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細雨。
車快速行駛著， 喬陌靠窗坐著，又黑又亮的眼睛映照在車窗上，他的臉上毫無血色， 唯有緊抿著嘴唇紅的過分。
這一路上喬陌除了一開始跟謝瑜說了聲謝謝，兩個小時候來幾乎沒再開口過。
下了飛機謝瑜看他撥了個電話， 好像沒打通，然後謝瑜拉著他上車的時候，分明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
謝瑜想說點什麽， 但終究什麽也沒說。
對此時的喬陌來說，唯有去到了醫院， 才能讓他開心下來。
所以謝瑜一路把車開的飛快。
寧靜的雨夜，車流稀少，他們終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醫院。
喬陌顧不上謝瑜， 下車拔腿就跑。
這幾個小時他不知道自己過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怕啊！
一路狂奔到了急救室， 門正好打開， 他看到醫生滿頭大汗的走了出來， 等候在走廊上的眾人一下包圍了過去，七嘴八舌的詢問：“怎麽樣了醫生， 怎麽樣了？”
醫生拿下幾乎汗濕了口罩， 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那一幕像電影慢鏡頭一樣在喬陌的眼前播放著， 喬陌卻緊張的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然後他看到醫生嘴巴慢慢張開，緩慢的說出了幾個字：“搶……救……過……來……了。”
一瞬間，喬陌的世界恢復了正常，他長長了舒了一口氣，聽到醫生繼續說：“病人暫時還是需要休息，你們白天在來看望吧。”
“好，多謝醫生。”趙青峰連連感謝著。
喬陌也準備過去感謝醫生，卻忽然想起唐以柔，然後他發現唐以柔依然坐在旁邊，雙手交疊著捂住胸口，閉著眼睛，顯然也是聽到消息後安心了。
可是……
他還是覺得唐以柔的反應太冷靜了。他了解自己的母親，母親對父親的感情是近乎於依賴的，父親生命有危險，母親怎麽可能是這種反應。
若是以前，母親可能自己已經嚇暈過去了，即便沒有，也不可能還能安靜的坐著，母親才會第一個衝上去問醫生怎麽樣的那個人才對啊。
他走過去在唐以柔身邊蹲了下來，拉著她的手輕輕喊她：“媽媽，我回來了。”
唐以柔睜開眼睛，頓了一秒，伸手把他抱住，眼淚瞬間奪眶而出：“陌陌，你爸爸沒事了，你爸爸沒事了。”
“嗯，我聽到了。”喬陌掙脫開，想找東西給唐以柔擦眼淚，正好有人遞了紙巾過來，他順著白淨修長的手指抬頭看過去，撞上了謝瑜的眼睛。
“謝謝。”喬陌道謝，拿過紙巾給他唐以柔擦眼淚，輕聲安慰：“沒事了，爸爸已經好了，你別擔心，咱們先回家，明天再來看爸爸好嗎？”
唐以柔點頭。
喬陌扶著她站起來，趙青峰立刻走上來，“那夫人少爺你們先回去，我在這邊守著，有事會通知你們的。”
喬陌點頭：“辛苦趙叔叔了。”
此時天已經快亮了，雨卻越下越大。
喬陌陪著唐以柔坐在後面，唐以柔一夜沒睡，還心驚膽戰的等了一整夜，這會兒著實累了，靠在喬陌的肩膀上睡著了。
謝瑜從後視鏡看過去，正好看到喬陌拿著毯子的幫她蓋上，動作無比輕柔，眼神說不出的擔憂。
回到喬家的別墅，唐以柔還沒醒，喬陌直接把人抱進去放到床上，蓋好被子在旁邊陪了一會兒才想起謝瑜來，連忙起身出去，看到謝瑜坐在樓下，傭人幫他煮了咖啡。
“你也折騰了一夜……”喬陌下樓來，話說到一半又改了主意，“去客房休息一下吧。”
喬陌本來是讓謝瑜先回去的，想了想覺得太遠了，謝瑜一夜沒睡，現在開車回去並不安全。
謝瑜抬頭看他，答非所問：“伯母沒事吧？”
喬陌走過去坐下，也給自己倒了杯咖啡，喝了一口才輕聲開口：“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怎麽了，感覺不像她。”
他忽然想到了什麽，叫來家裡的阿姨詢問：“我爸怎麽會心臟病發作的？”
阿姨也不清楚，隻說昨天吃完飯的時候還好好的，後來兩個人一起上樓，過了一會兒隱約聽到了爭吵聲，再後來唐以柔跑出來大喊叫救護車，喬海陽已經倒下了。
到底怎麽回事大家也不清楚。
喬陌點了點頭，讓阿姨繼續忙，自己卻沉默了。
