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折虹問：“那精靈很厲害嗎？”

　鉑吟眸中微冷。

　“不。”他說， “他們孱弱得可笑，只是一群病人。神?族的血脈沒有給?他們任何好處。”

　“我?不喜歡他們身上和神?族相似的那部?分。本來不是，又何必相似。”

　這個評價近於尖銳了，鬱折虹很少?聽到鉑吟這樣冷刻地去評價什麽， 他很少?這樣鮮明地用語言表達自己的好惡。

　鬱折虹聽到後， 卻能夠理解他的態度了。

　——並不是反感，只是不想看見。他的同類早已消失， 殘存的那部?分只會讓現在的一個種族變得痛苦， 就好像在說， “你?們只會帶來災難，你?們不該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鬱折虹在床上打了個滾。

　“……鉑老師，如果你?不想去， 那我?們就不要去了。”他輕聲道。

　鉑吟走到他身邊，注視著他。

　“……？”鬱折虹揚起臉強自鎮定?， “怎麽了， 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但心跳不爭氣地開?始加快。

　鉑吟把鬱折虹的一縷發絲別到耳後，道：“你?比這些重要。”

　他直起身，鬱折虹心如鼓擂，又在一瞬間緩和了下來， 但隱約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 他在期待什麽啊？？

　鬱折虹捂住心口：“……鉑老師， 你?好犯規。”

　鉑吟目光溫和而專注， 眼中有清淺笑意。

　鬱折虹捂住臉道：“總，總而言之……！明天我?們先去藥爺爺那裡！”

　他臉上熱氣騰騰， 把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說，“我?， 我?剛剛吃得太飽了，我?要去外面?逛逛！”

　要讓外面?的風吹吹他的腦子清醒一點！

　鬱折虹奪門而出。

　因為原本的房間被?破壞，今晚他們住的地方就在地下溶洞的出口附近，一開?門就是雪景。

　鉑吟走在他身後，一道屏障升起，輕柔地為他遮住了天下飄下來的雪花。

　火獺們都已經休息了，天地間一片寂靜。頭頂是浩瀚星河，地下是山丘起伏的積雪，鬱折虹慢慢冷靜下來，小聲讚歎道：“好漂亮的景色，離開?前看看真不虧。”

　和先前熱鬧的節日不同，無人的雪山有種靜謐之美。

　門前延伸出去的這塊雪坡不是先前冰湖周圍的雪坡，鬱折虹還沒來過?，興致勃勃地準備開?始探索。他無意識地道：“如果我?一個人的話?是絕對不敢出來的，但是和鉑老師你?在一起，我?就覺得去哪裡都不會有危險了……”

　話?說一半，鬱折虹急急刹住車，感覺這話?有點曖昧。

　鉑吟並未察覺出異樣，只是陳述事實?般道：“我?不會再讓你?陷入危險境地。”

　鬱折虹心想，這個人從未陷入過?熱愛，也當然沒有練習過?任何情話?的技巧。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發於真心，正是因為這樣才格外讓人難以招架。

　“嗯？那是極光嗎？”鬱折虹注意忽然到了什麽。

　只見不遠處的一道落了雪的斑駁黑岩石山坡上，有霧狀的光帶正從岩縫裡放射出來。這些光霧如夢似幻，有漸變的黃、藍、綠等顏色，真好似極光一般。

　但想也知道，它們不會是極光，時間和地點都不對。

　鉑吟道：“是火蜉蝣。”

　鬱折虹低頭搜索了一下手機，驚訝道：“那我?們今天豈不是很幸運？”

　火蜉蝣是一種很小的靈能生命，和普通的蜉蝣不同，不是朝生暮死，而是在天剛黑的時候孵化、朝霞出現時又凋亡。它們是永遠活在夜晚的生命。

　火蜉蝣多分布於高寒地帶，是近兩年?才被?發現的新?物種，很難被?人目擊到。它們被?攝影界稱為“活著的極光”。

　鬱折虹不敢離得太近，怕嚇到這些小東西，於是就登上了另一個山坡。

　鉑吟也注視著那些上升的光幕。

　他的蘇醒改變了整個世界，催生出來的新?生命數不勝數，他也無心在意。

　以前他看到，是不會有感覺的。鉑吟心裡想道，但和鬱折虹一同看到，他似乎也覺得這是一件很幸運的事了。

　最開?始只是一個岩縫，後來漸漸地，有十幾個岩縫都浮出了火蜉蝣。它們在天地之間形成了錯落的光幕，宛如有仙子從天上灑下發光的織帶。

　鬱折虹看得怔住了，道：“……好美。”

　在這種純粹而震撼的美麗面?前，所有的詞匯量都顯得匱乏。

　在這雪山極地的高原之上，無數渺小的生物形成了巨大的光帶，竟然無端讓鬱折虹想到了“偉大”這個詞。

　寒風吹拂，但火蜉蝣們卻無所畏懼，堅定?而緩慢地點亮了天幕。

　放眼望去整片雪原上，似乎只有他們注意到了這番壯美的場景。偌大的白色畫布上，他們就像兩個依偎的小小的點。

　鬱折虹喜愛一切美景，但沒有拍照片的習慣。他的記憶力很好，想記住的東西就一定?不會忘掉。他總有種執念，認為這種轉瞬即逝的美要用眼睛記錄才有意義。

　這些火蜉蝣們暮生朝死，當天光乍破，它們就會消融在天地之間。而此刻的光幕，既是生命的迸發，也是一場盛大的凋亡。這樣同時融合了新?生與?毀滅的美，往往更能觸及人心。

　他看著看著，心頭籠上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感。火蜉蝣的一晚對他來說只是幾十年?壽命裡的一小段記憶而已，古人就因蜉蝣而傷懷個體生命的短暫，對他來說，人類的生命和神?族想必也太過?短暫了。

