臉側，又側頭吻他的耳廓，竭力想傳達一點溫暖：「寶寶？看著我，噓，不怕……」

　聞川埋頭在他的脖頸裡，摟著Alpha的脖頸，難過道：「項臣，我好難受。」

　項臣心疼，眉頭蹙起，小心地抱著聞川，滾燙的掌心貼上聞川的後脖頸，輕輕為他揉按放鬆，嘴裡小聲地安慰：「你知道的，這是因為激素紊亂造成的，你不能自控，這很正常。」

　這是人類基因進化後的第一個正常孕育的孩子，他會給聞川的身體帶來什麼樣的影響，起初誰也不知道。這段時間安靜也很緊張，每天都要上門來給聞川體檢，家裡也放滿了緊急藥品和必要的一些醫療工具，甚至還有幾瓶家用的氧氣罐，但很明顯，其影響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我知道……」聞川抹了把臉，擦掉眼淚，又覺得胃裡一陣翻騰，難受得想吐。但他知道自己吐不出來什麼，後腰酸脹難忍，每天都在巨大的焦躁和不舒服的感覺裡，翻來覆去折騰得他要崩潰了。

　「抱歉……」項臣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心疼難忍，偏偏無法代替聞川去承受這種痛苦的煎熬，他嗓音沙啞道，「都是我的錯，你怪我好了，不解氣的話就打我幾下。別哭了，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聞川搖頭，一邊哭著一邊抬頭看他，手指撫摸項臣的臉，道：「不是你的錯，是……我情緒不太好，沒事的，我能控制，我……」

　他說著，又覺得自己委屈，眼淚登時嘩嘩流了下來。這委屈的小可憐樣，看得項臣心裡一抽一抽的，他恨不能讓聞川肚子裡的孩子爬到自己肚子裡來，只要聞川能輕鬆一些，讓他做什麼都行。

　項臣吸了吸鼻子，竟也難受得眼眶發漲。

　「所以……半夜三更的，你倆不睡覺，抱頭痛哭？」翌日，安靜照常來給聞川體檢，聽了聞川的話後一臉魔幻表情，「你說認真的？」

　聞川蔫耷耷的，坐在被墊了很多軟墊，非常舒服的椅子裡，看著窗外嘆氣：「項臣說今天去交接了工作，就可以開始休假了。他那眼睛紅得兔子似的，看著真可憐。」

　安靜：「……」

　自從聞川肚子一天天大了，激素也跟著開始混亂後，聞川言行舉止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無緣無故就能哭起來，常對著某一處唉聲嘆氣，還總愛黏著項臣。

　各城市的社會秩序才剛建立起來，還有許多事要忙，災後恢復工作到現在都沒有結束，大量的喪屍屍體需要焚毀，水污染需要解決。尤其幾個大一點的城市，河道幾乎被喪屍群堆滿了，處理起來十分花費時間。

　項坤、項臣、季鴻源幾人這幾個月就沒怎麼好好休息過，項臣還得惦記著家裡的聞川，整個人也顯得上火焦躁了許多，境況看起來竟是比逃難時還要糟糕。

　聞川一難過，就要找項臣，聞夏安慰也沒用，項臣在外執行任務回不去，就聽著聯絡器那頭的Omega小小聲地嗚咽，可憐巴巴的，然後項臣就整夜整夜焦慮得睡不著——雖然任務速度明顯增快了許多，但人也瘦了一大圈，急得嘴上冒泡。

　安靜簡直看得都不忍心了。

　「唉。」安靜坐下來，一邊看體檢報告，一邊道，「當初三個月穩定了，讓你把孩子放培育器裡，你不願意。現在可好了，自己找罪受。」

　「那怎麼行？」聞川一時又餓了，讓安靜幫他拿吃的，邊道，「放機器裡我放心嗎？你那老師，不知道安得什麼心。」

　「有我在呢。」安靜道，「所有的試驗都得我批准才能做，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他就算不安好心，也不會打你孩子的主意，他現在對這孩子比誰都上心，這可是首例正常孕育的基因進化的寶寶，現在你要是有什麼事，他數月的研究就全都白費了。」