看樣子還是那件事，可是之前喬海陽已經說了不追究了，怎麽會忽然又爭吵起來？
是又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嗎？
而且喬海陽的承受能力並沒有那麽差，之前他拿到鑒定報告，知道喬陌不是他親兒子的時候，也只是大怒。外界說他被喬陌氣到心臟病發，但事實上只是他自己太生氣，急火攻心病倒了而已。
這次到底是因為什麽事情才會讓他氣成這樣？
還有唐以柔……太反常了。
喬陌揉了揉眉心，不安的感覺越發在心中蔓延著。
此時一隻手輕輕落在他的肩膀上安撫似的輕輕拍了拍，謝瑜的聲音輕柔：“不是說帶我去客房休息嗎？”
喬陌一愣，忙丟開了腦子裡紛擾的思緒，“果然還是困了吧，上樓吧。”
客房平時都是準備好的，隨時可以入住。
喬陌把人帶到客房，就準備離開，卻被謝瑜又叫住了，“想洗個澡，借件衣服穿一下。”
喬陌又去幫他找衣服，衣服拿過來，謝瑜進去浴室洗澡前忽然想到了什麽，回頭跟喬陌說：“你在這等我一下，我還有事跟你商量。”
說完自己進去洗澡了。
喬陌：“……”
有事商量不應該是現在說嗎？
不過他也沒什麽事情做，索性坐下等謝瑜。
謝瑜的手機放在床頭，正播放著舒緩的音樂，喬陌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似乎跟喬海陽用的安神香一個味道。
他環顧四周看了看，果然看到桌子上放這個小香爐，嫋嫋的細煙正從裡面飄出來。
謝瑜睡覺還需要這些東西？
他卻沒沒發現自己的眼皮子越來越重。
等到謝瑜洗完澡出來，他已經倒在床上睡著了，而且因為安神香的原因，這次他顯然沒有做噩夢，睡的很安穩。
謝瑜走過去，指尖輕輕從他眉眼劃過，然後扶著他的頭放到了枕頭上，自己掀了被子上床，輕柔的把人抱進了懷中。
這一覺可能是因為安神香關系，兩個人都睡的很沉，一直到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兩個人才醒來。
喬陌發現自己枕在謝瑜的手臂上，整個人觸電般彈坐了起來，有些尷尬：“我……怎麽睡這兒了？”
剛睡醒的他，聲音帶著水汽，頭髮有點凌亂。
謝瑜想伸手過去揉一揉，但終究是忍住了，“可能是太累了，我洗澡出來的時候，你已經睡著了。時間已經不早了，起床吧，不是還要去醫院看伯父嗎？”
喬陌這才想起來，連忙掀了被子開門，是家裡的阿姨過來喊他們下去吃午飯。
“我媽呢，醒了嗎？”喬陌問。
“夫人已經去醫院了，之前趙先生打電話來，說老爺已經醒了，夫人就立刻趕去了醫院。”
“什麽時候的事？怎麽沒叫我？”喬陌很詫異。
阿姨道：“可能是想讓少爺您多睡一會兒吧。”
喬陌覺得不太對，午飯也沒心思吃，直接跟謝瑜開著車趕去醫院。
喬海陽住在頂樓的病房，平時極其安靜，此時喬陌剛下電梯就聽到喬海陽的怒吼：“滾，帶著你跟別人的種給我滾，我不想再看到你，我們離婚，你去找你的野男人！”
唐以柔的聲音明顯帶著哭腔：“老公……”
“別這樣叫我，我惡心！我從今天起跟你沒有任何關系。我真後悔這輩子娶了你這種女人。滾，帶著你的寶貝兒子滾！”
“不是的，陌陌他……”唐以柔急切的解釋，“你聽我說，那些照片是假的，上面的人不是我，你就不能找人查一下嗎？現在很多東西都能造假，照片也可以啊。我做沒做過我不知道嗎？你跟我在一起過了半輩子，當真覺得我是那種不要臉的女人嗎？”
“那你告訴我dna檢測結果是怎麽回事？你現在已經很清楚了，喬陌他根本不是我兒子，檢測多少次都不是！你跟我說，這是為什麽？你說啊！”
“那是……”
唐以柔嘴唇顫抖的不像話，卻終究什麽也沒說出來。
喬海陽冷笑：“無話可說了吧？還說照片是假的，照片是假的你是跟誰生出了那個野種的？枉我這麽多年把你們母子當成寶，你居然……”
喬海陽大病初愈，臉色蒼白，他狠狠的咬著牙關看著唐以柔。
他實在無法想象他自己疼愛了半輩子的女人居然那麽放蕩，跟那麽多男人在一起過。
他就是傻子，世上最大的傻子！
“離婚吧，”他好像忽然就想通了，不再暴躁，心平氣和的開口：“事已至此，離婚吧，我會付給你贍養費的。”
說完他擺了擺手，讓人送唐以柔出去。
而唐以柔自始至終都沒再開口，安靜的轉身走出了病房，迎面撞上了喬陌擔憂心疼的眸子。
“媽，到底怎麽回事？什麽照片？”喬陌問。
唐以柔輕輕搖了搖頭，伸手抱住他，語氣居然是平靜的：“陌陌，算了。就算爸爸不要你了，你還有媽媽。我們回去吧，幫我把東西收拾一下，我今天就搬出來。”
