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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唇槍 - 第37章字體大小: A+
     
    第37章

    第二天刑鳴醒得晚,醒來時虞仲夜已不知去向,黑絲絨鋪就的大床上只有他一個人。

    刑鳴躺著不動,腰酸頸痛,他望著很高的天花板,回憶昨晚上那場性事。

    僅僅只是回憶虞仲夜的唇、手與性器,刑鳴仍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感,鈴口竟不自覺地濕了,顯然有所反應。那老狐貍在他身上刻下了太多獨屬於他的痕跡,背上的烈馬、脖子上的吻痕與齒印,還有已在他股縫與腿間幹涸的精液。它們如同另一種意義上的黥刑,刺文施墨,宣示過錯。

    一覺睡醒,理智恢覆,刑鳴突然就覺得自己昨晚上這麽鬧,特別幼稚,特別沒意思。他嘆了口氣,起身去向浴室。冰冷的水柱下,掰開雙臀,小心為自己清理下身,許是不知節制地摩擦太久,肛口紅腫不堪,碰一下都疼。

    梳洗完畢,穿戴齊整,下樓時正好撞見菲比。菲比見他打算出門,便伸手攔他,說虞總讓他住下,把病養好了再走。

    刑鳴自己探了探額頭,好像是帶了點低燒,但他沒答應,趁菲比沒註意就溜了出去。總編室沒過審選題,受采訪者出爾反爾,留在這棟豪華冰冷的大房子裏他靈感全無,得出去透透氣。

    開門出屋,新鮮的花草氣息沁人心脾。刑鳴發現,在林蔭間忙忙碌碌的綠化管理員不是陶紅彬,而是一張新面孔。

    幹出鏡記者那會兒他養成了一個習慣,兜裏常年揣著一盒煙,自己不抽,但見到男性被采訪者,便會先敬上一支。刑鳴喊了那張新面孔一聲“師傅”,客客氣氣敬上煙,問:“原來那個老陶呢?”

    新面孔回答刑鳴,說是陶紅彬替老鄉照顧孩子去了,臨時讓他來頂一頂。

    刑鳴繼續問:“沒說什麽時候回來?”

    “不好說,得看老陶的老鄉什麽時候回來。”對方停頓,思考,補充,“他老鄉姓崔,兒子就是新聞裏那個拿刀砍了老師又跳樓的,你說,那麽聰明的孩子,怎麽就不讓他爹省心。”

    聽這人說,老陶的老鄉聽聞兒子要去上節目,自覺太過丟人,當場就在醫院的病房裏喊打喊殺,這兒子也不食素,竟跳下病床揮拳跟老子對打,驚得一眾攔架的護士都目瞪口呆,說這對父子世間罕有,老子不舐犢,兒子不反哺,都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主兒。

    踏破鐵鞋無覓處,刑鳴不由一笑,認真謝過了這張新面孔,轉身走了。

    沒走出多遠,就給陶紅彬打電話,問他崔皓飛的家庭情況。陶紅彬正巧在醫院,找了個僻靜地方跟刑鳴通話。

    他告訴他,崔皓飛的爸爸叫崔文軍,人說好漢無好妻,懶漢娶花枝,崔文軍算是兩者各占一半,老婆漂亮卻不賢良,孩子很小的時候就跟人跑了。父子倆相依為命,互相攙扶著沒被貧窮摧垮,崔文軍含辛茹苦將兒子拉扯大,崔皓飛也一直很孝順。

    刑鳴想起三年前那期采訪崔皓飛的《明珠連線》,十四歲高考狀元面對鏡頭,撇嘴,聳肩,故作輕描淡寫,問我遺不遺憾沒有童年?不遺憾啊,少讀兩年書,少交兩年學費,多好啊。

    刑鳴從回憶中抽離,聽陶紅彬繼續說下去,大約是幾個月前崔皓飛偷偷摸摸帶了一個男孩回家,結果被他老爹當場撞破。崔文軍老實本分了一輩子,不能理解帶把的喜歡帶把的,盛怒之下差點當場就把兒子打死。他認定這種喜歡是病態,多方打探以後,強迫崔皓飛去接受矯正同性戀的電擊治療。本來挺開朗一個孩子,自那以後就變了,變得沈默寡言行為過激,這次能拿刀去砍老師,估摸著也是受了電擊治療的影響。

