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風月佳公子
這隻外焦裡嫩, 散發出濃濃荷葉香的大烤雞, 呼一下就被從天而降的狗崽子叼走了!
阿離還一口都沒吃上。
她呆呆地看著手中的兩片厚重大荷葉,又低頭看了看叼住燒雞,在地上興奮得胡亂撲騰打滾的獸崽子,一時都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雲欲休的身上忽然殺氣四溢,他抓住她的胳膊,言簡意駭:「青衣!」
阿離眼珠一轉:「你去捉青衣,我捉住這隻狗崽子!」
雲欲休嘴角狠狠抽動:「它是天諦。」
暗暗在心中記了阿離一筆之後, 雲欲休不再廢話,兩個閃逝消失在天邊。
青衣遠遠感應到了雲欲休的氣息,早就開始掉頭逃跑, 心中苦不堪言。
阿離這邊卻是另一番景象。
雲欲休大魔王多多少少還是愛惜顏面的,所以買到燒雞之後,二人躲到了一條偏僻的巷子後面, 周圍半個人影都沒有。於是阿離放放心心脫下外袍, 一個餓虎撲食,兜頭把那天諦小崽子給罩了進去!
她的外袍是雲欲休用魔氣凝的,小崽子雖然爪牙鋒利, 卻無法割破分毫。
阿離摟住這一團車軲轆大小的幼崽,和它鬥智鬥勇, 撲騰了半天,終於耗光了它的力氣。她把這隻抵抗得越來越不激烈的小傢伙夾在肋下,騰出一隻手,從衣裳底下掏出了她的燒雞。
很好, 一條腿保存完好,沒有沾到口水。
阿離撥開衣裳,把小崽子的腦袋刨出來,以免悶死。只見這小崽子瞪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衝著她委屈地眨,嘴裡還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她果斷把那條焦香四溢的雞腿拆下來啃乾淨,然後把骨頭塞到這小崽子的嘴裡。
「唔!嗚……」
小崽子眼巴巴地看著她,見她心硬如鐵,便「哢哧哢哧」地嚼了起來。一嚼,發現這骨頭又香又脆,裡頭還有鮮香無比的髓汁!
它登時要上天了。
阿離順勢抽回外袍,把這小崽子放在了地上——有雞在手,不怕它逃跑。
只見它沒捨得一下子嚼掉整根腿骨,留了小半根,放在地上,前肢低低地趴著,後臀翹得老高,衝著那骨頭「啊嗚啊嗚」胡亂叫喚個不停,身體又扭又蹦,把那骨頭銜嘴裡又吐出來,銜嘴裡又吐出來……
阿離:鑒定完畢,這就是個狗崽子。
天諦幼崽啃完了腿骨,後肢著地坐好,收好翅膀和尖耳朵,前肢縮在胸.前,眼巴巴地盯著阿離。
阿離拆下一只帶著牙印的翅膀,拋給它。
它一動不動,依舊盯著她。
「傻的?」阿離蹲下身,撿起翅膀放到它的嘴邊。
它翻起眼睛,瞥了阿離一眼,揚起一根尖利的長爪子,點點雞翅膀上的肉,又指指阿離的嘴。
阿離:「……」敢情還得幫它啃出骨頭來?還有,那鄙視的眼神又是什麼意思!再有!這上面還帶著它的牙印呢,狗啃過的東西人能吃嗎!
「愛吃不吃!」阿離頓時怒了,把大半只燒雞摜在了狗崽子面前,自己抱起胳膊,撇了唇角傲嬌地望著天。
誰還不是驕傲的幼崽了!