“媽？”喬陌的瞳孔放大了幾分，“你，真的答應離婚？”
“離婚吧，他認定我背叛他了，說什麽都沒用，我也累了。”唐以柔說完就拉著喬陌往外走。
喬陌卻整個人都僵住了，母親居然答應離婚，而且如此平靜，他甚至覺得在此之前母親深思熟慮過，今天來醫院是她最後在為這段婚姻做努力，但是喬海陽依然不答應，所以，她放棄了。
怎麽會這樣？
明明就在前兩天他給唐以柔打電話的時候，對方還是從前的模樣，說起喬海陽依然是一個幸福的小女人的樣子。
這兩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那些照片……
問題是在那些照片上吧。
所以陪著唐以柔回去收拾東西的時候，他去了喬海陽的書房。
房間還有點凌亂，大約是昨天晚上喬海陽心臟病發的時候，眾人七手八腳的進來抬人導致的。
他翻了翻桌上，還有抽屜裡，都沒有找到什麽照片，起身時不小心碰到了鼠標，電腦亮了，他這才發現電腦沒有關機，而且沒有設密碼。
他坐下來打開郵箱，最新一封郵件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標題是：風流貴婦不為人知的過往。
點開是一個壓縮文件，已經被下載過，喬陌順勢打開，臉色瞬間鐵青，裡面全是唐以柔跟不同的男人親密照，甚至有非常露骨的果照。
喬陌掃了一眼，幾乎本能的關掉了窗口，腦子裡一團亂麻。
喬海陽就是看到這些照片才被氣的心臟病發的吧。
有那個男人願意看到自己的老婆跟別的男人，還是很多不同的男人那麽親密呢？
可是，喬陌並不相信，他就算曾經想過自己是唐以柔跟別的男人的孩子，也絕對不相信自己的母親會作出如此的事情。
他記得唐以柔在醫院說過，照片是假的，既然是假的一定能找出端倪。
喬陌立刻把附件打包發到了自己的郵箱裡，順便搜索了同一個郵箱發過來的所有郵件，發現最早讓喬海陽去做親子鑒定也是這個人發過來了。
喬陌記下了郵箱後，幫著唐以柔收拾東西，之後他打算帶唐以柔回風景苑卻被拒絕了。
“媽媽跟你宋阿姨說好了，暫時住他們家。陌陌你平時又不在家，媽媽住你那裡肯定不習慣。”
這個宋阿姨是唐以柔的好姐妹，之前唐以柔昏迷這段時間她也經常去看望。
喬陌也知道她們是多年的朋友，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
可母親現在這個樣子，他真的不放心。
但唐以柔很堅持，喬陌也沒辦法，隻好把人送去了宋阿姨家。
宋阿姨也知道他不放心，再三跟他保證一定把人照顧好，喬陌這才離開回家。
下了一整天的雨這會兒倒是停了，他把車停在樓下，就看到謝瑜等在樓下。
下午他們離開醫院的時候，謝瑜先一步回了風景苑，考慮到唐以柔要過來住，他回來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把主臥讓出來。
不但如此，喬陌上樓後還看到他在書房打了個地鋪，這是打算自己湊合呢。
看著那薄薄的一層毯子鋪在地上，喬陌心裡說不出什麽感覺，
但他終究也沒去細想，他現在沒有這份心思，隻問謝瑜：“餓不餓？我給你煮點面條吧。”
喬陌自己有個毛病，有心事的時候不太會犯困，也不太感覺的到餓。
算起來他們已經從昨天晚上餓到現在了，他自己卻毫無感覺，但不能讓謝瑜陪著他。
家裡已經一個多月沒開過火，除了面條也沒別的東西。
他幫謝瑜煮了一碗，自己托著腮坐在對面看著。
謝瑜其實也不覺得餓，隨便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抬頭，撞上了喬陌一瞬不瞬的眸子。
喬陌看著他，認真，專注。
謝瑜不解，“怎麽了？”
喬陌還是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開口，“前輩，你認識電腦高手嗎？”
“需要調查什麽？”謝瑜立刻明白了。
喬陌又存頓了頓，說：“我有些照片，想找人看看是不是，必須是……信得過的人，我也有朋友，但是……”
喬陌頓住了，眼底閃過了一抹糾結。
白天在醫院喬海陽跟唐以柔的對話謝瑜也聽到了，他大約能猜到那些照片是什麽樣的。
也難怪喬陌很為難，畢竟涉及到他母親的名聲，萬一泄露出去不堪設想，就算沒泄露出去，讓他把自己母親很大尺度的照片發給別人看，這也很艱難。