    刑鳴忽地心眼一亮,讓陶紅彬把電話轉交給崔皓飛。

    電話那頭窸窸窣窣地傳來兩個男人交談的聲音,聽不太清楚,依稀只能聽見一句:原來您一直提起的主持人就是他呀。

    再接起電話時,崔皓飛的態度終於再次軟了下來,他吐露,他傾訴,他說他恨死了他媽那個賤女人,他爸為了不讓他輟學,跪在地上向他媽借學費,卻被他媽新勾搭上的男人百般羞辱,潑了一身的泔腳料;他說他從未怨恨自己的父親,只是害怕他視自己為怪物,失去這唯一的親人。

    一個十七歲男孩以完全不符他年紀的悲愴口吻說,你理解不了,你們全都理解不了。

    相似的情景令人不堪回首,刑鳴沈默片刻,然後一字一頓地、誠懇地保證,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們一樣。

    刑鳴有了任務,他得回崔皓飛的老家找到崔文軍,若老子誠心諒解,兒子才上節目。這個任務隨之帶來靈感,刑鳴坐在回家的公車上,迫不及待地就在手機上修改選題,調整訪談提綱。

    刑鳴最滿意也最享受自己工作時的狀態,在這個泥沙俱下的時代裏扮演最單一的角色,看形形色色的人,聽林林總總的事。虞仲夜說新聞工作者必須客觀,他就盡量詳實客觀。同性戀厭惡療法是個挺有趣的主題,牽系經濟與法律,可進可退,可精可雜,比起哭哭啼啼地講述一個同性戀者的悲慘遭遇,顯然更客觀公正。

    完成所有調整之後,一擡臉看向窗外,才發現坐過了站。

    天氣不錯,有風,道旁的樹葉在暮春的熱氣中翻卷,碧油油的。

    刑鳴下了公車,心情不錯地徒步前行,他有自信這樣的腳本能過審查,但前提是王編輯願意點這個頭。

    王泊舟也是犟脾氣,三十歲就敢只身上前線,扛著土槍打老毛子,能不犟嗎?盡管王編輯在總編室對自己、對蘇清華破口大罵,但刑鳴對這個男人仍有好感,也為自己不知輕重地嗆他感到後悔。

    刑鳴給台裏人打電話,問來了王編輯的家庭地址,打算直接上門,負荊請罪。沒準備名酒名煙,也沒在信封裏裝塞厚厚一沓鈔票,只買了一些常見的水果與營養品,以示禮節,而非行賄。

    刑鳴摁響了門鈴,王編輯的老婆開了門,挺面善的一個女人,穿著頗具古韻的麻紗長褂,綰著簡單優雅的發髻。

    刑鳴自我介紹,乖乖巧巧地叫了對方一聲“師母”,問,王老師在不在?

    王師母招呼他進門,笑著說,今天什麽風?貴客來了那麽多。

    刑鳴放下手裏的水果與保健品,問王師母,還有誰來了?

    “你們虞台長,還是他上任以來頭一回,可把這不招人疼的糟老頭子給感動的。”王師母為刑鳴泡來青碧茶水,笑著調侃自己的老伴兒,但看得出,對於虞台長紆尊降貴親自登門,她也十分欣喜。“你們虞台長好年輕,好英俊吶,完全看不出是一台之長,他前腳剛走,老王去送他了,可能倆人還得在路上多聊一會兒,你要沒急事兒,就在這兒等他吧。”

    刑鳴想了想,推托自己還有要事,起身向王師母告辭。

    離開王家,刑鳴用手機發了封郵件給阮寧,然後又打去一個電話,告訴他把新選題與大綱抄送所有組員,總編室已經點頭了,大夥兒準備準備,他會挑幾個人,周一下午跟他一起出差。

    因生日會瘋了一宿,阮寧這會兒還迷迷瞪瞪,問:“王編輯這脾氣能點頭?再說,今兒不是放假麽,你見著他了?”

    刑鳴如實答:“沒有,沒見著。”

    阮寧愈發不可思議:“老大,你怎麽做到的?”

    刑鳴突然笑了。他極難得有這樣大開大合的情緒,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笑出聲來,惹得周圍人頻頻對他註目。

    “沒什麽。”刑鳴仍然在笑,笑得明眸皓齒,像個受了寵的小孩兒,“廣結善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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