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番外-小九篇（三下）

　“一派胡言！”小六氣道。

　他們平日呆在萬劍峰修煉，倒聽不見這些閒言碎語。好不容易挨到了小九出山歷練，他們途徑一個小鎮，聽到說書人一拍驚堂木，開始講“天生劍心”的故事。

　前面是老套路，傳說他出生時霞光萬丈，鸞鶴同鳴，原本少年天才意氣風發，後來卻痛失雙親，臨安城魔疫中逃過一劫，被萬劍莊莊主帶回了萬劍莊。

　後面走向就不對了——說書人道，這神童一過去就將萬劍莊的師兄弟挑戰了個遍，仗著自己天賦異稟異常頑劣，連師父的話都不聽。可誰叫他天生劍心呢，莊主偏愛這個最小的弟子，任由他胡作非為。其他師兄雖不滿，但也不好明言，只能忍耐。

　後來，這孩子越長越歪。劍法已經不能滿足他的好奇心了，他就偷偷研究歪門邪道。有高人曾預測這孩子命短，他大怒不服，開始搜羅各種陰損法術，一方面報復人，另一方面逆天改命。

　“好好一個神童，正道不走，偏偏墮落成魔，走上歧路！可悲可恨呐！”那說書人正長籲短歎，一道劍光忽然劃過，擊向這人的胸膛。

　“砰——”一聲，說書人面前的木桌被掀翻了。桌布上的東西稀裡嘩啦摔了一地，慕無情面沉如水，手指動都沒動一下。

　出鞘半寸的無情劍自動入鞘，雪白的劍光一閃而逝。他冷冷道：“走。”

　當時方岐就跟在慕無情身旁，不可避免聽到這些捏造的傳聞，難堪與憤怒如潮水湧上心頭，他委屈卻又無可奈何。神奇的是，他的二師兄為他出頭後，方岐倏地覺得這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成長的過程中，他逐漸明白，世人總喜歡編造“傷仲永”或“天才墮落”的話本。比起一個人天縱奇才，輕輕鬆松得道成聖，他們更喜歡看到他變得平庸或誤入歧途。

　有人在泥裡，便要拉你到泥裡。看到曾經被上天眷顧的天才變得和他們一樣，他們幸災樂禍，落井下石，仿佛這樣才能紓解心頭鬱氣，道一聲，你也不過如此。

　對此，慕無情只道：“做好你自己。”

　他們不知道這些流言是怎麼散佈出去的，也控制不了別的人口舌，只能隨他們去，當做沒聽到。

　可還是招惹來了不少麻煩。

　便在此次歷練中，方岐出了意外。一日，眾師兄途徑招搖山，順道拜訪招搖山掌門。掌門是熱情款待，奉為上賓，期間尤其關注方岐，對他讚不絕口。

　他稱讚就稱讚，偏偏要拉上自家弟子做比較。當著一眾人，尤其喜歡掛在嘴邊的幾句話便是：“我那不爭氣的小兒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子逸，你看看方小友，再看看你！你何時才能讓我省心啊！”“天賦不夠勤奮來湊，你們連勤奮都做不到，還修什麼仙問什麼道？！”“方小友，若是可以，還請你多多指點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哎，他都卡在第二層兩年了！”

　慕無情等人壓根阻止不及，掌門就滔滔不絕把自家弟子貶了個遍。看的出來，一方面，他羡慕萬劍莊莊主，想借機與萬劍莊交好，另一方面，他對自己親子尤其不滿，似乎是嫌他天資不夠又不肯努力，一談起兒子的修行便唉聲歎氣，幾乎成了一塊心病。

　不論是凡間還是仙界，家長們肯定都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可與人父母，最忌諱的一點便是拿自家孩子與別人家的孩子比較。這位掌門有一子一女，大兒子名喚“子逸”，年方十三，練了七八年劍，依舊不上不下，卡在“以氣禦劍”的層級。自從萬劍峰出了一個天生劍心神童的故事流傳到招搖山，他父親更是心賭，日日拿方岐與他比較，恨鐵不成鋼。

　可以說，這兩年來，趙子逸一直活在方岐的陰影中。如今見了真人，他那掌門父親更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恨不得將方岐吹到天上，再把親子踩到泥裡。

　平心而論，趙子逸雖然不出眾，也不算很差，只是資質平庸了點。但他父親永遠看不到他的努力與進步，眼睛裡只有別人家的天才，殘忍點說，就好像一直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資質一般的事實。

　趙子逸忍了又忍，終於忍無可忍，心中對方岐的怨恨爆發，他表面唯唯諾諾，裝作聽從教誨的模樣，暗中卻設下圈套，乘人之危令方岐落入陷阱。

　也不知道他從哪兒打聽到的消息，傳言道這位元神童正在試圖突破劍修第四境——“人劍合一”。不過十歲就達到了這個層級，方岐的確是個奇跡，某種程度上來說，那些流言與話本並不算特別誇張。

　需知對劍修而言，每次進階之時，都是極其關鍵與危險之時，若是走岔了道，甚至可能走火入魔。好巧不巧，這次歷練中方岐又有所領悟，在招搖山時正好處於突破期，劍心不穩，只能靜修。

