鉑吟直起身， 嘴角還帶著一點點笑意， 不像上次那樣稍縱即逝。

　他看著鬱折虹，眼睛裡仿佛只有他一個人的影子，就像隻屬於他一個人的溫柔的湖水。

　世上恐怕沒有第二個人， 能看見鉑吟這樣的表情。

　鬱折虹又一次心跳加速了。

　他脫口而出：“下次要禁止你對我進行美顏暴擊……”

　鉑吟：“你也有。”

　鬱折虹：“嗯？”

　他反應過來，鉑吟的意思是說， 他也有美顏暴擊。

　……他心跳又開始飆速了。他有美顏他知道，但是，鉑老師也會像他這樣心動嗎？

　這個人真是……真是太犯規了。

　鉑吟推著他的輪椅邊走邊問：“你有話想和我說，是在擔心什麽？”

　鬱折虹覺得今天的鉑吟特別日常， 就像一個表面冰冷、但實際上很溫柔的人類一樣。他在迷宮空間裡雖然還是那身機械之神的打扮， 但卻卸下了神明的光環。

　“我擔心的那可太多了。”鬱折虹小聲說——現在還多了個擔心你會毀滅世界。他反問道， “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 是因為收集到了土靈力？”

　這是鉑吟來白蜀市的目的。

　鉑吟想了想，說：“並不全是，有三個原因。這是第一個原因。”

　他道，“第二個原因是，我刻好了屏蔽儀。”

　鬱折虹看著手上的所謂“屏蔽儀”：“……”

　素銀戒指上鑲嵌了一顆透明的無色寶石， 兩邊還分別有一顆更小的青色輔鑽。他大致感覺了一下寶石裡的陣法， 發現還有個“開關”，他想聽戒靈說話的時候就能強行把它拉出來。可謂是貼心至極。

　唯一覺得不貼心的可能只有那個戒靈了。

　這麽漂亮的裝飾品， 鉑老師叫它屏蔽儀。

　但是聽鉑吟說這也是他心情好的原因，他又有點高興。

　“那第三個原因呢？”

　鉑吟：“你還沒有回答我。”

　鬱折虹：“……”

　鉑老師不好騙了。他往椅背上一躺，說， “我聽說，如果我在高階修士的陣法空間裡的話，那空間主人是可以感知到我的思想的。你說說看吧，我心裡在想的是什麽？”

　鬱折虹覺得自己很飄，還可以再飄一點，用這種教導主任的口吻和神明對話。

　鉑吟低頭看他。

　“我看見你心裡想，”他慢慢道，“想和我抵足夜話。”

　鬱折虹：“…………”

　居然還真的能聽見！！

　但是，但是抵足夜眠什麽的，這麽說出來，未免也太羞恥了吧！

　“這……這還是不用了！”

　他捂住發燙的耳朵，憤憤地扭頭看過去，對上了鉑吟眼中的笑意。

　那雙淺藍的眸子此刻不像是冰川，而像是化開的湖面，湖水裡映著藍天，岸邊開著片片野花。

　鬱折虹意識到，鉑吟現在是真的心情很好。甚至都不用看他的心，他都可以確信這一點。

　他耳朵的熱度不降反升。

　“我是想和你談話的……”鬱折虹囁嚅，不敢再讓鉑吟複述出來了，“我感覺，自從我說我的壽命只有你的一點點零頭之後，你就在疏遠我。”

　他舒了口氣。終於說出來了。

　這是他自己一直在揣測，而又不敢直接問的。

　畢竟，他能以什麽立場問呢？他尚且還不知道鉑吟有沒有把他當成朋友。

　所以鉑吟退一步，鬱折虹就只能進一步。主動開始插手規劃鉑吟的路線，帶著他去做義工，主動試圖去影響他。

　平心而論，如果他站在客觀第三方的角度，會給出的建議也是遠離那個人類。

　沒有更深的交集，也就沒有更深的難過了。

　可鬱折虹畢竟不是第三方，而是當事人，是要被“疏遠”的那個人類。

　他也是會難過的。

　但他又有點泄氣，因為他的這些“進一步”，似乎並不見什麽成效。

　尤其是在見過夢境裡的鉑吟之後，鬱折虹發現，鉑吟在內心裡可能還有他不知道的偏執病態的一面。

　“我不知道你自己心裡究竟是怎麽想的。”

　鬱折虹說。

　他們現在已經穿過了萬花筒長廊，進入了一個房間裡。鬱折虹來這裡兩次都只見過那扇白色的門，沒見過迷宮裡的其他房間，此刻一看，不由有些黑線。

　這肯定是鉑吟按照他的喜好臨時弄出來的。

　房間裡擺著一張沙發，中間茶幾上放著熱茶，靠墊地毯都是低飽和度的、讓人舒服的顏色，看起來就很適合談心。

　鉑吟在他對面坐下了，茶壺自動飛起來，給鬱折虹倒了杯花茶。

　鬱折虹：“……”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強迫我改變行動。”鉑吟說，“我會改變，就證明我想。”

　鬱折虹抱著靠墊，盯——

　“……”鉑吟微頓，說，“夢貘對我作用很大，能克制我的夢魘。如果你還想聽別的理由的話，那麽，我感覺到動物園裡可能存在著會對我產生影響的東西。”

　鬱折虹放松下來：“果然如此。”