　聞川沒答話，他其實也知道，楊湛的所有心血都在基因進化的生育研究上，他不會允許任何事干擾到即將出生的孩子，從某個角度說，有楊湛守著，他反而更能放心一些，畢竟對方是專業的。

　做完檢查，安靜將資料保存上傳，然後靠過來跟聞川聊天，想讓他放鬆一些。

　他知道能吸引聞川注意力的是什麼，於是在牆上投影出一堆圖形和資料，道：「你看，這是你這段時間的激素圖形，還有孩子的生長、血液、代謝情況。」

　聞川恍惚的神情果然立刻收了回來，他看了一會兒投影後神情變得專注，那種冷靜的感覺隱隱回來了。

　但這種注意力只持續了不到幾分鐘，他很快移開了視線，道：「我累了。」

　安靜抿了抿嘴唇，將他扶著坐上床去，幫他蓋好了被子，又放了一杯溫水在床頭櫃。

　他等著聞川睡著了，才將監測心跳、胎動的腕錶扣在聞川手腕上，確定腕錶在正常工作，聞川的呼吸均勻，心跳穩定，這才起身走了出去。

　門外，很多人都在守著。

　楊湛這些日子神情嚴肅，連平日懶洋洋的勁頭也沒了，一見他出來立刻上前：「怎麼樣？」

　「比前幾天還要糟糕一些。」安靜皺眉，臉色也很凝重，「他的注意力很分散，情緒很消沉，有抑鬱症狀。」

　聞夏拉了拉領帶，表情很不好看：「還有什麼辦法嗎？」

　「沒有了。」安靜揉了揉眉心，靠在門邊，小聲道，「快臨盆了，這種時候不能再用藥了。壞消息是，停藥之後他的情緒會不斷消沉，抑鬱情況會越發嚴重，這會導致他精神緊繃，焦慮增加，睡眠品質變差，而睡眠品質變差，又會導致他的情緒更加消沉，這是惡性循環。」

　眾人倒抽一口氣，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是基因進化後首例正常孕育的孩子出世，他給聞川帶來的負面影響遠遠大於正面影響，聞川已經足夠堅強，並且因為有充分的知識量，完全能理解自己身體的變化，能在一定程度上做到自我調整，所以情況開始變得嚴重，是最近三個月才開始的。

　否則換成普通人，可能到這個時候，情緒已經徹底崩潰了。

　一開始安靜能給他用藥，調整他的激素和其他身體變化——譬如無法控制的腫脹，無法停止的惡夢，突然的長時間嗜睡和突然的長時間失眠。

　極端的反胃嘔吐、眼睛乾澀、頭痛欲裂、全身無力等等，都是逐漸開始出現的負面反應，從資料顯示，聞川的身體和孩子的身體，都在不斷地進行調整和變化。

　這種自行調整和變化的速度是驚人的，如果緩慢形成還能適應，但因為速度過快給人帶來的衝擊也就更驚人。就像一台出了問題的電腦，不斷地進行重啟，藍屏，重啟，彷彿沒有盡頭。

　好在用藥後都暫時穩定住了，但到了最近，孩子卻開始大量的吸收聞川的營養，聞川怎麼吃也不胖，頭暈目眩，嚴重貧血，白細胞增加，嘔吐反應加劇，甚至有了骨質疏鬆的問題。

　為了防止聞川身體被破壞，楊湛和安靜又研製出了新型的營養液，直接輸送到胎兒處，防止他從母親身體裡吸收營養。

　所有的問題都是新的，他們沒有前人開路，他們就是「前人」。

　這幾乎是見證歷史的時刻，不斷地出問題，不斷地彌補問題，每一天楊湛和安靜都繃緊了一根弦，忙得腳不沾地。

　眼見終於要臨盆了，但還沒等眾人稍微鬆一口氣，就又出了這樣的事。

　必須停藥，必須靠聞川自己撐過去。

　「好消息是，沒幾天了。」安靜道，「最慢五天，最快可能明天，後天。胎動已經越來越強烈了。」

　「如果他一開始就答應把孩子放進機器裡培育會怎麼樣？是不是就沒有這些事了？」聞夏也滿臉憔悴，為了弟弟的事連談生意的心思都沒有了，每日也跟著睡眠不足，焦頭爛額。

　任何事他都能想辦法解決，可這事他沒辦法。

　沒有辦法的感覺，令人無奈極了。這是在他能把控自己的命運之後，就再也沒有過的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也不一定。」楊湛開口道，「雖然機器培育會減少對人體的傷害，但看他的情況……也許放在機器裡培育，孩子反而會出問題。」

