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像是被塞進了一個逼仄的黑箱子,林果動了一下,只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因為過於蜷縮的姿勢而酸脹發痛。
緊緊扣住的塑料束帶將手腳腕勒得生疼,塞在嘴裡的抹布也散發著不知名的酸臭,混雜著血腥味和灰塵的空氣一股腦兒地湧進林果的鼻腔,直把對方的腦袋沖得發蒙——
我這是在哪兒?
思緒好似輕飄飄地浮在天際,這種不真實的虛幻感立刻讓林果意識到他正處於一個夢境,可周圍的環境太過逼真,以至於在林果屏住呼吸後,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耳邊那恐懼而又急促的心跳。
箱內暗無天日,只有用作透氣的小孔才能灑進一絲微弱的光,艱難地移動頭部目測了一下箱子的大小,林果發覺「他」現在應當還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男人們帶著口音的粗魯對話從箱外模模糊糊地傳來,彷彿隔了層霧般聽不真切,林果凝神想聽,緊貼箱壁的背後卻忽然被人抱住似的升起一陣寒意。
「他們要害你,」涼氣從耳邊拂過,不知名男童的聲音透著一股奶聲奶氣的陰冷,「柏清,沒人值得相信。」
「所有人都要害你。」
「 ——不要!」
滿頭冷汗地從噩夢中驚醒,林果猛地一下坐起,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夜色柔和,被窗簾遮擋的臥室就更顯昏暗,不知何時被人抱離了浴室,黑髮少年裹著睡袍,精緻的小臉蒼白得像是個暗夜裡的妖精。
「少——」
肩膀突然被一直大手搭上,還未徹底從夢境中回神的少年抱著被子一滾,隨後尷尬地對上了黑髮男人在黑夜中微微反光的眼睛。
見鬼的全天候陪伴。
暗暗鬆了口氣,少年肩膀一塌,表情卻仍然像個炸了毛的野貓。
「您做噩夢了嗎?」收回想安慰少年的左手,一直站在床邊待命的男人放低聲線,語氣柔和得好似一段小夜曲。
搖了搖頭,林果並不想多談自己方才的夢境,被冷汗浸透的睡衣濕噠噠地黏在後背,稍一動作,林果便能感覺到一陣讓人不爽的冷意。
原主的精神有問題,若非如此,對方絕不可能在他接手後還能影響到自己。
「可是這樣您會生病。」稍稍彎腰,男人迅速掃描出少年此刻的身體狀況,但還沒來得及將數據彙報,他便從對方那裡得到了一句明確的指令。
「出去。」裹緊棉被,少年的表情裡充滿了警惕。
不管對方是用什麼方法在不驚動自己的情況下將他抱到了床上,林果都不能接受男人夜裡門神一樣無聲地杵在自己床邊。
「所有人都要害你。」
男童的話宛若魔咒般縈繞在他的耳邊,假若對方不是在三大定律下對人類絕對無害的機械生命,林果甚至不知道他會為了讓自己安心而對男人做出什麼事。
沒有回話,在少年兇巴巴的注視下,之前還因為修改密碼而將對方氣得不輕的男人像是徹底忘了「初始設定」這回事,禮貌且安靜地退了下去。
「咔嗒。」
房門被輕巧的合上,臥室裡再次恢復了一片讓人窒息的沉寂,黑暗像什麼不知名的怪物般張牙舞爪地向屋內襲來,林果抱著被子蜷縮在床上,恍惚間竟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個逼仄恐怖的小黑箱。
我不怕血,也不怕黑。
極力想從原主帶來的影響中掙脫,林果不斷在嘴裡念叨著什麼給自己洗腦,同時又不禁後悔起自己剛剛的衝動。
如果沒將凱文趕走,這屋子裡好歹也能多個會喘氣的「活人」。
說曹操曹操到,就在林果想把零十一從數據海中揪出來陪陪自己時,臥室的房門忽然又響起了那聲耳熟的「滴——咔嗒。」
溫暖卻不刺目的橘色光線順著門縫灑入,方才關門離去的男人不知從哪裡找了盞不用插電的小夜燈,而後將它認認真真地捧在了手裡。
令人滋生恐懼的黑暗就這樣隨著男人的步伐被驅離床邊,彆扭地接過那個被做成星星形狀的幼稚光源,黑髮少年抿唇戳了那玩具一下,而後彆扭地抱緊被子看向對方的背影:「你在找什麼?」
「衣服,少爺,」快速地摘下幾件衣物疊好,黑髮管家轉身恭敬地看向對方,「如果不想凌晨兩點起來洗澡,您最好還是新換一件睡袍。」
這在某種程度上是不是也能稱之為機械生命的固執?腦海裡倏地閃過這個念頭,看在那盞小夜燈的面子上,林果總算沒有再拒絕對方的好意。
然而,在伸手接過衣物的那一刻,本就已經穿著一套睡衣的少年突然後知後覺地一愣:「我身上的衣服……」
如果他的記憶沒有出錯,他最後所處的位置,應該是放滿熱水的浴缸才對。
「是凱文親手所換。」一本正經地回答,黑髮管家的神色坦然,眉宇間竟還能看出些小小的驕傲。
「……那換下來的衣服呢?」僵著身體看向對方,林果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都從身上脫下了什麼東西。
「少爺的貼身衣物當然是由凱文親手洗浣,」聽不出少年話語中的崩潰,黑髮管家盡職盡責地彙報著自己的工作,「若是少爺想要,明天一早就可以在床頭看見它們。」
誰會想一睜眼就在床頭看見自己的胖次阿喂'!
