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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唇槍 - 第94章字體大小: A+
     
    第94章

    再睜眼時分,人已經躺在了虞宅主臥的那張大床上。

    刑鳴先是聞見一陣甜絲絲的香氣,被這香風抓撓得不行,才從特別沈的睡眠裏醒過來。先低頭審視自己,身體幹凈衣物整潔,再擡臉環視周圍,沒想到,虞仲夜就坐在床邊。

    香風來自窗外的花圃,陶紅彬栽了一片四季常開的花卉,不懼老秋天氣,仍開得明朗鮮艷。窗簾隨風飄動,把陣陣幽香捎進屋來。虞仲夜眼皮輕闔,微蹙著眉,瞧著疲憊而溫柔。

    刑鳴發現,自己的手正被虞仲夜握在手裏,手心覆蓋手背。

    現在應是深夜,刑鳴估摸自己顛倒晝夜地睡了一整天,又看虞仲夜的面容,這是一直守在自己身邊?

    虞仲夜其實只是閉目養神,床上的人出了一點動靜,他便也睜開了眼睛。

    虞仲夜問他,睡飽了?

    “還是困。”刑鳴搖了搖頭,把手從虞仲夜的掌心下抽出,把臉往被子裏埋了埋,僅露一雙眼睛。

    虞仲夜淡淡一笑,眼神依然奇特,像剛剛燒過的炭,漆黑中隱約可見猩紅色的火星,他的手指摸上刑鳴的臉頰,食指落在他的眉間,順著一側眼眶的輪廓,慢慢描摹。

    刑鳴半張臉捂在被子裏,呼吸急促。

    似親近似疏離地撫摩他一陣,虞仲夜起身走了:“你再睡一會兒。”

    人已經到了門口,刑鳴才慌忙鉆出被子,喊他:“虞老師。”

    虞仲夜回頭看他:“怎麽?”

    刑鳴眼瞪著,唇抿著,一切情緒等待宣泄,一切情感渴望傾訴,只是話在嘴邊盤旋一晌,最後卻只敢流露一聲:“謝謝。”

    虞仲夜也無多余表情,微微頷首:“好好休息。”

    真的走了。

    虞台長走後,刑鳴一連幾天都在主臥的黑絲絨大床上輾轉反側,怎麽也琢磨不透對方的意思。虞仲夜白天常來看他,態度就像領導慰問員工,晚上也不與他同床,是真的就此生分了,還是盛怒未消,猶在氣頭上。

    刑鳴吃不準。

    但有一點毋庸置疑,這是虞台長的家宅,一磚一礫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他的私物,他刑鳴何德何能,居然一連幾宿霸占主臥,這樣的喧賓奪主,簡直荒唐得厲害。

    還有一件事情也荒唐。那天明明已經一只腳踩進了鬼門關,這會兒除了些許外傷,竟已心不急跳、氣不急喘了,刑鳴仔細想了一下,得出一個最靠譜的結論:應該還是餓的。

    菲比的手藝一如既往出色,刑鳴偷偷摸摸進了餐廳,餐桌上擺著一些東南亞常見小食,花花綠綠的很是好看。刑鳴以前口味清淡,嫌東南亞菜太甜,但這回死裏逃生,又被虞台長請來的台灣營養師餵了幾天清粥蔬食,這些五顏六色的食物突然就很是入眼了。他經不起味蕾的攛掇,抓了芒果糯米糍就往嘴裏塞,一口沒咽入食道,新一口又跨過齒關。

    祭了五臟廟,他便恍然大悟,愛情這東西,饑時不可果腹,寒時不能取暖,除了在戲劇腳本裏撩人熱淚引人發狂,真是一點意思沒有。

    他正氣咻咻地嚼著,惡狠狠地想著,虞仲夜從外邊進來了。

    剛從泳池出來,虞仲夜腰間隨意搭著一條浴巾,水珠還未擦幹,如給這強壯肉體抹了層亮油。

    刑鳴鼓著腮幫回過頭,一見眼前這副光景立馬心虛,他背過身去,迅速咽下嘴裏的食物,含糊說著覺得自己沒什麽事兒了,下午就打算進明珠園。

    虞仲夜言簡意賅:“不準。”

    刑鳴不服,辯解道:“可我領導還等著派我出差呢。”

    虞仲夜道:“我會交待小駱,你在我這兒養身體。”

    刑鳴再找不到借口,只能悶下頭,繼續吃東西。

    虞仲夜伸手過來探了探他額頭,說你要是不願意去醫院,就請個醫生上門看看。

    虞台長接著報出一個名字,嚇得刑鳴一口椰咖土司沒咽下去,堵在氣門裏,把臉都憋紅了。

    這是他當年在普仁醫院實習時的導師,普外科主任,院裏出名的冷面煞星,也是為數不多能令刑鳴怵見的人。

    虞仲夜像是不知道這層淵源,問他:“噎著了?”