天諦崽子見她頭頂立起了一小簇待毛,一副七竅生煙的模樣,一時之間也有點慫。它委屈巴巴地銜起燒雞,「吭哧吭哧」地啃了起來,心頭竟有些覺得沒滋沒味。
它小心翼翼地啃完了整只燒雞,把堆疊得整整齊齊的雞骨頭推到了阿離的腳下,然後嗚嗚叫她。
阿離低頭一看,瞬間讀懂了這幼崽的意思——它讓她別生氣了,它幫她啃好了骨頭,請她享用。
阿離:「……」
好吧,她原諒這蠢狗了。
阿離蹲下身,嫌棄地用指甲尖拎起雞骨,一根一根喂它吃。
陋巷中,忽然刮過一陣春風。
阿離茫然地抬起頭,發現四周的色澤變得明豔了許多,好像用清水洗過一般,連磚縫中的苔蘚都綠得通透,像上好的翡翠。暖風習習,帶來了盎然生機。
一道人影出現在巷子口。
阿離抬眼去望,一時竟呆住了。
這是一個只有書中才會出現的那種如玉般的病公子。
他穿著一襲白色長袍,臉色蒼白,唇色淺淺,連眉眼都是淡淡的,整個人仿佛是從那種縹縹緲緲的淺色水墨畫裡走出來的畫魂。
他走到近前,垂眸,輕笑。
那眉那眼那笑意,仿佛連接了風月。
翩翩佳公子向她伸出一隻手:「來。」
那陣風恰好從阿離身上拂過。
她忽然耳熱心跳,渾身血液都「呼呼」向著腦門直躥,脊背上酸酸麻麻,好像有電流攢動。
再下一秒,心臟不受控制地「怦怦」亂跳起來,手腳輕輕發抖。
「跟我走。」風月公子的聲音好聽極了,繾綣優雅,「我雖病弱,卻能許你一世平安喜樂。」
聽到他的聲音之後,阿離發現自己腿也軟了。
要是沒有雲欲休,她肯定以為自己對這個男人一見鍾情了。但既然有雲欲休,那就絕對不可能——她的求生欲向來旺盛得很,對死亡的恐懼足以抵消任何美色的誘惑!
更何況,這個男人雖然生得萬中無一,但與雲欲休比起來還是要稍稍遜色一些。雖然她天天對著雲欲休那張帥臉已經有點審美疲勞了,但他依舊是最好看的,沒有之一!
於是阿離果斷豎起一隻手:「你等等!容我思量片刻。」
男人也不急,他低低地笑,輕輕咳嗽一聲,負著手走到一旁。
阿離一把撈起天諦崽子,邁著綿軟的雙腿走到角落,指著自己的額頭悄悄問它:「我看著這個人的時候,這裡,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天諦幼崽睜著一雙水汪汪的黑眼睛,果斷地搖了搖頭。
阿離心中更加確定了。
她知道天諦可以看到別人的欲.望,每當她與雲欲休濃情蜜意時,他都會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注視著她的額心,每每這個時候,阿離總有種情思被他看穿的感覺。而每次他輕吻她的額心時,顫慄感都會直擊她的神魂深處。
她喜歡一個人,額心就會有東西!
所以她根本沒有喜歡這個病男人!
身上的異樣是……中招了!
阿離心中有些驚歎——原來,愛情也是可以作假的。此刻身上種種異樣,確實和初墜情網時一般無二!面對這麼個深情款款的俊俏男人,聽著他的繾綣誓約,不禁臉紅心跳,渾身綿軟……
這可真是一騙一個准!
阿離又瞄了那長身玉立的病弱公子一眼——原來他就是這樣掏空了身子骨啊!
一想到這個,阿離心中頓時升起了一股鄙夷。
病弱美男子是招人疼,但色癆鬼就只會叫人噁心了。
她邁開小細腿,抱著她的狗子,蹭蹭蹭就躥出了巷子。
繞過兩條街,忽然感覺到溫熱的呼吸拂上後頸。她的頭皮一下就麻炸了,猛地向前一蹦,瞪眼朝身後望去——
果然不是雲欲休!
那病弱公子唇角依舊掛著春風般的笑意,一對淺色的瞳仁在太陽底下像寶石一樣剔透。
「小傻瓜,為什麼要逃跑?」
阿離只覺眼前一花,這男人已站在了她的面前。要不是她抱著狗崽子,他能貼到她的身上!
她的心中頓時「當當當」地敲響了警鐘。
該不會是青衣的調虎離山之計吧?
