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7

“七殿下，你來做什麽？”

沈修雲身上犯懶，依然倚在沙發裏沒動地方，聲音低沉喑啞，還帶有幾分漫不經心。洛迦聽見了，腳步微微頓了一下，然後才慢慢走到沙發邊，在沈修雲身旁坐下。

“科學院的人讓我們去一趟，說是有一些關于蟲族的分析報告要跟我們探讨，很緊急。”

“什麽時候去？”

“就是現在。他們通知了我，我剛好來接你。”

沙發因洛迦坐下而微微凹陷，因爲沈修雲是歪在沙發裏半躺着的，所以剩餘的空間不多，洛迦坐下後，膝蓋輕輕觸碰到他的大腿外側，沈修雲覺得仿佛有一陣電流從兩人身體接觸的地方發起，瞬間竄過全身，那充滿了整個房間的Alpha信息素味道愈發濃郁，仿佛是有緻幻作用的迷香，有一種不可言說的吸引力和蠱惑力。沈修雲眯眼看了看洛迦，喉嚨一陣發緊，好像口渴一樣幹澀難耐。

多年來，沈修雲一直與自己的Omega本性抗争，他從來不相信，Omega發情期沒有Alpha就不行，而他也的确用行動向世人證明了這一點。就算真的是處于發情期，放眼整個星際帝國，如今也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Alpha對他心存不軌。而他也在長久的壓抑中，催眠般讓自己不去動那方面的心思，盡管白莫多次提醒他這樣對身體不好，他也從來不肯松懈。

如今，就算在身體最不舒服的時候有Alpha在他眼前晃，他也能做到冷靜自持，不受絲毫影響。可是現在看來，他的自持力，似乎對一個人是例外的。

洛迦等了許久也沒聽見沈修雲的回應，又側過頭叫了一聲：“修雲？”

沈修雲就在旁邊盯着他看，沉默着。

洛迦又等了片刻，見沈修雲還是沒聲音，于是伸出手試探地接近沈修雲。

沈修雲沒有動，直到洛迦的手即将觸碰到他的臉，他才突然一把緊緊抓住他的手腕。

洛迦一愣，想要收回手，但沈修雲卻不肯放。

“抱歉，你一直沒說話，我以爲你睡着了。”洛迦解釋。

沈修雲目不轉睛地看着洛迦，幽深的眸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染上醉意，看上去和平日裏不太一樣，少了幾分清冷，多了一份原發于本性的欲念。好像獵豹盯着實力與自己相當甚至強于自己的獵物，隐着饑餓耐心觀察，等待最好的機會，一撲而緻命。

嶄新的墨綠色軍裝和襯衫，解開了最上面的幾粒紐扣，形成一道狹長的深V形縫隙，隐隐約約能看到裏面的光景。沈修雲抓着洛迦的手慢慢坐起來，肩章上代表四大兵團統帥的兩顆銀星，一晃而過冷色的金屬光。

“七殿下，爲什麽你一直不穿隔離裝？”沈修雲問。

洛迦能感受到沈修雲那有些粗重的鼻息，知道此時他離自己非常近。他慢慢側過頭面向他，神色不變，聲音卻放低：“哦？怎麽了，有什麽不妥麽？”

沈修雲垂眼看着洛迦的嘴唇，無意識地又向他靠近了幾分，聲音已經低沉模糊得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随意将自己身上的味兒散出去，這要是在戰場上，不是明着告訴敵人你的行蹤？”

洛迦聽見沈修雲越來越不穩的喘息，就在兩人的嘴唇将要觸碰到一起的時候，他突然微微向後退了一點，道：“修雲，你是不是喝醉了？”

沈修雲眸子一下清明了許多，似乎也沒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麽，眼睛直直地看着洛迦，片刻後才慢慢與他拉開距離。

“也許吧。”沈修雲說。

“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多喝兩杯也是自然的。”

“好日子？”沈修雲嗤笑，“是啊，的确是好日子，你是不是也沒想到，我會有這麽一天？”沈修雲松開洛迦的手腕，身體失去平衡地輕輕晃了一下，洛迦立刻反手扶住他。

“我沒想到的是，無法再親眼看到你穿上這件軍裝了。”洛迦閉着眼睛，手慢慢從沈修雲的胳膊向上移動，被軍刀磨得生繭的掌心摩挲過漿洗發硬的墨綠色軍裝，最後停留在他的肩章上，指尖緩緩勾畫着上面的兩顆銀星，道：“在我看來，這上面應該是三顆星。”

“三顆星？”沈修雲像聽到笑話一樣，“那可是帝國軍總司令才有的。”

“那又如何？終會有那麽一天。”洛迦神色頗爲認真地說。“我相信，會有那麽一天。”

沈修雲久久地看着雙目緊閉的七皇子，熟悉的面容，連夢裏也不會模糊的眉眼，前後兩世與這人糾纏不清，如夢幻泡影，早就分不清孰是孰非。沈修雲突然問：“羅佳，如果上輩子我接受了你的提議，你是不是，就不會殺我了？”

洛迦微微一愣，随後才反應過來沈修雲說的是什麽意思。他是指當年東窗事發之前，他曾讓他改頭換面金盆洗手，從此跟随他進入他的軍隊。可是當時的沈修雲，并沒有同意。

羅佳是他上一世的名，已經有多久沒聽過人這麽叫他了？久到他自己都快忘記了，忘記他也是曾活過一世的人。

“我不知道。”洛迦沉默良久，才給出這樣的答案。“也許到了逼不得已的時候，我還是會犧牲你吧。”

