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第二天早上， 沈述還沒離開家，葉穗已經去工作了。

　　沈述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裡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她的語氣有些愧疚：「沈述， 是我。」

　　沈述呼吸一頓， 即便這人已經很久沒有聯繫過他了，但時隔多年，他依舊辨認出這人的聲音。

　　這人是他離開多年的母親。

　　沈述克制住聲線， 眉間隱著一絲冷：「什麼事？」

　　葉穗回家來拿東西。她翻到了落下的手機，正準備離開。她隨便瞥了一眼， 看見沈述的房門開著。

　　她想和沈述道個別， 走到沈述房前， 門微微敞著， 裡面傳出沈述漠然的聲音：「你既然已經離開了，為什麼還要回來？」

　　葉穗看了過去， 沈述又說：「從你離開那天起，你就不再是我的母親了。」

　　說完這句話，沈述就掛了電話。

　　葉穗第一次看見沈述這麼冷漠的樣子。他握著手機， 下頜緊繃，身子也很僵硬， 似乎很不習慣和他母親講話。

　　書裡提過沈述的母親和他關係不好， 在沈述十幾歲的時候她就離開了家， 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葉穗看了沈述一會，知道這是沈述的**，現在沈述也需要自己靜一靜。她悄悄地離開了。

　　沈述掛了電話後， 就坐在了那裡，他沒有察覺到葉穗的存在。

　　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家，常年母愛的缺失，再加上童年不好的回憶，雖然時間流逝，卻依舊長久地存在於他的生命裡，如影隨形。

　　那些不愉快的回憶，全都變成了陰影，悄無聲息地刻在了他的骨子裡，痛苦地，清晰地記著。

　　沈述沉默地坐在那裡，像是被陰影籠罩了。

　　葉穗工作結束後，回了家。葉穗洗漱後，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她忽然覺得家裡冷冷清清的，她看了周圍一眼，才發現沈述不在家。

　　雖然沈述話不多，但葉穗和沈述的關係和以前比好了很多。晚上他們還會坐在沙發上聊會天。

　　沈述現在不在家，怪冷清的。

　　葉穗看了一下時間，現在是晚上八點半，離沈述每天回家的時間遲了半個小時。

　　之前有一天，沈述也很遲才回家，那天晚上他就夢遊了。再加上葉穗中午聽到沈述和他媽媽的對話，葉穗有些擔心。

　　葉穗有些心不在焉地看電視，她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牆上的鐘。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沈述都沒回家。

　　又過了好一會，門外響起了開門聲。葉穗看去，是沈述回來了，葉穗心一鬆。沈述低著頭換鞋，看不清神色。

　　沈述走了進來，準備回房間。葉穗試探著問：「沈述，今晚你幾點睡覺啊？」

　　沈述沒看葉穗，低聲道：「馬上就睡了。」

　　葉穗不放心，叮囑了一句：「你如果睡不著的話，睡前可以喝杯熱牛奶。」

　　沈述動作一頓，他嗯了一句，轉身回了房。葉穗看著沈述沉默的背影，皺了皺眉，希望沈述今晚能睡個好覺。

　　夜深了，月亮也躲在了雲層後面，周圍陷入了一片安靜，葉穗也睡著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聲響。

