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嘶。」
倒吸一口涼氣,之前還在放狠話說「我沒有錯」的少年眼淚汪汪,深刻懷疑對方是在因為自己不乖而「懷憤在心」。
面無表情地收起手中裝有稀釋雙氧水的小瓶子,男人半跪在少年身側,迅速地抽走了那條墊在對方手下且已被染成淡紅的棉質手帕。
知道自己的情況經不得刺激,少年倒也乖覺地沒有向傷口處張望,偏頭不舒服地眨了眨眼睛,少年的眼中盈滿了生理性的淚水。
「髒。」準確地抬手捉住對方想揉眼睛的左手,正在醫藥箱中翻找藥品的男人仰起頭,模樣無奈地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寶寶。
被男人這麼嚴肅地一盯,兩行清淚立即便從少年的眼角蜿蜒而下,撲扇了兩下長而卷的睫毛,少年的話中染上一絲軟糯的鼻音:「難受。」
……好吧,誰讓自己就是拿這個任性的小祖宗沒轍。
偷偷在心裡嘆了口氣,男人從口袋裡拿出另一條備用的手帕,而後輕輕地拭去了對方臉上的淚痕:「現在好一點了嗎?」
點了點頭,少年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看出一點溫順的模樣,將手帕放入對方空著的左手,黑髮管家用棉籤沾上一些白色粉末:「會有點疼,還請少爺再忍一忍。」
其實他真的不怕痛,但原主也真的是個易淚體質的小哭包,不想耗費心力去控制這種無傷大雅的條件反射,林果也只能哭唧唧地攥緊手帕擦眼淚。
像是壓抑了許久後的爆發,少年彷彿在用淚水無聲地發洩著內心的恐懼,聽到對方幼貓般細弱的抽噎,男人身體一僵,隨後再次放輕了自己手上的動作。
上藥包紮,當最後將繃帶系成一個完美的蝴蝶結時,全神貫注的男人這才在心裡長長地舒了口氣。
將所有沾血的用具都歸攏到一個不透明的袋子裡封好,男人關上藥箱,起身摸了摸少年有著一個小小發旋兒的頭頂。
鼻尖通紅,比起豎起保護殼的小刺猬,少年此刻更像是個紅眼睛的兔子,收走垃圾和被對方攥緊的手帕,男人不自覺地又將自己的聲音放輕了八度:「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吃飯好嗎?」
「嗯」了一聲,坐在沙發上的少年卻半點也沒有要起身的意思,沒有忘記相冊下的那份文件,林果趁著男人去扔垃圾的空擋,再次用完好的左手拿起文件琢磨了起來。
從文件的內容來看,原主之前應當是以優異的成績被某大學旗下的科研機構特邀加入,雖然看不出文件所寫的「X計劃」到底是什麼,但林果還是被那一長串的保密條約晃得雙眼發花。
不過不知是否是因為病情加重的緣故,原主大概在三個月前就向那家科研機構遞交了辭職申請。
所以原主是主動將自己封閉在這棟相對安全的別墅中嗎?可從對方斷斷續續的隨筆來看,似乎待在這裡也不能夠讓他完全安心。
盯著文件的雙眼因為入神而逐漸失焦,還沒等林果仔細想出個所以然,他手中的紙張便被人堪稱無情地一把抽走。
「先吃飯。」俯身用一隻手臂穿過少年的膝彎,男人用了一個再標準不過的公主抱,輕輕鬆鬆地將人騰空帶離了沙發。
下意識扶住對方肩膀的林果:……???如果他沒記錯,他好像傷的是手而不是腳?
