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佔有欲

　　土裡土氣的過時裝扮， 讓編劇社幾人一時成為大禮堂外眾人的焦點， 文學研究社的人更是嗤笑不已。

　　蘇潭倒是坦然，笑眸望著眾人，“我覺得挺好的， 這衣服是好不容易從網上淘來的。嚴社長，期待你們的節目。”

　　這句話， 徹底將一片嗤笑聲止住。

　　說到底，今天的校慶節目選拔看的是節目， 到底節目效果好不好，直接決定他們各自的社團能不能登上校慶舞臺。

　　嚴司翰神情一肅， 點頭應道：“謝謝， 也期待你們的表現。”

　　在大禮堂門口外候場了大半天， 蘇潭就看到無數排在前面的社團興高采烈而來，卻是一臉頹然衰敗的從舞臺上走下來。有的是表演中出現了失誤， 有的是效果不盡如人意， 沒有從評委老師那裡得到好評， 還有的是看到其他社團精心準備的精彩節目， 自己先泄了氣， 底氣不足地有些打退堂鼓。

　　種種表情，莫如一是。

　　這讓沒有舞臺表演經驗的盧克和朱利恩幾人， 越發忐忑不安起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 漸漸起了焦躁， 坐立不安地隨時起身來回轉悠， 或者沖進後臺悄然觀察臺上的節目。

　　等工作人員拿著節目序號單子來叫人的時候，“四十六號！編劇社在不在？”

　　盧克的臉色霎時間一白，煞白地不見絲毫血色，急促地蹭一下站了起來。

　　蘇潭按了按他的肩膀，笑著起身，向工作人員回應道：“來了！”

　　邊說著，一群人跟在工作人員的身後快步走向後臺登臺的臺階，準備出演下一個節目，蘇潭一邊低聲笑著寬撫盧克道：“記得我們原本說好的什麼嗎？台下的人都是什麼？”

　　盧克下意識地一答，脫口而出道：“大白菜！”

　　蘇潭含笑點頭，目光戲謔，含著星星點點的笑意，落在盧克的眼裡卻是有種莫大安撫人心的力量，一時間將他心底的不安和焦躁給壓了下去。

　　他啞然張了張口，攥著手，重重地點了下頭。

　　大禮堂內，一排帝都大學各院系的專業評審老師在台下坐著，趁著兩個節目之間的空閒功夫，各自舉起茶杯，用濃濃的熱茶舒緩了緊繃疲憊的神經。

　　年近五十歲的表演系老教授埃爾文搖頭歎道：“哎，真是年齡不饒人啊，我這坐了大半天，就有點扛不住了。”

　　旁邊精明俐落的這次校慶組織者詹妮弗，立時溫言表達出了自己的關懷。“辛苦您了，埃爾文教授，您為這次三百年校慶受累了。”

　　溫言，埃爾文苦笑一聲，連連擺手，直道：“受累還在其次，可惜沒有選出幾個真正的好節目。”

　　這一番話，赫然引發了周圍第一排評委老師們的共鳴，紛紛你一言我一語，出言評價道。

　　“可不是！這都看了40多個節目，將近所有節目的一半了，這其中高大上的節目不少，真正有亮點有內涵的卻是鳳毛麟角。”

　　“我看剛才文學研究社那個集體詩朗誦節目還不錯啊！”

　　“這有什麼新意？若不是沖著剛才那些孩子的氣質架勢還過得去，我早就打斷他們了！”

　　眾位評審一默，對這話無不認可。一個教授慨然笑了一聲，振奮眾人的心神道：“說不準好節目都在後面呢。”

　　“我看啊——難！”

　　老教授埃爾文搖了搖頭。他在帝都大學指教時間足足有大半個世紀，不知道參加過多少次校慶和開學演出，對每一次的節目都如數家珍。但是真正能給他們這一些老教授、邀請返校的老學長們留下深刻印象的，卻是寥寥無幾。

　　每每，總歸都是一年又一年的新瓶裝舊酒。

　　不說他們這些老教授看厭了，就是每次邀請重返大學校園參加校慶的往屆高齡畢業生們，也對每次的演出節目毫無期待。

　　這怎能不讓埃爾文搖頭興歎？

　　適時，工作人員出來報幕，“四十六號，編劇社節目。”

