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鍾前，彩傘市市長大樓頂層。
香菇市長不住地在辦公室裡焦慮踱步，用手帕擦著自己額頭上滲出來的露水。
一個手帕濕透了又換一張，他苦著臉心想，再這樣下去就要變成香菇幹了！
他白天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那個傳說裡特別特別危險的機械之神，居然在彩傘市裡！而他窺探的神念還被神明發現拘住了！
單是看到神明就足夠他心驚膽戰了，隨即無數壞的聯想紛至遝來:神明是來幹什麽的？來殺人的？來找東西的？他的神念會被怎樣折磨？……
市長想破了頭，都沒想出彩傘市有什麽值得神明覬覦的地方。
彩傘市地理位置不出彩，因為居民大部分都是非人類種族，生活方式樸實，所以在人族裡知名度並不高。
似乎唯一特別的，就是這裡的水元素特別豐富，曾經被評為“水系最該去的地方”……
據說機械之神是金、水兩系……
市長心裡好苦，他只是對殺死夜遊神的兩個陌生旅客不太放心所以跟了上去，哪知道會引起這麽多事！
正胡思亂想著，一陣輕靈的音樂出現在了辦公室裡。香菇市長趕忙站好，整個菇都僵硬了。
一縷神念所化的形體慢慢顯現出來。
——神明著白衣，衣擺繪著燦金色的機械圖紋，淡藍的雙眼仿佛是從天空俯視下來的，冷漠不可方物。
他一出現在這裡，整個辦公室似乎都變得狹窄起來，不配出現在神明身側。
鉑吟松開拘著的市長的神識，一言不發。
“神明大人，”市長咽了下口水，謹慎地說，“請問您在彩傘市，住得還開心嗎……？還有沒有什麽，我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這是在隱晦問鉑吟是來幹什麽的。
鉑吟淡淡:“你不必知道。”
市長又問:“那……我們需不需要準備些什麽？”
“不必。”
市長噎了一下。
神明似乎只是來亮個相、表明身份就準備離開，留下一句，“我在這裡的消息，不要告訴任何人。”
“等等！……那個……神明大人！”市長趕忙道，“您身邊那位鬱先生……需不需要我們安排著招待一下？”
這也是他很好奇的問題，白天看見神明身旁還有個人族，關系還不錯的樣子，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鉑吟微頓，道:“……不需要。”
他知道鬱折虹的喜好。如果鬱折虹在這裡，一定會答“不要”。這個人喜歡自己慢慢旅行。
“啊，好的。”香菇市長又擦了把汗，說話比之前流暢些了，“那住處需要換個更好的嗎？”
菇志遠那個家夥，不知道這兩人的真實身份就亂給住處！
可憐他一個人知道真相，壓力好大……
這次鉑吟直接就道：“不需要。他喜歡。”
他開始覺得來見這隻蘑菇精是件無趣的事了，掃了市長一眼，漠然說，“不要讓我再在他的周圍看到你。”
空靈的音樂聲蕩開，香菇市長呆呆看著神明的身形煙雲般消散，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他沒聽錯吧？？神明的意思是，那個人族喜歡，所以不需要更改。不要去打擾他。
市長整個菇都傻了，呆立了半天，不由得想起來之前聽到的那個關於長森商場為何突然關閉“整改”的傳聞。
那天真相雖然被封鎖了，但一直有小道消息流傳。他之前是嗤之以鼻的，但現在卻不由得不信了。
聯想到白天看見，神明陪著那個人族逛街、吃辣椒……
他有了個恐怖的猜想。
難道，神明……真的和一個人族戀愛了？？！
之後的兩天風平浪靜，第三天，山海節正式開始了。
之前鬱折虹就說好，這天要到菇志遠的店裡去幫忙。
“今年是山海節的第五十周年，”菇志遠一大早就過來敲門，撫著自己的胡子說，“應當會比往年更熱鬧一點。”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唐裝，看起來是一個仙風道骨的蘑菇。這幾天住客多，菇志遠每分每秒都收入鬥金，整個菇逍遙得很。仗著自己是房東有特權，他直接進了院子。
鬱折虹在睡懶覺，硬生生被菇志遠拉起來，撒嬌:“讓我再睡一會兒——”
“小後生，早睡早起對身體好，你這樣可不行。”菇志遠看看穿戴整齊一臉冷淡的鉑吟，推了推眼鏡說：“年輕人不要太折騰，還是收斂一點好。”
鬱折虹：“……”
他清醒了，哭笑不得說，“志遠爺爺，別開他玩笑！”
菇志遠嘖嘖兩聲，到門外去等。
院落雖然隻被住了不到一周，但已經很有人氣了。鬱折虹把一排色彩鮮豔的衣服都晾在了外面，像是一面面旗幟；凌霄花也開得鮮豔無比，花精們看見菇志遠紛紛飛下來。
“咦？幾天不見怎麽就成精了。”菇志遠納悶地看著一群小東西，“乖啊，別鬧，過幾天帶你們去妖協登記……”