　　砰砰砰——

　　葉穗迷迷糊糊地想，大半夜的怎麼有人在敲門啊？但下一秒，葉穗一下子驚醒，她瞬間反應過來，是沈述又夢遊了。

　　葉穗連鞋都沒穿，她直接下了床，赤腳踏在地面上，拉開房門就往外走。

　　客廳很暗，沒有開燈。葉穗按了一下開關，「啪嗒」一聲，燈亮了。黑暗散去，但是葉穗的心始終提在那裡。

　　葉穗越走近沈述的房間，那敲門的聲音就越清晰，也提醒著她，沈述現在不安的情緒。

　　葉穗看向沈述的房間。

　　明明沈述只要一拉門把手，下一秒就可以走出來。可是沈述沒有這麼做，他只是抬起手，重複又機械地敲著門，一下又一下。

　　沉悶的敲擊聲，響在安靜的夜裡，緊閉的房門裡，響起沈述無助脆弱的聲音：「開門，別把我關在裡面。」

　　沈述一遍遍敲著門，也一遍遍麻木地說著。門外的世界離他只有幾步之隔，他卻走不出來了。

　　他被封閉在那扇門裡，也被困在了自己心底的陰影裡。

　　葉穗快步走過去，她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門縫一點一點地拉大，葉穗望了過去。

　　沈述站在黑暗裡，輪廓模糊不清。客廳裡的光傾瀉下來，照亮了門前的一角。

　　可沈述卻仿佛站在光的背面，他的眼神麻木沉寂，整個人都被黑暗包圍一樣，光似乎都照不進來了。

　　沈述就像是黑暗中的虛像，空洞地失了人氣。明明葉穗就站在沈述的面前，他卻毫無察覺，眼神渙散。

　　葉穗忽然覺得眼睛有些刺刺的，她吸了吸鼻子，上前一步，踏進了沈述的房間，也走進了那片黑暗中。

　　沈述不再敲門，卻仍在喃喃道：「開門，別把我關在裡面。」

　　隔著那道門，葉穗已經感受到沈述絕望的心情。當她真正聽到這句話時，她的心驀地一揪。

　　她不敢想像，沈述曾經經歷過什麼？他曾經被困在某個封閉的地方嗎？

　　葉穗忽然想起，沈述接到他媽媽的電話時，那時他神態冷漠，掛掉電話後，整個人就更加沉默了。

　　而今晚沈述再次夢遊，變成了那個無助的人。葉穗不禁想，沈述的異樣，是和他媽媽有關嗎？

　　葉穗望向沈述，她上前一步，看著沈述的眼睛。房間很暗，但是葉穗沒有開燈，她怕燈光會驚擾到現在的沈述。

　　葉穗不知道該怎麼做，她只能嘗試著讓沈述恢復正常的狀態。葉穗輕聲喚了一句：「沈述，我是葉穗。」

　　寂靜的黑暗中，葉穗的聲音輕輕響起。

　　沈述僵直地站在那裡，他沒有反應。他似乎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卻又十分遙遠，很快就散了。

　　葉穗見沈述沒有反應，她又喚了一句，語氣更加柔和：「沈述，我是葉穗。」

　　沈述的手微微動了一下，他似乎有些清醒了，又依舊沉浸在他的情緒中。

　　葉穗很有耐心，她不厭其煩地喚了一遍又一遍。寂靜的寒冷的夜，她的聲音清晰地抵達沈述的耳側。

　　看似平常的一句話，卻仿佛一簇明亮的光，一點一點地照進他黑暗的世界。

　　「沈述，我是葉穗。」

　　「沈述，我是葉穗。」

　　「……」

　　葉穗不知道這樣能不能有效果，她只知道，不能讓沈述繼續這樣下去。在這樣的時刻，葉穗以這樣溫柔的方式，將沈述帶回到現實世界中。

　　或許在沈述的記憶中，葉穗和其他人相比，是不一樣的。沈述隱約察覺到了葉穗的擔憂。

　　她在叫他回來。

　　沈述的神情終於有了波動，眼底閃過一絲細小的光亮。他開了口，念著他記憶中那個熟悉的名字：「葉穗？」

　　葉穗心一鬆，看得出來沈述的狀態還是不太對勁，但起碼他能聽進去她的話了。

　　葉穗繼續耐心地說：「我是葉穗，你看著我。」

　　沈述本能地順從這個聲音，他慢慢地偏過頭，向著聲音的來源看去，他望見了葉穗的臉，眼神緩緩聚焦。

　　葉穗看著沈述，聲音輕細又溫柔：「你跟我走，好不好？」她瞥了一眼，沈述沒穿鞋，已經是秋天了，沈述繼續站在那裡會生病的。

　　沈述沒有拒絕。

　　葉穗嘗試著伸出手，她的掌心輕輕地覆在沈述的手上，只覺得沈述的體溫比秋夜還要冰涼。

　　葉穗微微收緊手，她牽著沈述往前走去。沈述跟著葉穗的腳步，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著。

　　到了床邊，葉穗看著沈述，指了指床：「躺下睡覺吧。」等到沈述睡著了，她就可以放心離開了。

　　沈述沒有動，他只是望著葉穗，眼底沒有任何情緒。葉穗歎了一口氣，她忘了，沈述還沒有完全清醒。

　　那她只能這麼做了。

　　葉穗仍握著沈述的手，她彎下身子，坐在床的裡面。葉穗伸出另一隻手，拍了拍床，說：「躺下來睡覺吧。」

　　沈述學著葉穗的動作，緩慢地躺下，躺在葉穗的旁邊。葉穗想了想，她側過身，臉面對著沈述。

　　沈述也側過頭，望著葉穗，兩人在黑暗中對視。

　　葉穗沒有移開視線，她凝視著沈述的眼睛，溫聲道：「時間不早了，快睡覺吧。」

　　她的聲音這麼好聽，似乎能撫平沈述所有的不安。沈述閉上眼睛，睡著了。但他依舊握著葉穗的手，沒有鬆開。

　　葉穗也只得躺在床上。

　　在一個寂靜的夜晚，在同一張床上，兩人躺在一起。光線越加暗了，兩人的呼吸變得綿長緩慢。

　　這晚，沈述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被困在了一個地方，門緊緊關著，他怎麼都走不出來。正當他絕望的時候，忽然有人輕聲喚了他的名字。

　　門依舊沒有打開，但她沒有放棄，她一遍又一遍地念著，繼續努力地帶他走出那片黑暗。

　　最後，沈述打開門，門後站著一個人，是葉穗那張熟悉的臉，她的背後是明媚溫暖的陽光，葉穗看著他笑了。

　　沈述從夢中醒來，他睜開眼睛。天光已經大亮，陽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鋪展開來。

　　沈述垂頭，瞥了一眼他的手。他包裹著葉穗的手，指尖是細膩的觸感。他想起了昨晚的一些片段。

　　葉穗叫著他的名字、牽著他的手，在他的床上睡了一夜……兩人就這麼牽著手一起睡著了。

　　沈述注視著葉穗，漆黑的眼睛似墨一樣。現在葉穗還睡著，從他的角度看，能看見葉穗濃密的睫毛，微微翹著。

　　這時，睡覺向來不老實的葉穗，翻了個身，剛好滾到了沈述的懷裡。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

　　他們兩人臉對著臉，鼻尖對著鼻尖，葉穗的頭髮也不安分地拂過沈述的臉。

　　葉穗的臉近在咫尺。

　　沈述身子僵直，呼吸一滯，心跳驀地快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