“如果你不介意，打包發給我，我來處理。”
謝瑜自己不會過目，再找一個喬陌跟唐以柔不認識也不會接觸到的人去處理這件事情應該最穩妥。
其實喬陌也是這麽想的，找一個不認識且信得過的人，但是怎麽找呢？
然後他就找了謝瑜，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覺得謝瑜肯定能幫到他。
當晚喬陌把東西打包發給了謝瑜，謝瑜找的人真的是個高手，很快就給了回復：的，臉是上去的。
第二天一早喬陌直接去找了唐以柔，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她。
唐以柔只是安安靜靜的聽著，沒太大的反應。
“媽，咱們可以去告訴爸爸。”喬陌說。
唐以柔搖頭，“不用了。我都跟他說了很多遍那照片是假的，但是他不相信。他堅持認定我背叛了他，什麽證據也沒用。離婚吧，離了乾淨，我也後悔，後悔我全心全意跟一個男人半輩子，到頭來他寧願相信幾張照片也不相信我的為人。陌陌，媽媽心寒了，媽媽，不要他了。”
晨曦的陽光從陽台上照進來，唐以柔穿著絲質的睡袍站著，原本就纖細肩膀一夜過來似乎更柔弱了，可她分明又站的筆挺，帶著一股決絕的意味。
“媽……”
“陌陌，”唐以柔回頭打斷了他，“媽媽打算跟你宋阿姨出國旅行，散散心，明天就走。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她說著走到喬陌的跟前，伸手摸了摸喬陌的臉，語重心長道：“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工作還沒做完吧？明天我走了，你也回去吧。我看你們老板人倒是真不錯，還幫你張羅這些煩心的事情。你要好好拍戲報答人家，知不知道？也幫我轉達一下謝意。這次就算了，下次等我旅行回來，我請他吃飯。”
唐以柔雷厲風行，做好了決定不管喬陌說什麽都沒用，第二天一早跟著好姐妹飛出國了。
連喬陌要去機場送她都被拒絕。
“真不放心，就追過去陪她。”
從昨晚開始喬陌就心不在焉，謝瑜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遞了杯咖啡給他。
喬陌捧著杯子喝著，輕輕搖頭，“不了，我去了我媽說不定……”
說到這裡他頓住，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他覺得唐以柔好像也在回避他。
而且唐以柔這次的態度真的有點奇怪，如果是因為那些照片導致喬海陽翻臉，現在已經證明照片是假的，按唐以柔對喬海陽的感情來說，她肯定會去告訴喬海陽的。
但很顯然唐以柔已經接受離婚這件事情了。
太輕易了。
難道是因為她也知道喬陌確實不是喬海陽的兒子了嗎？
但為什麽喬陌從她言語還是能聽得出來她絕對不曾背叛過喬海陽呢？
難道……
喬陌連忙掐斷了自己的思緒，昨天開始他就一直這樣，反反覆複的思考著，到這裡就連忙掐滅。
“前輩，我們也回去吧。都耽誤好幾天，我們還要去敦煌取景吧。”他不想再去想了，乾脆做個縮頭烏龜算了。
於是他生硬的轉換了話題。
可謝瑜分明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心情。
謝瑜曾經說過喬陌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個面癱，因為不管遇到多難過的事情，他都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樣，不了解的人跟不知道他正在經歷什麽。
當初第一次在飛機上遇到喬陌時，這人睡著了做噩夢，醒了卻能溫和讓空姐向他道歉。
但現在他連這種溫和都保持不了。
僅僅兩天的時間，謝瑜能明顯看出他的下巴都尖了。
此時抬頭看著他的那雙黑亮的眸子也分明在說它的主人在故作鎮定。
謝瑜心疼，忍不住伸手過去把人抱住，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柔聲說：“喬陌，別怕，我在。不管發生什麽事，我一直都會在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