　　從後臺，匆匆然然走上幾個高矮胖瘦不一的人，霎時間吸引住了所有評審老師們的視線，他們停下了聊天，倒是頗有些意外的望著臺上。

　　上臺的編劇社眾人，也不多話，齊齊鞠了一躬。再抬頭時，編劇社社長嚴笑朗聲道：“各位老師好，我們今天表演的節目是《我想對你說》。”

　　這題目還算正常，但是打量著幾人身上不合時宜、寬大陳舊過時的衣服，台下的詹妮弗微微皺起了眉梢。

　　“這衣服是你們故意設計的？”

　　她的語氣平淡，但是臺上的編劇社幾人卻敏感地注意到了她話語中的不太滿意。

　　作為校慶活動的組織者，詹妮弗要為整個校慶舞臺負責，當然希望竭盡全力表現出現如今帝都大學的風采和巍峨面貌。

　　所以，在這場節目選拔中，雖然對演出社團的服裝沒有要求，但是還是希望對方至少穿得乾淨俐落、落落大方。前45個上臺的社團，莫不如是，從頭到腳置辦了整齊劃一的一身新裝，將整個年輕人青春靚麗的精氣神都突顯了出來。

　　但詹妮弗怎麼也沒有想到，竟是意外在編劇社這裡看到了獨樹一幟的別樣風格。

　　三十幾年前的流行服飾？寬大誇張的造型？耀眼刺激的顏色搭配？每一樣，都無不是在衝擊著她心裡的底線。

　　這樣的造型放到校慶這樣隆重歡慶的場合，真的可以嗎？

　　詹妮弗在心底就立時搖頭否決了。

　　但縱然如此，考慮到臺上的年輕人們也費心排練了大半個月的時間，她遲疑了一秒鐘，猶然準備給對方一個登臺表現的機會，估計——

　　這也是他們的最後一個舞臺。

　　詹妮弗不動聲色，平靜地開口：“開始吧。”

　　嚴笑點頭，和蘇潭、盧克幾人對視一下，彼此緊緊地握了一下手，為身邊的小夥伴們注滿了勇氣。再鬆開時，盧克轉身，按著預先排練時的位置，沉步向著自己的位置走去。

　　不成想，蘇潭拍拍他的肩膀安撫，無聲地作了一個口型——大！白！菜！

　　盧克立時間就差點忍不住笑意，渾身緊繃的情緒猝然一松，心底的緊張徹底放鬆。

　　蘇潭笑容狹促地對他眨了眨眼睛，站定在了自己的位置。

　　詹妮弗瞧見他們剛站定好位置，就乾脆俐落地出聲催促道：“老師們也比較累了，不要浪費時間，這就開始吧！”

　　這句話一出口，其他評審教授和工作人員們心裡也自然清楚她的想法，從一開始就沒有看好這個節目。上百個節目緊緊巴巴安排在一天評審，長達十幾個小時的評審時間，的確比較緊張。有些瑕疵硬傷比較大的節目，評審們心知肚明地都會匆匆看上幾分鐘，就直接指出問題，客氣地請對方下次再來參加，不會將時間多浪費在這上面。

　　此時，聽到詹妮弗果決的語氣，眾人心內了然，工作人員也快速低頭查看節目排序表，準備出去找下一個節目表演社團候場。

　　就在這時，臺上的朱利恩突然開口了，一張口就是蒼老年邁的聲音，帶著某些小地方的老式口音，將一個年邁的老年人演得活靈活現，讓台下眾多評審訝然地抬起了頭，有些出乎意料。

　　“帝都大學的三百年校慶，今天怎麼也不能遲到，你說是不是，老夥計們？”

　　臺上哄然應是。

　　隨後，各種各樣、帶著鄉間俚語的不同星系口音就冒了起來。

　　“第68回 參加校慶了，早到晚到一會兒有什麼分別？”

　　“那可不行，今天是個特殊日子，所有老同學們一齊回來聚首，想當初我們剛入校的時候……哎，老嘍老嘍！”

　　“可不是，當初入校的時候鬧出了多少笑話事兒，要是時間能再來一回呀，我非得跟那個時候的自己說幾句忠言！”