沈修雲失笑，卻沒有生氣，“七殿下，你還真是坦誠。”

“我說過，以後不會騙你。”

“那麽這一世呢？我能有今天，多虧了殿下的一路相助，就真的不怕我功高震主？”

“這一世我不是主，你也不是仆。”

“可是你的目标依然是皇位。若是有朝一日我擋了你的路，你是不是也會像上一世那樣，除掉我？”

近乎詭異的沉默，仿佛空氣中的塵埃也在這一刻停止了飄舞，靜靜聆聽隻屬于兩個人的交錯呼吸，還有心跳。

“我不知道。”洛迦給出了相同的答案。

沈修雲看着他沒說話，但在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他黑色的眸子裏還是有一種情緒閃動，而這種情緒的名字，叫失望。

“所以，修雲。”洛迦說着抓起沈修雲的手，緊緊握着，傾身向前，兩人鼻尖若有若無地觸碰，嘴唇也靠近得幾乎貼到沈修雲的唇上，然後他輕聲低喃着說：“所以修雲，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就用你的軍隊，用你手中的利劍，來殺死我吧。在我除掉你之前，先一步除掉我。因爲你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任人處置的刺客了，所以你要爬得更高，變得更強，絕不允許任何人，觸動你的利益。”

沈修雲閉上眼睛，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麽，或許他其實早就明白了，所以這一世重生，他才沒有重蹈覆轍成爲惡貫滿盈的殺人兇手，而是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并且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而他又爲什麽會走上這樣的路呢？

不僅擁有了一大批追随者，還成爲手握軍權的将軍。甚至在這樣一個ABO的世界裏，也沒有因爲出身Omega而淪爲被貴族圈養于宅邸中的生育工具，而是受人尊敬，甚至崇拜。

也許，正是和面前這個人脫不開幹系吧？如果沒有這個人，就不會有今天的他，如果沒有他七皇子洛迦上輩子的言傳身教，和這一世的暗中相助，就不會有今天的沈修雲。隻是，他一直不願意承認罷了。

“好，我保證會在你想要除掉我之前，先一步殺了你。”沈修雲回答，然後就感受到兩片灼熱的嘴唇，輕輕覆在他的唇上。

上一次相似的情景發生在他臨死之前，當時沈修雲的第一想法是一劍捅了這人，可是此時，他卻沒有推拒，屬于Alpha的熟悉氣息讓他感到安心，唇齒間的纏綿試探，一點點撫平了心底的浮躁。沈修雲知道，這一刻，無關乎Omega的發情，也不含任何情欲的色彩，他們隻是在繼續一件上輩子沒有做完的事而已。

沈修雲突然想起臨死前有個聲音問過他，要不要重活一次，沈修雲問爲什麽要重活，那個聲音說，因爲他不懂一樣東西，叫愛情。

其實沈修雲到現在也不懂什麽是狗屁的愛情，他隻知道，當他以兵團統帥的身份和這人一起站在議會大廈門口接受記者采訪時，那種感覺不錯。不用再東躲西藏見不得人的感覺不錯。人們提起他的名字目光裏不再是懼怕的感覺不錯。授命儀式上這個人在台下看着他的感覺不錯。還有，這個吻的感覺……不錯。

兩人隻是淺嘗辄止的一吻，洛迦就自覺起身，沈修雲去盥洗室裏洗了把臉，整理好軍裝，然後他們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離開臨時行宮，搭上飛行器前往科學院。

“那些人在做什麽？”

兩人上飛行器之前，沈修雲看到有人在鬼鬼祟祟地拍他們，不禁心中奇怪，現在又沒什麽新聞，又沒有記者來，怎麽會有人偷偷拍他們？

“怎麽了？”

“好像在拍照。”

“也許是你的崇拜者吧。”洛迦說，唇邊情不自禁揚起一絲笑容。

黃昏中，飛行器緩緩在空中行駛，飛躍半個拉馬星球，向處于南半球的科學院飛去。沈修雲撐着頭透過窗子向外俯瞰，戰火洗劫後的拉馬星沐浴在晚霞的绯紅色裏，褪去幾分蕭索，顯得溫柔而妩媚。而此時的他還不知道，就在他身後，洛迦竟然睜開了眼睛，正默默凝望着他，那雙眼睛依然如夜一樣漆黑，明亮深邃，仿佛從來沒有經受過創傷。

“如果那個蟲族母體真的是你母親，你該怎麽辦？”沈修雲依然看着窗外，問洛迦。

“已經成爲了母體，她應該已經不具有人類的意識了吧。我會将母親的屍體完整的拿回來。”

“要是她還有人類的意識呢？”

“怎麽會，我的母親已經去世了。”

“你不是也被我一劍刺死過？”沈修雲好似調侃般說了這麽一句。

“那就你來把我們一起幹掉吧。也許我也不是人類了。”洛迦也玩笑着說。

“那我到時候就真的成英雄了。”

“然後你這裏就變成了三顆星。”洛迦說着輕輕拍了下沈修雲的肩膀。

沈修雲沒再說什麽，不過唇角卻勾着淡淡的笑意。

洛迦也在微笑，他無法保證他會永遠站在這個人身邊，卻能保證讓他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無論是誰也無法再輕易撼動他。如果真的有一天刀劍相向，他希望，死的那個是自己。正如他無法保證自己會永遠愛他，卻甘願用生命，換得他永遠的自由。

在他眼睛最後能看到的地方，以他想要的方式，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