阿離暗暗思忖:調動天地之力還需練習,並沒有把握精准地攻擊到這麼一個小小的人,若是一擊不中,不但引起敵人的殺心,而且還暴露了自己的底牌,實在不妥。
唯今之計,最好是拖延時間等雲欲休回來。
阿離心中一定,一本正經地瞪著病弱公子:「男女授受不親!」
他噗一下笑出了聲。
他也不再掩飾,大大方方地說道:「你懷中的幼獸是雄性,你與它親近並不會覺得男女有別,皆因種族不同。同理,我是人,你是神獸,你與我之間也無需顧忌什麼男女大防。」
他的笑容更加燦爛。
天諦幼崽呲起獠牙,朝著這個男人發出低低的咆哮。
「我是須臾君,」男人輕輕咳嗽一聲,拳頭抵著下唇,誠摯地說道,「方才所言,發自真心。玄凰,你是先天祥瑞神獸,若是願意到神山居住,定會被奉為上賓,得最好的供奉。你不願,那也無人會強求你。」
阿離悄悄退了一步。
須臾君並沒有緊逼,他也退開一步,道:「你不該和那隻入了魔的天諦攪在一起,那會弄髒你的羽毛。來吧,跟我走,到了神山,你會得到真正的平靜喜樂。」
「我不走呢?」阿離把幼崽當作盾牌抱在身前。
須臾君凝望著她,溫聲道:「你問問自己的心,想不想跟我走?」
阿離的心臟頓時「怦怦」亂跳,當真像是懷中揣了頭小鹿似的。
「嗯?」須臾君的聲音更加溫柔,「信我,好嗎?你看,你其實是願意與我在一起的,只不過你害怕,你怕那隻入魔的天諦會傷害你。不用怕,我護得住你。在我這裡,沒有任何人能夠傷害你,你再也無需東躲西藏,無需擔驚受怕。」
阿離感覺到自己「心中一動」。
這也太厲害了吧!
阿離平了平呼吸,臉上浮起一點為難的神色。
須臾君道:「你想要的,不過是一個溫暖舒適的小窩,每日無憂無慮地曬曬太陽,最好再有一雙臂膀為你遮風擋雨,對不對?而那隻入魔天諦,他的野心和妄想會毀掉他自己,也會毀掉他周遭的一切。和他在一起,你永無安寧,終日提心吊膽……但這些並不是你想要的,你沒有野心,你不想稱霸,你只想做一隻安逸懶散的鳥兒。」
阿離感覺到自己胸口湧起一股激動之情。
她沒有刻意抵抗,隻順勢彎了彎眼睛,臉上微微露出一點憧憬。
她發現對方這個巫術實在是太好用了,只要學到一點皮毛,對付雲欲休那樣的待鳥一定無往不利!
「你再說說。」阿離眨巴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加把勁,我覺得我好像快要被你說動了。」
須臾君:「……」人與鳥不同,人與鳥不同。
他點了點眉心,按捺下嘴角抽搐的衝.動,繼續勸道:「神山屹立萬萬年,自古至今都是正道之首。妖魔之流最擅長以偏概全,顛倒黑白蠱惑人心。」
他指了指牆根處陰影下的苔蘚,道:「難道有苔蘚,就能否認今日是個豔陽天嗎?玄凰,跟我走,用你的心自己去看、去聽、去感受。你看這世間,除了妖魔,哪還有其他禍患?」
阿離看到他的手指輕輕在身側撥動,她雙目放空,悄悄感受周遭。
天地之力的海洋上,依舊趴著那隻龐然大物,它像是苔蘚一樣,淩淩碎碎地組合成一體,顏色駁雜。距離自己不遠處,有一塊「苔蘚」的顏色要更深一些,它像一隻海膽,身上有無數細細的絲線,牽引在這頭龐物大物中,此刻,那些絲線其中的一部分正在輕輕搖晃,阿離感覺到一種類似於「震盪波」的東西朝著她蕩了過來,拂過她身體的時候,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再次微微一動,然後便開始激動起來。
阿離確定了,這隻「海膽」一定就是面前的須臾君!
她好像又要破獲什麼大案了呢!只不過代表著須臾君的這隻「海膽」隱在那頭龐然大物中間,阿離覺得自己暫時無法在天地之力的海洋中掀起那麼大的浪來吞噬它。
「你說得真是對極了!」阿離用胳膊夾著天諦幼崽,騰出手掌來拍了兩下,「那我先在這座城裡轉轉看看,你陪我一起嗎?」
她有些羞澀:「像你這樣的君子,應當不會拒絕我的邀請吧?你之前說得多好聽啊。」
阿離覺得自己真是機智極了!這樣一來,須臾君就騎虎難下了——她也沒說不跟他走,只是邀請他陪她四下看一看,若是此刻強行將她帶走,先前說的一大堆豈不是成了屁話?
須臾君再一次揉了揉眉心。
阿離趁熱打鐵:「你長得好看,說話又那麼好聽,我是真的很想和你一起走一走……」
她的笑容忽然就凝固了。
一隻冰涼的手,輕輕捏在了她的後頸上。
「再說一次。」
天壽了!
這個冷得掉冰渣的聲音,一定不是雲欲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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