　最佳，最穩定的選擇，還是人體優先。

　「我給你錢做研究，不是為了讓你給我這個答案的。」聞夏冷冷地看著他，語調森然，「你的培育機器，是你最大的優勢，你現在告訴我『不一定』？」

　楊湛皺了下眉，到底沒跟大老闆起爭執，轉移話題道：「如果今天就能臨盆……」

　「怎麼了？」項臣的聲音傳來，他交接完工作正式進入休假中，忙不迭地趕了回來，見一大堆人圍在門口，一顆心都揪緊了，「你們都在這兒做什麼？」

　羅子淞也跟了過來，後面還有項坤和季鴻源。

　安靜把話重複了一遍，項臣沉默不語，片刻後道：「都回去吧，這裡有我看著。別耽誤了你們的事，回頭他心裡也不好受。」

　項臣眼睛還有些水腫，眼下烏青明顯，抹了把臉道：「有我在呢，我會陪著他的。你們也知道，他那個人不喜歡欠誰的人情，你們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安靜抿了下唇，心裡難受，羅子淞摟著他肩膀用力搓了搓。

　「他還是不願意去醫院嗎？」

　安靜點頭：「現在家裡能更讓他有安全感……」

　話音未落，安靜懷裡的一個小呼叫器滴滴滴地響了起來。催促的尖銳聲音瞬間讓安靜變了臉色，楊湛立刻要去推門。

　「怎麼了？」項臣心裡有不好的預感，推開楊湛就往裡走。

　「監測警報響了……」

　與此同時，門內傳來「砰——」的響聲，像是玻璃被砸碎了。

　門被打開，項臣和聞夏幾乎是眨眼間就沖到了床邊。

　床頭櫃上的水杯被掀翻砸碎，水淌了一地，聞川捂著肚子滿頭大汗，竟是痛得叫不出聲來。

　「聞川！」項臣只覺得自己一口氣也要跟著上不來了。

　「要生了。」安靜半跪在床邊，看了眼監測器上的資料，冷汗都下來了，「怎麼這麼快？」

　聞夏立刻道：「去醫院！快！」

　這算是好消息了，停藥之後就有了動靜，起碼不用擔心抑鬱的情況加重。

　項坤立即下去發動車子，聞夏、項臣、羅子淞三人小心地抬人，竭力讓聞川平穩地進了電梯。

　直到進了車裡，聞川才彷彿從水裡出來似的，猛地倒抽了一口氣，喊出了聲來。

　季鴻源坐在他旁邊，幫他擦汗，給他鼓勁：「撐住，撐住小川！我當年也是一樣的，我當年比你還年輕呢，你聽爸爸說話，小川？小川？」

　項坤一踩油門就沖了出去，副駕駛坐著聞夏，急得紅了眼睛，他見不得寶貝弟弟這麼痛苦，恨不能把項臣按地裡再揍一頓。

　項臣坐在聞川另一邊，抓著他的手不斷親吻他的指尖：「能聽到我說話嗎？聞川？寶寶？」

　「爸……」聞川轉頭看向季鴻源，眼睛都沒聚焦，滿臉慘白，竭力呼吸道，「項臣，項臣也這麼折騰你嗎？」

　他知道自己這會兒不能失去意識，要撐住，於是配合季鴻源轉移注意力，問起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來。

　季鴻源抓著他的手，邊幫他擦汗邊努力平靜地說：「是啊，折騰死了，你聽我慢慢跟你說？不要著急，咱們先慢慢調勻呼吸，來跟著我一起……呼，吸，呼，對，就這樣。」

　季鴻源竭力穩住嗓音裡的顫抖，慢慢地跟聞川說話，不時讓他調整呼吸，努力吸引他的注意力。

　其他人則開車跟在後頭，接到消息的祁十一等人也匆忙往醫院趕去。

　很快，醫院裡的手術室紅燈亮起。

　項臣狠狠抹了把臉，心裡一股複雜惱火的情緒不知如何發洩，轉身狠狠錘了下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