　他就說，鉑老師願意跟著他是有深意的！

　不過到底是什麽呢？竹渝比較特別的除了夢貘還有什麽，畢方？

　鉑吟看著自己茶杯裡漂浮打轉的茶葉，心想，這就是人類心理學裡所說的不安全感？

　他對其他所有存在、包括自己的心理都漠不關心，但似乎獨獨對鬱折虹的情緒變化感覺很清晰。

　很奇妙。

　鬱折虹感到不安，如果這樣說能消除他的不安，他願意這樣說。

　——但是，如果沒有鬱折虹的話，動物園裡會有什麽東西他根本就不在乎。

　這世上他每時每刻能感覺到的波動太多了，難道要一樣一樣地看過去嗎？

　同樣的，還有……

　“我對白蜀，對彩傘市確實都不感興趣。”鉑吟平靜地和鬱折虹對視，“是因為你，它們變得有趣。”

　因為鬱折虹在，那些地方也都有了別的意義。

　鬱折虹一愣。

　鉑吟繼續說：“我不知道你在我的夢裡看到了什麽，從而產生擔憂。但那只是夢魘，某種意義上來說既是我又不是我。你不需要因為他而多想。”

　鬱折虹都沒聽過鉑吟一天之內說過這麽多的話，甚至還下意識數了數字數。就聽見他又說：“第三個原因。”

　——他今天心情格外好的第三個原因。

　“是因為我在做完屏蔽儀的時候想通了。我試過想疏遠你，但發現不行。”鉑吟垂睫輕聲說，“我做不到。”

　發現並終於承認這一點時，他竟前所未有地愉悅。

　殺死你我做不到。

　疏遠你我也做不到。

　所以我決定繼續靠近你，繼續被你影響得更深。

　而這個決定讓我心情變得輕盈，想要微笑。

　他複又抬眸，那些未竟的潛台詞在這一刻毫無阻礙地被傳達進鬱折虹心中。

　四周仿佛寂靜一片，又如紅塵喧囂四起。

　鬱折虹恍然看見黑暗中萬盞燈火升起，點亮了那雙剔透如琉璃的藍眸。

　鬱折虹感覺自己今天的心跳實在是不穩過太多次了，清脆的一聲“哢”，他才發現自己不小心握茶杯握得太緊，杯蓋撞到了瓷盤，手被濺出來的茶水被燙到了，趕忙把茶杯放下。

　“你……你……”他結巴，極力克制住血不要往臉上衝，而後深呼吸一口氣捂住臉，有點哀歎地說，“……鉑老師，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不能這樣講話。”

　鉑吟眼中露出疑惑。

　鬱折虹：“……會容易讓人誤會。”

　鉑吟不知情緒，不知社交的常理，於是每一字都是直接地表達心意。

　這心意太直，用詞也最為粗淺，體現出一種格外的熱烈出來。怎一聽猶如含蓄的表白，像是冰面下燃燒的火。

　鬱折虹心想，這人現在還什麽都不知道，說話就已經這麽不得了了。

　假如他有一天真的說起情話來，得是什麽樣啊。

　他還想問那扇白門的陣法到底是怎麽回事，什麽叫“差不多”是毀滅世界，但今天遭遇的暴擊太多，他敗退了。

　哪怕是想毀滅世界，這個神明也該死的有魅力。

　鉑吟看著鬱折虹眼中豐富的神色變化，在心裡把他和那些被人誇很萌的夢貘比較了一下，得出結論。

　遠遠比它們可愛。

　……

　兩個人還是照常去上班。鬱折虹明顯能感覺到人變多了，應該都是被他的微博吸引來的遊客。

　鉑吟的土靈力已經收集得差不多了，那顆球裡只差10%就填滿了，依舊跟著鬱折虹去了動物園。但這一次鬱折虹不會在心裡猜測了，昨天鉑吟的話讓他感到無比安定。

　跟著他鉑老師會覺得有趣，就是玩嘛，他最擅長玩了。

　“喻先生，這是你男朋友送的嗎？”鹿小姐拍了下他的肩膀，揶揄他，“看了一個上午了，是不是好事將近啊？”

　今天喻先生和柏先生來上班的時候，她就看見了那個戒指。雌性動物對珠寶首飾總歸是多注意一點，她私下已經和兔小姐嗑了好久狗糧了！

　鬱折虹：“……”

　戴在無名指上確實容易被人誤解。

　鹿小姐：“哎？我猜錯了嗎？”鬱折虹沉思：“差不多？”

　鹿小姐：“……？”

　差不多是啥？

　“今天園裡人比往常多了幾十倍，我們講解的人手都不夠了，得安排你和柏先生一起去。”兔小姐湊過來，格外亢奮地說，“那個色散折光真是個大好人！”

　鬱折虹附和：“沒錯！”

　鹿小姐：“我宣布我已經粉上他了！”

　兔小姐：“他的漫畫也很好看，我昨天看了，來我給你講講……”

　鬱折虹聽著她們誇自己，不僅沒有不好意思，還頻頻點頭。

　鉑吟：“……”

　暹羅貓會長呂哲哲和布偶貓司機童欣然兩個今天也都來幫忙了，說鬱折虹一來就有人發現了他們的寶藏動物園，證明鬱折虹一定是個福星。

　他們在妖界知名度不低，於是隻接手了不面向遊人的工作。因為要講解，面對遊客，所以鬱折虹和鉑吟要穿上毛絨服裝。

　鬱折虹穿好了夢貘套裝，懷裡抱著小沫，一大一小格外和諧。他忍笑說：“鉑老師，你怎麽不穿啊？不穿要扣工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