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嬌女（完）

　　嚴澤知道，小鮮僅僅只是答應這一世會一直待在他身邊，她也已經完成了她的諾言。是他想要從她這裡得到的太多，而小鮮從沒答應過要給。

　　「我知道，你又要罵我貪心了，是不是？」嚴澤摩挲她的唇瓣，輕聲問。

　　時小鮮做了個鬼臉。嚴澤懂，她是在說「你也知道啊」。

　　他這般死乞白賴地不肯放手，向她乞討。她卻隻分他吃食，不分他一點他想要的。又機靈又可恨不說，末了，還要來笑話他貪心。

　　嚴澤心中澀到極點，留戀地問：「再多陪陪我，再多陪一會兒，不行嗎？」

　　時小鮮想了想，抬頭，看著嚴澤認真地說：「我本來睡得好好的，只是不知道怎麼就醒了。我現在已經很累了。」

　　說著，她歎氣，拉過他的手背，戳戳他手背上的牙印。

　　「這不就是咬了你……」她食指掐著拇指尖，掐出一點點縫兒，「……這麼一小口麼？」說著，她伸手戳在他的胸口，「你到底還想要討多久啊？」

　　她雙眸清澈，裡面半是抱怨半是無奈。嚴澤卻心頭猛地一慟！他忽然明白了，為什麼他和其他人一樣，不能走進小鮮的心——

　　因為他確實和他們一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史掌門來逼她自削骨肉、孫飛宇來求她回到身邊，和他向她討愛。對小鮮而言，其實都是一樣的。他們都是想要從她這裡得到什麼。這樣算起來，小鮮對他，確實最好。比她對所有人都好。一時間，嚴澤嘴中苦澀，再說不出一句懇求！

　　見他不說話了，時小鮮吸吸鼻子，打個哈欠，把身下的靈草按按平，聲音含糊地對嚴澤道：「我只是想睡覺了。」

　　說著，她趴到厚厚的草地上，慢慢把自己蜷起來，像個嬰兒一樣抱著自己。

　　……教他如何滿足於從此只在回憶中，再見到她初見世界般真摯的笑靨，教他如何不貪心？嚴澤拿她沒有辦法，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就是這樣。

　　「我抱著你睡。」嚴澤每一個舉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痛，俯下身，把她整個人團團抱起來，抱在懷裡。

　　他依依不捨地將唇抵在小鮮的額頭，知道他又將回到她到來之前的灰暗中。但他能怎麼辦？他不想成為另一個逼迫小鮮的人。所以，這一世，他能從她這裡得到的，只有這麼多了。

　　「小鮮，如果有來生……」

　　他話剛開頭，小鮮就清脆地笑起來。本來就已經快睡著的人，從他懷裡坐起來，轉過身，手戳在他胸前，調皮地做個鬼臉：「如果有來生，你還要我陪著你？」

　　嚴澤輕輕搖頭，深情地凝視進她眼底：

　　「如果有來生，我希望你不要再顧惜任何人。只為了你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他拉過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

　　「不要再去還另一個『史掌門』的債，也不用再陪著我。

　　「都不值得。

　　「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只需要為了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他將她的手心，緊緊地壓在他的心跳上。

　　時小鮮歪著頭，定定地看了他一小會兒，最後終於像是相信了他。她不再抗拒，而是伸手抱著他的脖子，頭埋在他頸間，低聲說：「你別傷心了啦。你之前問，我把你放在哪裡？我——」