　　……

　　臺上的表演進行到此，台下的評審老師們瞬間了然，敏銳地抓住了主題。

　　“忠言”——“我想對你說”。

　　恐怕剛才那句就是點題的！

　　詹妮弗皺眉望著臺上，心裡猶豫，從直到現在的表演看，只有幾人表演老年人的模樣十分惟妙惟肖，各具特色的口音，配著不同的輕重緩急，聽起來頗有熱鬧的效果。

　　而老學長們重回帝都大學參加校慶的情節，恰好扣住了現實中帝都大學三百年校慶的主旨，這倒有幾分聰明，十分討巧。

　　但是——

　　這還遠遠不夠。

　　詹妮弗深呼吸一口氣，剛想猶豫地開口叫停，就忽然見到臺上的表演忽然加快了速度。

　　“老楊頭呢？怎麼還沒來？給老楊頭打個電話，問問他到哪了？”

　　電話一播出，飛快地接通，臺上的幾人頭挨著頭，擠著蒼老的腦袋湊在一起，頗有些喜劇效果。

　　“喂，老楊頭，你在哪兒？“

　　話還沒有問完，只聽電話那一頭響起了一片嘩啦嘩啦的信號不好聲。

　　“你們猜我在哪？”獨站在舞臺一角的盧克瞪大了眼睛，滿眼驚顫和不敢相信，就連握著電話的手指都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在台下評審們的眼裡，卻是恰好符合劇情需要，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了他的震愕。

　　“我在68年前的大學校園！”

　　一語既出，滿堂震驚。

　　評委們更是驚訝地紛紛抬起了頭，將目光緊緊盯在臺上幾人身上。

　　幾乎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個節目的與眾不同之處——穿越時空。

　　老學長從68年後重新穿越回自己的大學時代，這樣的穿越梗在影視或者小說中並不少見，但是搬上舞臺卻還是頭一回。

　　評審老師們的目光中驟然流露出了幾分意外的興趣，疲憊的精神猛然振奮。

　　果不其然，扣著節目的主題，幾個臺上的“老學長們”自然興奮地紛紛爭相囑託“老楊頭”，托他給年輕時的自己帶幾句忠言警句。

　　有的囑託，不要喜歡上法學課上窗邊的那個姑娘，因為她會成為自己的老太婆，時隔多少年猶然在自己耳邊嘮嘮叨叨、念念不休。

　　還有的念叨，一定不要掛科！一定不要掛科！一定不要掛科！甚至差點將數十年前的考點背出來，愣是讓老楊頭一定轉交過去。

　　甚至還有叮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大膽選擇自己喜歡的專業，不要給人生留下遺憾！

　　如此種種，有趣又好笑，淚點笑點和讓人感慨萬千的回憶點更是琳琅滿目。“老楊頭”去找當年的小夥伴們轉告良言，但差點被當成江湖騙子暴打的場景，更是忍不住讓台下的所有評審老師們爆笑出聲。

　　這種歡快有趣的氣氛，一直持續到節目結束。落下尾聲之時，所有評審考官們從久久的笑聲中許久才平復下來。

　　詹妮弗一看時間，節目時長3分20秒，笑聲長達——2分半。

　　她一時啞然，驚異地抬頭問道：“這個節目的劇本是你們自己寫的？”

　　這樣老練短小精悍、笑料包袱滿滿的小劇本，絕不該是出自于學生的手筆，更何況還是人丁稀少、名聲最差的編劇社。

　　嚴笑深深呼出一口氣，沉聲回答：“是。”

　　他說出這句話，讓臺上所有成員們不禁感慨萬千，盧克和朱利恩幾人忍不住紅了眼眶。

　　名聲狼藉的編劇社，自己獨立創作的優秀劇本，公開的表演舞臺，對以往的他們來說，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今天，這一切長久以來的辛苦努力終於不再默默無聞，他們也可以自豪地說出這是他們一起創作的劇本。

