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股怒氣毫無來由。
像是領地被人入侵,所有物被人竊取,又像是失卻了什麽重要之物——總而言之就是像這樣的,被冒犯的憤怒。
晨熙敏銳地察覺到氣氛有點緊繃。
他從網頁界面裡抬頭,看向了神情有點不對勁的樓獅。
樓獅好像不高興。
晨熙感覺到了,但這怒氣並不是衝著他來的。
能讓樓獅生氣的東西那可真是太多了,晨熙想。
有人挑釁、屬下太蠢、飯菜不合口味、項目沒有達到預期……甚至於有的時候,水珠落在屋頂上的聲音,也會讓精神常年處於焦躁之中的獅子暴起。
晨熙沒有親身體驗過樓獅這種毫無緣由的暴躁,不過他看過不少雲漣漪記錄的視頻。
晨熙曾一度覺得,會去打樓獅線的雲漣漪,不是圖鑒收集強迫症,就是抖M。
但雄獅在短暫的休憩時間之中泄露出來的柔和,卻又讓人覺得,總有人宛如飛蛾撲火一樣前赴後繼的去攻略,實屬正常。
畢竟人類的本質就是雙標。
當一個人對別人都如同秋風掃落葉一樣無情,唯獨對你格外容忍甚至於溫柔的時候,這種被擺在特殊位置上的感受,絕對是一種常人無法拒絕的愉悅。
尤其是這人的身份地位還特別高的時候。
不過晨熙對此倒沒什麽特殊的感受。
因為他也沒怎麽見到樓獅是如何跟別的人相處的。
雲飛揚不算。
雲飛揚那隻狗,就連晨熙都會覺得想鯊,別說樓獅了。
但現在雲飛揚也不在啊。
樓獅怎麽突然就生氣了?
不是說肥肥的特性是讓人放下煩惱嗎?
貓崽子猶豫了一瞬,晃晃尾巴,“咪嗚”了一聲。
樓獅的目光始終落在晨熙身上,他看著小貓崽子這麽一副小不安的樣子,半晌,收回了視線。
“只是吃個飯而已,怎麽就不回來了?”樓獅說著,打開了放在一邊的營養藥品。
晨熙一周沒吃這個,還保持高強度的運動,是需要大量補充的。
晨熙聽著包裝藥片的鋁箔紙的響動,覺得這也沒什麽不好說的,他敲字:「因為準備吃四頓!」
樓獅一頓:“嗯?”
晨熙:「寢室四個人,一人請一頓,因為之後就要分道揚鑣啦,下一次聚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沈深要去帝星,帝星跟鈷藍星之間的距離,哪怕是乘坐當前最快的飛船班次,也需要一周的時間。
再加上沈深是要去醫院實習的,來回花兩周就為了聚個會的性價比,實在是太低了。
晨熙覺得以沈深那過於理智的性格,他十有八九是連畢業典禮都不會回來參加的。
他還沒落實的各種證書,最終大概都會走郵寄,寄到帝星去。
而葉朗朗和任航兩個人,雖然一個拿到了樓氏的管培生資格,一個拿到了offer,但他們最後在哪裡上班,也說不好。
樓氏那麽大一集團呢,往哪調都有可能。
想到這裡,晨熙感覺有點小失落。
樓獅的怒氣卻在這時一點點消弭了。
他氣什麽呢?
學生時代所熟識的人,絕大部分都會消失在往後的時光裡。
步入職場之後,人生就相當於重新起了個頭。
這很好。
樓獅想。
這貓崽子人生中的新起點,是他的掌心,以後走的,也會是他掌控下的路。
樓獅思及此,嘴角微微一挑。
他手中的鋁箔紙發出細碎的聲響,把差不多分量的營養藥片拆開之後,他又伸手把貓崽子脖子上套著的伊麗莎白圈給取掉。
而後才緩聲道:“分別是很正常的事。”
晨熙點頭:「對。」
樓獅看著馬上就將失落拋到一邊,低頭啃起了肉的晨熙,頓了頓。
這恢復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點。
但晨熙本身就是個苦惱留不到十分鍾的脾氣。
比起為板上釘釘將要到來的離別感到失落,還不如多吃點肉來得實際。
他都一周沒有吃肉了!