　那趙子逸裝的乖巧，並沒有引來什麼注意，實際上在慕無情一行人入住招搖山時，就在眾人房間點燃了一種特製熏香。那熏香原本沒什麼副作用，但在遇到龍膽水時會產生烈性，刺激修行者的靈脈靈心，強制拔升吸食者的修為。趙子逸隨身攜帶龍膽水，遵從父親的指令，時常請教方岐問題，還看似很好心地帶他逛遍招搖山，將他介紹給招搖山外門弟子。慕無情等人身有重任，不可能時刻跟著方岐，只是念及小九近來的狀況，在他身上加了清心咒與某種禁制，以防他遇到什麼意外。

　這一眾少年光風霽月，又怎麼瞭解這樣的陰損招數。一日，招搖山外百里突現魔族，掌門與慕無情等人前去除魔，小八和小九留在招搖山。原本慕無情囑咐小八，要時刻留意小九，最好和他呆在一起。但夜晚兩人分房睡，趙子逸趁機設界隔絕了兩人，隱忍多日後終於對方岐下了手。

　方岐在睡夢中猝不及防驚醒，尚未準備好便被強行拉入第四境。真氣逆行，靈脈動蕩，劍氣更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身上，割出一道道傷痕。

　血撒了一地，屋內一片狼藉。一牆之外，小八無知無覺，酣睡正香。躲在界外的趙子逸眼睜睜看著方岐痛苦地滿地打滾，只覺得出了惡氣，發出暢快的大笑。

　可是，這還不夠。他的目的從來不是給他一個教訓這麼簡單——他想毀了方岐！

　若是魔氣趁虛而入，毀了他的劍心與靈脈，唯有入魔才能活下來，他會怎麼做？若他頂不住入了魔，別人會怎麼看他？他的父親還會讓他以方岐為榜樣麼？！

　趙子逸得意地想，讓一個前途無量的劍修墮入魔道，肯定比傷他更解恨！

　誰都不知道，他無意中得了一個法寶。那法寶可收集邪物的怨氣與魔氣，再灌注到另一人身上。這兩年，趙子逸也開始外出歷練，每每誅殺魔物，便會用這個法寶抽幹魔物死前的怨氣與魔丹中的靈氣，到如今也積攢了不少。

　他將魔氣一次性傾入結界之中，一點兒也不剩。濃郁的黑氣流水般湧入結界，似乎察覺到獵物的存在，陡然鋪展開，從四面八方包抄向方岐。

　趙子逸聽著屋內壓抑的悶哼與怨靈的嘶吼，笑意更盛，可沒等他高興多久，他陡然發現不對！

　方岐雖然遍體鱗傷，神智大亂，卻並沒有被魔氣侵蝕。那些魔氣尖嘯地湧向他，每每即將碰觸到他身體，便會被一陣護體白光彈開，雖在方岐身上留下了許多傷口，卻無法摧毀他的靈脈與劍心。

　趙子逸咬咬牙，打算再加幾道邪符，卻聽“砰——”一聲巨響，靈光碎裂，結界居然被破開了！

　沖天的黑氣與白光中，出現了一個少年的身影。他垂著頭，看不清面容，趙子逸只能見到他身後蜿蜒的血跡。

　一步一血印，仿佛從地獄逃脫而出的厲鬼。

　方岐提著劍，緩緩抬起頭。

　明明比他小整整三歲，面對這孩子的眼神，趙子逸卻覺得一股寒意竄上脊背，一時間雙腿發軟，只想轉身逃跑。

　可他怎麼甘心前功盡棄。他狠狠瞪向方岐，竭力壓制住聲音的顫抖，吼道：“不要過來！！”

　方歧渾身浴血，眼神卻是沉黑的。他靜靜地盯著趙子逸，道：“為什麼？”

　眸中閃過一絲不解，他道：“我自認從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為何故意陷害我？”

　“為什麼？！”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趙子逸嗤笑一聲，眼睛都紅了，“是，你天生劍心，真是好了不起！！我處處都不如你，所以活該被罵，活該被瞧不起？！”

　“你這樣的人，為什麼要存在於世上？”趙子逸歇斯底里地吼道，“憑什麼？！這不公平！！！”

　“今日就算我毀不了你，也要毀掉你的心愛之物！”趙子逸已然癲狂，他攤開手掌，掌心赫然是一個乾坤袋，“你每日都會盯著這個乾坤袋看，我倒是好奇，這裡面有什麼稀世珍寶？！”

　見到乾坤袋的一刹那，方岐瞳孔驟縮。

　“住手——！！！”他不顧傷痛，沖向趙子逸。趙子逸卻比他更快一步，他側身一閃，丟出符籙擋住方岐的腳步。與此同時，伸手在乾坤袋中一撈，沒見到什麼法寶，卻撈出了一串碧瑩瑩的蚱蜢！

　見到手中蚱蜢，趙子逸有一瞬的驚訝，似乎沒想到用來收納寶物的乾坤袋裡會有這種不值錢的玩意兒。同一時間，他聽見方岐破音的怒吼：“還給我——！！！！”

　趙子逸：“我偏不！！！”

　手中靈力一閃，蚱蜢化作翠綠的粉末，流沙般從指縫間淌下。

　仿佛被按下暫停鍵，方岐忽然定住了。他死死盯著被風揚起的飛灰，一層陰翳爬上眼瞳，隨即眉心紅光一閃。

　“去死——！！！！！”他提起劍，刺向趙子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