　　「沒關係，小鮮。你把我放在哪裡都沒關係。」

　　嚴澤微微側頭，吻在她頭頂，溫柔地阻止她說完。

　　「這一世，你陪著我，我應該滿足了。」他沉沉地低語，帶著沉痛和釋然。

　　「那……」小鮮的呼吸漸漸微弱，她最後低聲喃呢，「我真的要睡了。你自己說了已經夠了的，可不要趁我睡著了，偷偷把我剁了啊。」

　　嚴澤哭笑不得。只能將一個個輕柔的吻，印在她的髮際，低聲說：「怎麼會？」

　　我只想抱著你，直到天荒地老。我只想寵得你無法無天，只為自己，活得瀟灑張揚。

　　我想把全世界，日月星辰，都鋪在你腳下。讓你踩在上面，盡情地嬉鬧。

　　你沒有那麼愛我，不過沒關係。讓我愛你，就已經足夠。

　　「小鮮。」

　　嚴澤的臉側緊緊貼在她的發頂，沉迷在她髮際的微涼清香中。他抱著最後一點微小的希冀，輕聲問她：

　　「但是，我還是貪心。所以，如果還有下一次，你就做自己，換我去找你，換我陪著你，好不好？」

　　嚴澤聲音低沉，問得小心翼翼。他其實並不相信前世今生，但這個時候，他直覺這個問題很重要。

　　他屏息等待著她的答案。

　　但時小鮮卻隻最後輕笑一下，溫熱的鼻息噴在他頸脖間，並沒有回答。

　　嚴澤無奈又沒有辦法。

　　「小鮮……」

　　他再叫她名字。

　　但這一次，時小鮮閉著眼，再沒有任何回應。

　　天到感應，滔滔靈氣在他們周圍湧聚。這個世界也在向時小鮮告別。

　　兩人周圍的靈草，紛紛結出了絨花。清風吹拂，將絨花吹散。白絨光點在空中招搖，來為時小鮮送行。

　　絨光包圍著緊緊相擁的兩個人，在他們身邊輕舞盤旋。

　　*

　　嚴澤把小鮮安放在他們初遇的地方，在她的墓上，種滿了紅豆。

　　那之後沒有多久，孫飛宇也試圖闖入山谷，來探望小鮮的墓塚。嚴澤直接將孫飛宇攔在大陣之外。他提劍走出峽谷，不打算讓孫飛宇再靠近一步。

　　而孫飛宇也已經沒有和他爭鬥一場的打算。他身上寫滿了灰敗，永失所愛，讓他喪失了所有力氣。

　　「我只想再看她一眼。」孫飛宇最後乾澀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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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根本不想再多看你一眼。」嚴澤冷冷道。

　　孫飛宇整個人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小鮮已經永遠不會再看他一眼了。這一瞬間，孫飛宇忽然感到一股痛恨！

　　他恨小鮮的乾淨，恨她愛得太純粹，走得太利落。

　　讓他連一句「原諒我」都沒有機會再說。

　　讓他只能在餘生漫長的痛苦中，一遍遍咀嚼自己做錯的一切，直到麻木。

　　趕走了孫飛宇，嚴澤回到山谷。

　　峽谷中紅豆碩碩累累，墜在枝頭，暈出滿谷紅霞。

　　嚴澤就在這片緋紅山谷中，靜待歲月緩慢流逝。他沒有再離開過這片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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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沒有小鮮的地方，世界也沒有意義。

　　小鮮的墓上紅豆成片，他就守著她的墓，悲傷地守候了一輩子。

　　直到他的修為，終於突破了某個界限。

　　*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芷蘭正在帶人去處理一處被邪氣侵蝕的村莊，忽然，她感應到什麼，看向北方。

　　「掌門，此處有不妥？」身後，有人問她。

　　芷蘭輕搖一下頭。她繼任瀛洲派掌門也有近千年了。隨著修為漸長，她也已經可以隱隱感應到這個世界的天道變化。

　　剛剛，她感應到北方又有一個人，突破這個世界的界限了。

　　「北方有人飛升了。」芷蘭道。

　　消息傳開，諸人譁然，嘖嘖感歎：

　　「北地人真是不得了啊。嚴澤大士幾百年前就超脫限界，破碎虛空了。如今不知又是哪位北方大能，突破飛升了。」

　　芷蘭微微一笑，她猜測剛剛飛升的人應該是孫飛宇。畢竟這個世界，也只有他可以和嚴澤大士比肩。

　　她還真是比不上孫飛宇。但，她依然看不起孫飛宇這個人。

　　當年，南方還是妖魔橫行，邪氣肆虐。修仙界風雨飄搖，眾人都指望著瀛洲派能有所作為。而當時足以擔當重任的孫飛宇，卻只為私心不顧大局，竟然在所有人最需要他的時候，脫離了瀛洲派，去追尋那些虛無縹緲的傳說去了。

　　史掌門只能苦苦支撐。芷蘭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跟隨眾人殺妖除魔。她並不如孫飛宇一般天賦過人，可能孫飛宇練一次能做到的，她需要練一千次。但她會要求自己練一萬次。

　　生命很長，而芷蘭足夠執著。

　　她漸漸從一個下僕，到一個普通的外門弟子，到闖出名氣被瀛洲派重點栽培，最後名震一方，成為了修仙界新一代修士中最頂尖的那一個。當她最終繼任瀛洲派掌門時，史掌門也把邪魔之眼交給了她。有了邪魔之眼，芷蘭掌控著妖魔的分佈，更從容地調度全域。南方的妖魔和邪氣漸漸都被她控制下來了。只是南地還是被傷了根基，大地靈氣稀薄，難以恢復舊觀，修煉入門難了很多。