整整一周!
晨熙撕咬著肉,想到他犧牲這麽大,樓獅卻根本沒有察覺到他生氣,就覺得怒由心中起。
我敲!
退一步越想越氣,忍一時越想越虧。
晨熙登時一拍桌子。
樓獅抬眼看過來。
晨熙頓住,他看著樓獅。
樓獅正等著他說點什麽,順手把拆開的一小碟營養藥片推給了晨熙。
晨熙看了一眼碟子。
碟子裡的除了淺紅色的營養藥片之外,還有幾顆白色的藥片。
樓獅順著他的目光,解釋:“消炎祛腫,你不是要去見同學嗎?腫著不像樣。”
晨熙呆怔片刻,心裡的小憤憤瞬間就像是被戳破了的氣球一樣消失得一乾二淨。
他抬起還有些腫的爪子:「謝謝老板,老板你真好。」
是熙熙太膨脹了。
除了樓獅,他上哪兒去找這個好的老板!
晨熙低頭啃藥片。
想想吧,人樓獅是給他發工資的人,憑啥還要在意他鬧不鬧脾氣。
樓獅問:“你剛剛想說什麽?”
想說熙熙很生氣。
還想討價還價說以後不許威脅熙熙,也不許強買強賣。
但現在不想了!
晨熙瞬間把剛剛想重申他很生氣的打算拋之腦後。
他敲字:「在想請客去哪裡吃飯比較好。」
這話樓獅沒法接。
他極少在外邊吃飯。
晨熙也沒想樓獅會接這個話題。
就算接了,樓獅提出來的地方,八成也不是他能消費得起的地方。
晨熙像啃糖豆一樣嘎嘣嘎嘣啃完了藥片,又噸噸噸的喝掉了小半碟水,然後直接蹦下了餐桌,直奔著臥室去了。
樓獅猜他八成是回去變人去了。
他想了想,點開控制面板,準備讓機器人送幾套衣服來。
覺醒者就這點不好,因為沒有衣服,在覺醒體和人體之間變來變去非常麻煩。
樓獅是不太喜歡變成覺醒體的。
不方便,各種意義上的不方便。
樓獅一邊想著,一邊在面板上輸入了晨熙的尺碼。
雖然這麽說有變態之嫌,但晨熙的資料,樓獅已經快翻爛了,簡直倒背如流。
這小朋友的履歷放在普通人裡,也屬於中等偏上的那一掛。
稱不上天才,但說一句優秀也是可以的。
所以他的人生有跡可循,可以查到的東西也特別的多。
從五歲參加鎮上的文藝匯演兒童團,到大學裡跟友校的籃球賽,都有錄像。
樓獅雖然沒全部看完,但近期裡的一些記錄是有瀏覽過的。
怎麽形容呢……
樓獅想起站在籃球場上,在最後五秒的時間裡咬牙投出三分球的晨熙,不由輕輕敲了敲桌面。
他將尺碼和送衣服的命令發出去,又想到球賽得勝的投影裡,小年輕飛揚的衣角,明亮的眼睛,勃發的生命力,還有濕透了的大背心。
怎麽形容呢……
樓獅再一次這樣思考。
硬要說的話,就像是親眼看著剛到了可以捕獵的年齡的幼獸,第一次成功捉到獵物時,所產生的那種切實的喜悅和快樂。
雖然晨熙並不是第一次成功。
但小年輕嘛,得到勝利的時候,那份喜悅永遠都是最純粹的樣子。
樓獅想著,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彈了彈眼前的水杯,發出“叮”的一聲嗡響。
樓獅喜歡這種純粹。
……
被樓獅喜歡的純粹此時正披著浴衣,呈大字形躺在床上,沉思。
一陣一陣細細密密的覺醒陣痛先放到一邊,現在有個問題比較關鍵。
人他是變回來了,但他發現,他有點不習慣兩隻腳走路了。
有句話不是說,養成一個習慣只需要二十一天。
二十一天,身體就會產生肌肉記憶,頭腦也會跟著調整。
晨熙算了算,他變成貓……哦不是,變成肥肥,滿打滿算也已經二十七天了。
晨熙深深地歎了口氣,他抬手想摸摸腦袋,手一伸卻掏了個空。
??