　　盧克緊緊攥著身旁同伴的手，極力忍著紅通通的眼眶。

　　聽到這個答案，台下的評審們更是震愕地說不出來話，一時間重新刷新了對這個背負著莫大汙名、沒有任何存在感的編劇社的認知。

　　評審老師們齊齊啞然，若是按照評審流程，現在節目表演完，他們就應該給拿出一個統一的意見，現場給表演社團答覆。

　　但現如今——

　　這個作品雖然好，但是風險也極大。

　　“喜劇？能所有人都接受嗎？”一個老師壓低了聲音，不無擔憂地同旁邊的評審討論起來。

　　“我覺得效果不錯，有新意，有亮點，更難的是有立意，恰好符合三百年校慶的主題。”

　　“以前可是從來沒有過這種形式的作品，公開在校慶場合調侃掛科、女朋友和專業等眾多敏感話題，會不會太過火了？”

　　老教授埃爾文倒是頗為開明，頷首道：“我覺得不錯，這樣接地氣的話題才讓老畢業生們和在校生都有共鳴。否則光唱歌跳舞，歌功頌德，剛才那些節目你們哪一個笑了？”

　　他的評價一針見血，眾位老師都緘默不言，心裡搖頭苦笑。

　　剛才那前45個節目，何止是笑了，看到後面簡直是越看越累！

　　聽著眾多評審老師們的低聲議論，校慶組織者詹妮弗的筆尖在評分紙上點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落下，圈了一個圈。

　　她平靜地抬頭開口，臉上的表情看不出絲毫的情緒和端倪。“謝謝你們的表演，回去等消息吧，請下一個節目上臺。”

　　一時間，臺上編劇社數人的心都緊緊提了起來，齊齊對著眾位老師鞠了一躬，落幕下臺。

　　在走下舞臺之時，盧克因心情緊張，腳下一時沒注意，差點被舞臺邊緣的電線給絆倒，驚險的動作和驚呼聲立時引得台下眾多老師們的視線，讓盧克面紅耳赤，幾乎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他身邊的蘇潭急忙扶了他一把，急智地笑著打圓場道：“老了老了，老楊頭，快，我扶你！”

　　霎時間，剛才的表演就從臺上帶到了台下，巧妙地將這出尷尬的醜事給圓了過去，讓評審們不禁輕笑，紛紛讚賞。

　　下了舞臺，盧克徹底被嚇出了一身冷汗，急急低聲謝過蘇潭。後臺無數社團剛剛圍觀了他們的節目，此時鴉雀無聲，尤其是文學研究社的一眾人更是表情複雜，不知道該說什麼。

　　嘲諷？

　　就憑剛才臺上的節目實力，根本讓他們心塞地嘲諷不出口！

　　無論是從新意立意，還是表現形式有趣活潑上來講，他們都根本趕不上編劇社的節目。若是這種節目都選不上，那絕對是沒天理了！

　　文學研究社眾人心裡酸溜溜的，卻是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果不其然，到晚上——

　　“我們的節目被選拔上了！”

　　嚴笑激動地在聊天群裡給眾人發出了振奮人心的消息，霎時間編劇社的群裡就是一片歡呼的海洋。

　　蘇潭不出預料地笑著彎起了唇角，應景地配合一起撒花群抱麼麼噠，和社團的小夥伴們一起開心。

　　恰好，大表哥海頓來寢室看他，看到他盯著通訊器翹起的唇角和心情大好的樣子，心頭忽然一警。

　　“跟誰聊天呢？這麼開心？”

　　海頓不動聲色地放下手裡拎著的幾個大包裝袋，蹭到蘇潭身邊問道。

　　蘇潭收起通訊器，笑眸冉冉地瞥了他一眼。“不告訴你。”

　　海頓：“……”

　　他頭疼又無奈地揉亂了蘇潭的腦袋，發現對方自從上大學之後，驀然間長大了許多。首當其衝的一點就是，終於學會對自己說“不”。

　　這個習慣……

　　海頓垂下眸子，寵溺又無奈。他的思緒飛掠，忽而笑著開口道：“我剛才在校園裡遇見了一個帥氣熟悉的人。”

　　果不其然，就倏然看到蘇潭從床上一骨碌直起了身體，凶巴巴地像只護食的小獸一般，眼神湛然地對著自己追問道：“誰啊？！”

　　海頓微笑。

　　——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