這個不靠譜的管家機器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默不作聲地在內心吐槽,一臉黑人問號的某個少年,似乎徹底忘記了自己方才那能將任何人哭到心疼的「悲慘氣勢」。
被男人抱到餐廳放著柔軟坐墊的椅子上坐下,少年脊背一僵,著魔似的盯住了那碗被放在自己手邊不遠處的番茄湯。
那其實是一道很普通的開胃湯,嚐遍各地美食卻總愛在華夏打轉兒的林果,輕而易舉便能想起記憶中那種酸酸甜甜的滋味。
可現在不一樣,原主對紅色有著近乎本能的恐懼,哪怕林果接連不斷地替自己做著心理建設,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將那碗湯想像成一碗鮮血。
黏膩的、腥臭的鮮血。
「別看了。」就在林果喉頭湧上一股酸意的同時,一隻帶著白色手套的大手卻忽然溫柔地遮住了他的眼睛。
「凱文知道少爺做事有自己的理由,」攔下對方差點就緊握成拳的右手,黑髮管家有效地阻止了少年對自己傷口的二次傷害,「但萬事都講究循序漸進,少爺還是一步一步來比較好。」
黑暗本應帶給自己不亞於鮮血的恐懼,但察覺到男人掌心傳來的淡淡熱意,林果卻不由自主地放鬆了自己的身體。
疑心生暗鬼,原主那過於強烈的執念,就是此刻藏在他體內那無法輕易根除的魔障。
得到對方一聲代表肯定的鼻音,黑髮管家手腳麻利地撤掉那碗番茄湯,順帶不忘叮囑自家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少爺「不要偷看」。
不滿地輕哼,林果表示自己才不會像某人想像一般那麼幼稚,在確定男人將一切可能會刺激到自己的因素都清理乾淨後,林果順手拿起筷子,隨即陷入了一種微妙的沉思。
——他是個右撇子。
雖然在執行任務時也曾為了人設而使用左手,但眼下這個他所扮演的柏清,絕不是一個熟練使用左手的人物。
眼底飛速掠過一抹隱晦的笑意,摘下手套的男人表現得一本正經:「我來餵您。」
並非詢問,男人彷若知道對方不會拒絕般地用了陳述句,瞧著男人那與正常人一般無二的雙手,林果第一次後悔起了自己先前過於衝動的「自殘」行為。
「我可以喝營養劑。」側頭避開男人送到嘴邊的瓷勺,少年臉頰微紅,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拒絕。
動作未變,黑髮管家的語氣仍如往常一般恭敬:「如果少爺想一輩子都長不高的話,那凱文也沒有意見。」
「你!」
又羞又惱,少年氣鼓鼓地看向對方,卻一時找不到什麼反駁的話語。
不管到了哪個世界,身高好像都是會被雄性生物格外在意的問題,哪怕知道自己現在用的是原主的殼子,林果還是不免為對方堪堪達到及格線的身高而鬱卒。
如果他能再高上、壯上那麼一點,想必男人就不能再將他娃娃似的抱來抱去。
稍稍在「長不高」和「被餵飯」這兩個選項中猶豫了一下,林果還是妥協地避開了那個事關男性尊嚴的第一選項,假裝淡定地張口,少年看似正常地含住那大小恰好的瓷勺,牙下的力道卻是差點沒直接把那勺底磕出個豁口。
男人廚藝上佳,在食材的選擇上更是神奇地沒有碰到少年任何一處雷點,不知不覺跟著對方的節奏吃完了兩碗飯菜,林果放下用作飯後清口的果汁,不禁開始擔心起原主不是那麼健康的腸胃。
偷偷伸手揉了揉那襯衫下略微鼓起的小肚子,林果神色一凝,深深在心裡懷疑起了男人的「險惡用心」。
吃這麼多卻不做運動,男人把飯做得這麼好吃就是為了把他餵胖沒錯吧?
背後長眼一般,站在洗碗池前清洗餐具的男人敏銳地察覺到少年此刻幼稚的怨念和糾結,將乾淨的盤子向旁邊一放,男人回身用手帕擦淨手上殘餘的水珠:「今天陽光不錯,少爺想出去走走嗎?」
出去走走?
詫異地張了張嘴,默認自己正處於「被囚禁」或「主動要求被囚禁」狀態下的林果,完全沒料到自己還有能「出門放風」的權利。
這個名為凱文的機械生命,真的是由原主親自設定嗎?
依男人現在所表現出的種種跡象來看,柏清根本不像是對方真正的主人。
「我可以嗎?」瞥了一眼窗外燦爛的陽光和長勢正好的花草,少年再次將視線放回那個繫著圍裙的男人身上。
「為什麼會這麼問?」脫下自己那一身有些滑稽的「廚房制服」,男人又恢復了往日的優雅和風度翩翩,「現在這種時候,應該是凱文來問少爺願不願意。」
要出去嗎?
在清楚原主特殊的精神情況後,林果對外界反而沒有了最開始的渴望。
之前他以為這裡是監獄,明裡暗裡都在想著要怎麼出去,可是在經歷過這兩天的一系列事件後,林果卻開始理解起了原主的想法。
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很危險,沒有記憶,就意味著他不能完全掌控原主的全部刺激源,一想到自己很可能會在任意時間任意地點失控發瘋,林果就覺得他還不如就這樣老老實實地待在這個相對安全的別墅。
可他還有任務。
剛想開口表明不願,林果便想起了那毫無進展的主線任務進程條,儘管不知道像原主這樣的精神問題者到底會和反派有什麼聯繫,不過在看過那本相冊和文件後,林果也總算不再如最開始一般全無頭緒。
是出去面對一個隨時會變成瘋子的自己,還是留在別墅等待著任務失敗脫離?
那個刻意將門鎖死的少年,是否也曾無數次地面對這個問題?
「少爺,」彷若沒有發現對方此刻的糾結,沒有得到回應的黑髮管家又一次開口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今天陽光不錯,您想出去走走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