　　此時，芷蘭聽到身後，有人抱怨了一句：

　　「唉，還是北地好，那邊靈氣充裕得很。聽說連個普通村夫，都能無病無災地活個百八十年。你說，要是南地也能多點靈氣，咱們修煉起來肯定早就更進一步，不是現在這個樣……」

　　「北地靈氣充裕，是當年蓬萊派萬人的屍骨累出來的。」芷蘭打斷了那人，正色道，「世上哪有不勞而獲的事情？少抱怨，多修煉，你們自然就更進一步了，也不用羡慕他人。」

　　但那人還是呐呐道：「但北地人修煉起來，可比我們這邊容易多了。掌門，長此以往，我們南地不是越來越落於人後？」

　　「世上哪有容易的事？」芷蘭搖搖頭。

　　她曾經不過是一個微末下僕，掛在懸崖上等死。但她沒有放棄，一步步也走到今日。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世事總是福禍相依，多的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你們修煉慢些，未必是壞事。」

　　這就是掌門在訓話了。所有跟出來的人，都站定了束手聽訓。

　　芷蘭見狀粲然一笑。

　　往事如浮光掠過。

　　南方修仙界掙扎這些年，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候。妖魔漸漸被消除，就連她手裡的邪魔之眼，也在北方九死遺則大陣重新啟動時，徹底消失。這意味著，這個世界的邪氣入口，已經被徹底根除！

　　風雨之後，在她的帶領下，瀛洲派依然是鎮壓南方的第一門派。但史家已經沒落。

　　史掌門自從卸任後，芷蘭就沒有再見過他。她倒是隱約知道史掌門在史府留了一段時間，直到史夫人到了天命已盡。

　　史夫人在死前，也終於帶走了許憐夢。這個女人不僅僅是讓史家沒落，更是讓整個南方生靈塗炭。史夫人在生前就一直足不出戶，日日變著法兒的折騰許憐夢。中間芷蘭一度聽說許憐夢被弄瘋了。芷蘭是知道史夫人的手段的，她相信許憐夢是真瘋了。但史夫人不信。她只給了一句：「我女兒沒有瘋。我也還沒瘋。她，也不許瘋！」然後命人四處找靈藥，來給許憐夢治病、吊命。

　　直到史夫人死，她才終於帶著許憐夢一起下去了。而史掌門料理了史夫人後事，便遣散了家僕，雲遊天下去了。芷蘭再沒有聽過他的消息。

　　如今，史家往事，也成為了淹沒在時光中的輕塵。

　　曾經和她有故的孫飛宇，也在自我放逐中，力量漸漸到了一個超凡入聖的境界，如今更是破碎飛升而去。

　　芷蘭自忖自己的實力還是比不上他，但她相信勤能補拙。總有一天，她也會站在這個世界的力量巔峰，看到和那些天資絕倫的人物們一樣的風景：

　　「修煉一途，靠的是執著堅韌，是矢志不渝。不論出發時多卑微艱難。長路漫漫，各自不懈求索吧。」芷蘭堅定道。

　　諸人應是。

　　芷蘭遠眺北方，嘴角微微勾起。

　　修煉的時日長了，見識多了，芷蘭也漸漸領悟到史小鮮在離開史府那天給她的那個「瑪麗蘇光環」，其實是把某種玄之又玄的氣息加諸在了她身上。

　　後來，史小鮮到北地後做的事情也早已被傳開。關於她的猜測很多，但大家最多私下說兩句嘴，多是崇敬的話。都是因為嚴澤的關係。那個男人的實力越來越可怖，而史小鮮就是他的逆鱗。即使他破碎虛空後，也沒有人敢亂講什麼。

　　誰知道要是惹怒了他，這個人會不會又從天外來一劍，把大陸再劈個四瓣？

　　芷蘭也一直不知道史小鮮到底是什麼人物。但她能感到正是史小鮮在她身上的佈置，幫助她走到如今的地步。

　　芷蘭並不認為，史小鮮幫她，僅僅是出於報答她幫她送的那份「血書」。

　　不。

　　史小鮮肯幫助她，是因為她看中了她對明辨是非的堅信，和一定要做對的事情的執拗。史小鮮那個時候就選中了她，希望她成為那個可以撐起南方的人。

　　「希望我沒有讓你失望。」芷蘭對著遠在一方的時小鮮，輕聲低喃，也在心中默默許諾，她不會辜負史小鮮的選擇。她也會一直守護這一片土地和這一方人，讓這片土地重新繁榮。

　　芷蘭不知道的是，如果沒有時小鮮的胡來，這個世界本該已經走到了終結。史小鮮本該是那個被遺忘在後院，囚禁折磨，最後死於亂世的人；而現在，被所有人遺忘在後院、受盡折磨而死的人，成了許憐夢。

　　而當她對史小鮮、對這一方水土、對這個世界，默默許諾時，天道感應，氣運加身，她也代替孫飛宇，成為了新的位面之子。

　　南方有芷蘭執著堅守，北方的信念已星火燎原。這個已經衰亡的世界，重新迸發出興旺的生機！

　　而那個隨著性子一通胡搞、逆轉了這個世界天道的人，也帶著一身情債，在另一個位面，悄然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