　在鬱折虹死後，鉑吟作為神?族還能近乎永恆地存在下去。他的一生，對於鉑吟來說也不過?相當於一瞬間。在這種情況下建立親密的關系，對於彼此來說都會覺得太不甘心了吧？

　鉑吟站在他身側，側顏依然俊美無暇，只是鬱折虹似乎看出他眼中的觸動、以及一些更深的、還在醞釀的情緒了。

　鬱折虹想，鉑老師現在又在想什麽呢？

　他忽然很想問問他身邊的這位神?明。

　——我?能夠和你?一同死去嗎？

　但他並沒有說出口。因為說出來，就近乎於一種索要和質問。

　鬱折虹只是握緊了鉑吟的袖子，和他一起看著所有的火蜉蝣都孵化了出來，然後一同回去。

　次日。

　鬱折虹睡醒之後還有點憂傷。

　只是，他到底喜不喜歡鉑吟呢？這種喜愛，可以抵過?對失去的恐懼嗎？

　這樣想著，鬱折虹打開?手機，卻收到了劈頭蓋臉一頓罵。

　小明姐：【色散折光！！！你?看看今天是周幾了！！】

　【你?的更新?呢？！】

　鬱折虹：“……”

　他一個激靈坐起來，什麽蜉蝣不蜉蝣的全都拋之腦後了。

　更新?，他忘記了。

　短短四天經歷過?人生劇變，還有神?明的告白，他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有更新?要畫！

　去年?12月份的時候，《鹹遊記》的正篇就已經完結了，鬱折虹之後就開?始拖拖拉拉地畫番外，大有八百年?過?去都畫不完的趨勢。

　小明姐也真是編輯界的人才，她看過?鬱折虹的身份卡，肯定?也知道他的另一個馬甲，但這些在催更面?前統統不成問題。

　鬱折虹頭皮發麻，卑微地補救：【我?這周突發事件太多，現在請假還來得及嗎？】

　眼看已經周六了，他就是有八隻手也來不及。

　小明姐回得很快：【我?已經幫你?請過?了！記得下周恢復更新?就好：）下周有一個很重要的榜單，我?先給?你?留著！能不能拿下還得看你?！】

　看來她也猜到了鬱折虹這周並不方便，只是過?來提醒一下，以防這隻沒良心的鴿子真的忘掉。

　鬱折虹揚了揚眉，很重要的榜單？

　綠鴿網站上的重要榜單他都已經上過?了，小明姐會這樣暗示，似乎只有在綠鴿之外……

　色散折光：【明白！我?必更新?！】

　編輯那邊的【正在輸入……】跳了又跳，鬱折虹心裡七上八下，但最後小明姐也只是回了一句：【好好休息，注意身體。不要太操勞了，年?輕人要有節製。】

　鬱折虹：“……”

　你?到底腦補了什麽？節製什麽？？

　經常用感歎號的人突然用句號實?在太可怕了！

　鬱折虹吃早飯也不香了，苦著個臉開?始構思下一話?。因為這次經歷，他也多了些微妙的靈感，準備融入進故事的框架裡。

　昨天是他們留在淬焰口的最後一天，早晨，二?人和火獺們道別，鉑吟修複了壞損的建築，登上欽涅斯去往藥博文處。

　這一天過?得很忙碌，藥博文給?鬱折虹做了全面?檢查，沒有大問題，只是往後的一個月都不能再吃藥了。聽聞他們要去木系精靈的領地，他還說：“讓蕾雅看看也好，哼，能讓我?認可醫藥水平的人不多，她算一個。你?讓她看看我?遇到的病例和開?的治療方子，我?們不見面?切磋一下。”

　說著就給?鬱折虹塞了一大疊資料，盡顯老小孩本色。

　鬱折虹不禁對那個名為“蕾雅”的祖母精靈好奇了起來，火獺祖母和藥博文似乎都對她印象很不錯。她會是一個怎樣的女性呢？

　木系精靈所在之地有個很奇特的名字，名為“琉璃之底”。

　乘著欽涅斯飛往琉璃之底，沿途能夠很明顯地感知到溫度和環境的變化。在淬焰口還是一派嚴冬場景，但是越靠近南方，就越像是春天，陣法換進來的空氣裡都有了花的香氣。

　到達琉璃之底是在傍晚。

　暮色如金，鬱折虹趴在欽涅斯的欄杆上看，忽而眼睛一亮：“是那裡嗎？”

　網絡上查不到琉璃之底的位置和樣子，但鬱折虹還是一眼就發現了疑似入口的地方。

　——無他，因為此刻欽涅斯下方的整片櫻花林裡，只有那個方位有一塊長條狀的黑色物體。

　等靠近了，鬱折虹才發現，那竟然是一輛停在櫻花樹林中的複古漆皮火車，軌道直通向地底黑暗之處。

　作者有話要說：嗚嗚今晚小組臨時有事，忙完了極限碼字。

　我不該立flag說9-11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