內心抓狂,被噩夢黑暗和某個過於耿直的機器人連番折騰得不輕,少年蔫耷耷地垂首,只覺得自己此刻簡直稱得上心力交瘁。
讀不出自家少爺微妙而又複雜的心思,通過表象判斷出對方處於疲憊的黑髮管家欺身上前,單腿跪在床上將被子裡的少年抱了起來。
讓發楞的對方藉著自己的支撐在床上站好,黑髮管家熟絡地抽掉少年腰間那根被系成蝴蝶的繫帶。
「等等。」一把按住對方的手腕,林果抬頭盯著男人不摻任何雜念的眼睛,一時竟忘了自己還要說些什麼。
身高差距不小,在男人這樣半跪斜身的情況下,兩人才堪堪達成了一個持平,用了個巧勁兒掙脫少年的手腕,黑髮管家動作不停:「少爺是害羞了嗎?」
「凱文只是個普通的機械生命,在家具物甚面前,少爺實在不必有什麼其他的情緒。」
從沒想過男人對自身的定位如此清晰,林果乾巴巴地張了張嘴,竟是沒有能找到直接反駁對方的有力理由。
是啊,在一個只會按照程序運轉的機械生命面前,他為什麼要有如此不專業的情緒化表現。
對方只是一台機器,無論是溫柔還是固執,那都只是源於最開始出廠時的設定。
可凱文真的只是一台機器嗎?兩道清淺的呼吸交纏間,林果完全能感覺到手下肩膀隔著衣物散發出的熱度。
是不是只有人類才會有這樣無謂的苦惱?被手腳規矩的男人換好衣物塞入被中,林果盯著那顆落在床尾的「星星」,忽地伸手拽住了對方的衣袖:「留下來陪我。」
在沒有確定原主殘留的意識到底對他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前,林果並不想讓自己一個人在黑暗中獨處,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總覺得周圍充滿了危機。
順著少年的力道止步,男人沒有再向之前一樣站回牆角,嚴謹地將枕頭的位置調整好,坐在床邊的男人抬手將對方臉側的碎髮輕輕攏至耳後:「睡吧。」
聽話地閉上眼睛,陷在柔軟被子中的少年天真無邪地像個孩子,可無論林果怎樣清空思緒入睡,他的腦海裡還是不斷閃過那些仍未解開的謎題。
「這個世界很危險,」幾分鐘後,難以入睡的少年驀地開口,「凱文,下午地毯上的污跡真的是番茄湯嗎?」
毫無卡頓,男人的說辭依然沒有改變:「是的,少爺。」
「可我聞到了血腥味。」皺了皺鼻子,少年似乎在回憶當時的味道、又似乎在不滿於對方又一次的「欺騙」。
「或許是您聞錯了,」側身而坐,男人安撫地順了順對方的脊背,「柏清少爺,這個世界遠沒有您想像中的那樣危險。」
明明是一句無甚差錯的寬慰之語,可林果在聽到這句話的剎那,心頭便突兀地燃起了一蓬無名火氣。
怎麼會聞錯?怎麼會聞錯!他明明嗅到了那股令人作嘔的腥氣!
倏地睜眼,少年惡狠狠地拍開男人安撫自己的手臂,圓圓的杏眼中竟能看出幾絲暴戾。
「為什麼要騙我?」撐起身子,少年低啞的質問徹底攪毀了屋內的最後一絲溫馨,「你來這裡、到底有什麼目的?!」
「凱文沒有騙您,」稍帶強制地拉過少年那泛紅的右手,黑髮管家掰開對方緊握的拳頭,「少爺,您受傷了。」
因過於用力而被指甲劃破的傷口還在滲著血珠,少年瞳孔一縮,忽然狠狠推開男人飛快地離開了床邊。
「咚。」
床尾的夜燈因少年劇烈的動作而跌落,猶如一聲驚雷在腦中炸響,林果盯著那滾落至男人腳邊的星星,難得地有了一絲清醒。
他……到底是怎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