鬱折虹磨磨蹭蹭收拾好都到9點多了，又挨了菇志遠一個爆栗。
他打開門，隨即被眼前的景象驚著了：“哇……好多雲啊。”
原本四合院外就是一條青石巷子，早晨時常有小蘑菇打鬧著路過。但此刻，石板路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潔白的雲霧。
腳下、左右、上空，全被雲霧遮蓋，仙氣縹緲。那雲霧仿佛有實體，蓬松得像棉花糖，指尖觸碰如有柔軟質感。
“想不到吧？小後生，”菇志遠得意洋洋地一敲自己的拐杖，“這就是咱們彩傘市的特色——‘登雲梯’！”
他推了把鬱折虹的輪椅，道，“走！”
這雲朵竟然是真的可以踩的！
輪椅行上去，就像走在毯子上一般，只不過這長毯是一直通到天上的。
他們一路上行，沿途都有花精來引路，雲霧遮掩了她們的身形，讓她們看起來像天宮裡的仙子。
一直引到了高處，呼吸間都是舒爽清涼的水霧。翻過最後一重雲台，眼前豁然開朗。
映入眼簾的是一汪雲中湖泊，宛如鑲嵌在天空裡的鏡子，水中是天，天中是水。
而在湖邊上，是無數彩色的傘，它們形成龐大的雲中集市，幾乎連綿成斑斕花海。
空氣裡浮動著香辣氣息，聞著就讓人流口水。那每一盞彩傘之下都是一個攤位，攤主在熬著火鍋鍋底；白色的散下則是給人坐的座位。
火鍋是主調，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辣味的小食，鬱折虹這個辣味愛好者簡直是進入了天堂。
那些蘑菇們也都來拉票：
“鬱先生，選我家！”
“我家的鍋底才是最好吃的，不信你來試試！”
“虹哥哥，你的朋友吃不吃呀？”
鬱折虹替鉑吟拒絕了，但沒拒絕遞過來的美食，腿上都要堆滿了。菇志遠斜著眼睛看，哼：“吃吧吃吧，我家的鍋底必然是最好的，你到時就能對比出來了！”
鬱折虹一路吃，菇志遠一路介紹，說：“這登雲梯三天后就會散去，山海節也會舉辦三天。”
鬱折虹作死之心蠢蠢欲動：“如果三天后不下去呢？”
“哼，你小子是想掉下去嗎？”菇志遠瞥了他一眼，“每年像你這樣的小娃兒也不少，我們有陣法接著。”
不等鬱折虹高興，他又說：“不過那些小娃兒最大不超過五歲，你好意思嗎？”
鬱折虹：“……”
兩人說話間，鬱折虹瞥見了雲海中似有什麽藍色的東西閃過，仔細看去，居然是藍色的鱗片。
他一時看怔住了，連手裡的丸子都忘了吃。仿佛應和他所想一般，雲層中傳來悠長龍吟，威嚴肅穆，一條龍尾在雲霧裡一閃而過。那藍鱗華美無比，連寶石在這光輝下都要遜色幾分。
“我好像看見了龍？”鬱折虹睜大眼睛。
他還真不知道這世界上有沒有龍。不過據他看過的掃盲中說，自從神明蘇醒後，有一些來自遠古的生靈也隨之蘇醒了。
那都是一些原本隻記載於人類的神話傳說裡的生靈，比如《山海經》，它們是真實存在的，但因為世界靈氣稀薄都沉睡了。鉑吟的蘇醒讓世界靈氣複蘇，於是它們才重新有了生存的條件。
據說，世界妖怪精靈協會三不五時就會收到類似的報告，某地某地又有遠古生靈蘇醒了，需要人手勘察雲雲。
菇志遠掃了一眼：“我看看……沒錯，藍龍來了，那其他幾條應該也來了。”
他順了順胡子，去看熱鬧了。
鬱折虹趁著這空檔，側頭問：“鉑老師，你和龍族熟嗎？”
鉑吟似在組織語言:“我與它們的……先祖相識。”
在他看來，這些所謂的“遠古生靈”也都是後輩罷了。而且還是缺損了天賦的後輩，任何一個初生的神族都比活過萬年的龍更強大。
然而，天地曾經厚愛神族，但又叫他們隕落，連魂魄都沒有留下。
“先祖？”鬱折虹好奇。
“龍紋之神。相識，但並不熟悉。”鉑吟輕聲說，“……他死於烈火之澤。”
鬱折虹感覺自己似乎問了一個禁忌的問題。
“烈火之澤”四個字聽在他耳朵裡是一個很晦澀的發音，它的意思應該是鉑吟直接在腦海裡傳達給他的。
神族是有自己的語言的，鉑吟本也該說神族語言。
鬱折虹看到遠處，那五條不同顏色的龍都化成了人，興致勃勃地在逛街市。他們說話聲音很大，是旁人聽不懂的龍語，但他們身邊都跟著妖協翻譯。
……那鉑吟呢？
鬱折虹忽然想，一百年前鉑吟蘇醒的時候，是怎麽和人交流的？
沉睡萬萬年，醒來時滄海桑田。所有的同類都隕落，世上只有他一個還說著神的語言，種族被天地遺棄，自己被高高供奉、又被所有生靈深深恐懼著。他的壽命如此漫長，這種死寂也將漫長地持續下去。
一百年前沒有妖協，沒有靈物，只有他一個異類。就算是神族，也是需要學習的，鬱折虹想起自己曾經在圖書館裡看到過關於世界各類語言的書籍。
原來那是鉑吟學過的。
他從冰凍中睜開眼睛，看見這面目全非的世界時，在想什麽？
……那時的鉑老師，想必是很難過的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