    刑鳴說不出話,只能幹瞪著眼睛點頭,他一手跟疏浚交通似的捶著胸口,一手卻仍抓著咬了半塊的土司不願撒開。

    “慢點,沒人跟你搶。”虞仲夜笑了,摟過刑鳴的肩膀,將他帶進懷裏,輕輕拍打他的後背。

    刑鳴漸漸氣順了,咽下喉口的食物,想從虞仲夜的懷裏逃出來。

    但虞仲夜不讓。

    不讓掙紮不讓抵抗不讓逃跑,他緊緊擁著他,手掌沿著他的後背下滑,隔著絲絨衣料,一節一節地摸過他的脊椎。

    久未觸碰的身體,像蠱。

    “不能再瘦了,硌手。”說著手已滑過曼妙腰線,虞仲夜埋臉在刑鳴的頸窩,撩高他的睡袍露出大腿,用力抓揉他的屁股。待睡袍被揉皺得不成樣子,手又鉆進去,將內褲一把扯下。

    虞仲夜的氣息愈發灼熱焦躁,胡亂吻著刑鳴的脖子與下頜,又去尋他的嘴唇,刑鳴脖子後仰著試圖躲避,身體瀕臨失守,反倒愈發清醒地想要逃跑。

    一時掙脫不得,便被對方狠狠吻住。

    虞仲夜臂力強勁驚人,以單手掌控刑鳴,將他托坐在餐桌上,騰出的那只手猛一揮擺,將桌上一眾鍋碗瓢盆全都掃到地上。

    菲比可能聽見動靜,從外頭跑進來,喊道,虞總。

    虞仲夜根本無暇搭理菲比,不耐煩地揮手,示意對方出去。他的舌頭侵入刑鳴口腔,深深吸.吮,大腿頂入刑鳴胯間,反覆搓動擠壓。

    菲比不受威懾,反而上前一步,用夾生的中文喊著,虞總,客人已經等著了。

    玄關處真有人聲,刑鳴總算借機逃了出來。

    菲比!虞仲夜紅著眼睛低吼,猶如發情的獅子不得滿足,明顯動怒。

    刑鳴使勁憋住笑,直到背過身去,才敢偷偷樂出來。前陣子自己實在太憋屈,能換著讓虞台長也吃一回癟,怎麽都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被虞台長吼了一聲,菲比也覺委屈,強擠了一絲笑道,都是您的親戚。

    情意融融冷卻得也快,寥寥兩句話間,虞仲夜已經徹底恢覆一張波瀾不動的面孔,他自菲比手中接過睡袍,披在身上隨意束起,又轉過頭捧起刑鳴的臉親了親,以一種不怎麽明顯的命令口氣道,到花園去,老陶近些日子總在找你,可能有事。

    說話間菲比已把兩位客人引進了門,看著都不太年輕,一個寬頜亮眼笑裏藏刀的儒雅男子,一個紅唇烈焰氣場外露的艷麗女人,前者刑鳴在普仁醫院裏打過照面,知道他是洪書記的貼身秘書,裴非凡。

    後者……刑鳴仔細打量審度這張女人臉孔,終於從她似曾相識的五官中窺見端倪,這人是廖暉的姐姐,洪萬良的侄媳婦,盛域真正的當家人,廖君。作風剽悍潑辣又強硬,整個商圈都赫赫有名。

    裴非凡與廖君也看見了刑鳴,彼此對視一眼,微微一抽嘴角,表情奇異得很,不知是譏是諷。

    那個軟軟膩膩的台灣女人似還怕他賴著不走,竟笑吟吟地前來引路,刑鳴沖虞仲夜特別乖巧地笑了笑,轉身跟著走了。

    只是背身一瞬,笑容全失,方才那點情迷、那點柔軟都像剛剛抽芽的苗兒,一經霜打,又倏地縮回地裏。

    刑鳴跟著台灣女人低頭鉆進虞宅花園,偶爾回頭瞥一眼落地玻璃窗,便能看見虞仲夜親自以好茶待客,與他們相談甚歡。

    到底是一家人。

    劉崇奇一案後又遭此一難,他拼盡全力使一個清白的人沒有蒙冤,其實已能釋然不少。他知道人活著豈能事事遂願,劉崇奇一介草根英雄,翻案尚且困難重重,何況一個十來年前的舊案,人證物證早被時間埋沒了;他更知道虞少艾與洪萬良血濃於水,虞仲夜與盛譽牽扯甚多,親緣這東西斷不了,官商一體的關系能斷也斷不幹凈。

    只要他擱淺甚至放棄翻案,他的事業立馬可以重頭再來,他的愛情也會甜蜜完滿。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逝,刑鳴便狠狠唾罵自己一聲,呸!

    一個人倘被蛇咬了好幾遭,難免會望草繩而生畏。古之兵法也講究“審度時宜,慮定而動”,他活這二十幾年,當然不能都活狗身上去了。

    只是這一關他過不了,這一鯁他咽不下。

    刑鳴在陶紅彬精心打理的卵石小道上穿行,道邊花草夾雜,鳥唱蜂鳴,但他此刻心有千千結,縱是與陶紅彬久未見面,也沒法強作笑臉。

    哪知陶紅彬見了刑鳴也不喜興,沒聊幾句自己的事情便告訴他:“也不知道怎麽了,老崔家那孩子某天早上起來,突然覺得肚臍底下沒了知覺,這病癥來勢洶洶,沒兩天就完全沒法走路,連大小便都不能控制了。”

    “這麽嚴重?”刑鳴從自己的情緒裏抽離出來,皺眉道,“去醫院看了嗎?”

    “去了,跑了幾家醫院,都說可能是病毒感染導致,叫什麽急性……什麽炎?”

    刑鳴具有醫學背景,聽陶紅彬描述完崔皓飛的病情,略加分析,便幫著陶紅彬回憶道:“急性橫貫性脊髓炎?”

    “是了,是叫這個病。醫生還說免不了得截癱。”

    “我得去看看。”屋漏偏逢連夜雨,刑鳴想起那個神采飛揚的天才少年,真心替他惋惜。

    “這會兒父子倆在上海,老崔帶著兒子去那裏看一位享譽全國的專家,怕是還得過幾天才能回來。”陶紅彬搖搖頭,繼而長長嘆了口氣,“父子倆相依為命,實在太不容易了,老崔為此一夜頭發全白,瞧著比先前還老了二十歲,孩子倒是一如既往的懂事兒,癱在床上仍笑嘻嘻地安慰家人,說他就是截癱了,也還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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