我操,我頭呢?!
晨熙一驚,仰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的手伸老長,遠遠超過了腦袋。
晨熙:“……”
畢竟適應了貓的身體。
貓爪子才多長。
晨熙不太習慣的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腦殼。
好。
頭還在,頭髮也還在。
他低頭,有點生疏的把浴衣帶子系好,慢吞吞地往床下挪,然後扶著床站了起來,一步一頓的走到了鏡子前。
他抬眼,驚歎。
天哪!
鏡子裡這個帥比是誰!
晨熙抬手摸了摸臉,“哎”了一聲。
快一個月沒看自己長什麽樣了,沒想到還是這麽帥。
不愧是我。
晨熙看著鏡子,看了兩分鍾。
鏡子裡的人臉色逐漸發白,額頭上浸著一層亮色的細小汗珠。
晨熙歎了口氣。
還是疼。
晨熙低頭,拿出終端來,敲字:「老板,有止痛藥嗎?」
樓獅看看社交號上蹦出來的消息:「有。」
晨熙高興了:「好,我就下來嗷!」
樓獅想了想,好心提醒:「注意安全。」
晨熙不明所以。
他戴上終端,扶著牆,轉頭走了出去。
晨熙的房間在二樓。
樓獅給醫療機器人發去命令,除了止痛藥之外,又追加了跌打損傷的藥油。
覺醒者剛變回人類的時候,拆家能力往往都堪比犬科覺醒者。
具體體現在,控制不了力道、對身體感到陌生、無法擺脫覺醒體本能以及對自己的體型有所誤解——這些方面。
樓獅正這麽想著,他敏銳的聽覺已經捕捉到了二樓傳來的“哢噠”聲。
晨熙懵逼地看著直接被他拽下來的門把手,愣了兩秒,試圖把門把手給按回去。
結果他一使勁,不止門把手,整個門鎖都直接脫落了。
晨熙愣住。
不是!
這玩意兒這麽脆弱的嗎?!
難不成是之前貓貓天天用體重開門給開壞了?
他呆怔許久,俯身撿起門鎖,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半晌,決定拿著罪證去找樓獅自首。
樓獅坐在樓下,看著送來了衣服和藥的兩個機器人,還沒來得及按下確認收貨,那邊叮鈴哐啷的就傳來的巨響。
樓獅轉過頭去,眼睜睜地看著穿著浴衣的小年輕滾下了最後三階樓梯,一翻身坐起來,愣在地毯上,一手拿著門把手,一手拿著門鎖,滿臉都寫著茫然和懵逼。
樓獅於是接過了醫療機器人送來的止痛藥和藥油,帶著藥走向了還沒明白為什麽會發生這種慘案的晨熙。
樓獅蹲下來:“伸腿。”
晨熙下意識的伸出腿。
腿上撞出了不少青紫,樓獅毫不意外,倒上藥油直接上手揉。
“嘶!”晨熙疼得腿一縮。
樓獅抬眼看他。
他的貓不管是人的模樣還是覺醒體的模樣都格外的好懂。
這會兒他一手拿著門把手,一手拿著門鎖,像是劍盾一樣擋在身前,戒備的看著帶給他疼痛的人。
滿臉都寫著“讓老子看看是哪個刁民想害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