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可愛到哭泣
會客廳內，蘇潭一踏入， 就見一名正同伯納德•朗曼交談的男人， 忽然抬眸向自己望來。
顧鴻嶸黑色如深潭的眸子平靜而深遠， 在望向他時明顯地泛起了漣漪， 浮現起了些許的驚訝。
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向著蘇潭走了兩步，才忽然想起驟然中斷談話、被他冷落遺忘在身後的朗曼陛下。
顧鴻嶸腳步一頓， 不禁曬然失笑， 回頭抱歉地看向伯納德•朗曼。
伯納德適時起身，從容道：“你們好好聊，我先回避了。”
聞言， 顧鴻嶸恭送他離開， 邊唏噓地感激道：“陛下， 讓您費心了， 沒想到小兒和海頓殿下這麼有緣分， 竟是殿下親自尋回的。這真是——”
顧鴻嶸慨然一笑，半些感歎， 又半是驚喜，“像是冥冥之中註定的一般。”
對於他的話，伯納德•朗曼卻只是彎了彎唇角， 並未多談及什麼， 卻在路過蘇潭身邊時， 溫言叮囑道：“奧萊森就等候在門口， 有事你們找他便可。”
蘇潭略微頷首， 心中微暖，知道這是朗曼陛下特地為自己考慮。
這副愛護晚輩的態度，更是讓顧鴻嶸的黑眸愈發加深了一瞬，笑著恭送伯納德離開。
等會客廳內只剩下他們三人時，顧鴻嶸才抬眸認真地端詳蘇潭，與顧家人十分相符的相貌，讓他忍不住心生喜悅，直道：“時隔十八年，我來遲了，終於找到你了。”
蘇潭卻是望著他眸子裡不似做偽的欣喜，十分沉靜而泰然。
幸好，他的眸子裡有幾分疑惑，有波動，卻是未看到厭惡和仇恨的情緒，讓顧鴻嶸的心下輕鬆了些許。
他語氣親切溫和，感慨地說起道：“這些年，你母親因你失蹤成謎，身體漸漸每況愈下，精神不濟。直到顧涵被尋回之時，才精神振奮了幾分，但仍然憂心掛念著你，時時夜不能寐。要是她知道你也被找到了，必定會開心不已。”
“母親？”蘇潭一愣，微微疑惑。
看著他陌生茫然的眼神，顧鴻嶸也知道他對於顧家上下還是一無所知。但他已經有些等不及了，想現在就帶蘇潭回顧家，讓他重歸於顧家的名下。
他深歎一聲，感慨著催促道：“你母親的情形，你回家後便知道了。”
顧鴻嶸微微抬眸瞥了沉穩佇立一旁的大兒子顧欽一眼，一邊笑著對蘇潭介紹道：“對了，你還有一個孿生哥哥顧涵，也是前不久剛剛巡迴家裡的。說來，他跟你還頗有緣分。”
顧鴻嶸笑著搖頭，“雖是涵兒未能有幸和海頓殿下結緣，但意想不到和凱恩家族的長子亞曆克感情甚好，恐怕不日便能嫁過去了。而你——”
垂眸看著蘇潭，顧鴻嶸的黑眸寬厚而溫潤，像是在看著寄予了無限期望的後輩般，對他諄諄叮囑道：“你和殿下的婚事簡直就是佳偶天成，再好不過了。”
言語間，分明就是對這場婚事寄予重托。
聽到這話，蘇潭抬眸望向了顧鴻嶸，發現佇立站在他身後的大哥顧欽，好看的俊臉冷若冰霜，眉心緊皺，對他微不可聞地搖了搖頭。
蘇潭沉默了一瞬，對著顧鴻嶸諄諄的期盼目光，忽然輕笑一聲，乾脆俐落地問道：“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驟然聽到這句話，顧鴻嶸一愣，垂眸望著他。“……你指的什麼？”
眼瞧著對方寬和溫潤的表情漸漸嚴肅，蘇潭不動聲色地胡侃道，故意引他歧想。“海頓殿下從來喜歡的不是我。”
他的話一出口，顧鴻嶸神色一震，幽深的黑眸中微微起了波動。
“不可能。”顧鴻嶸緩緩沉思著開口，他對海頓•朗曼在網上的發言並非一無所知，甚至仔細琢磨過其中的一字一句，從中揣摩王儲殿下的真實心意。
所以，他早已事先確信海頓•朗曼對蘇潭用情至深，甚至可以讓一向低調的他主動在網上公開自己的身份，破例為蘇潭的小說月臺，而且數次毫不掩飾地公然表白自己的喜愛。
這樣異乎尋常的破格舉動，讓顧鴻嶸篤定海頓•朗曼與蘇潭的感情不同一般。
但眼前蘇潭卻說殿下從來喜歡的不是他，所圖為何？
顧鴻嶸的視線緊緊落在蘇潭的臉上，想要從對方的表情中尋找出來一絲半點的端倪和異樣，卻是發現毫無破綻。
蘇潭眉眼輕揚，沒心沒肺，直接朗聲對他道：“嗯，我其實只是一個替身，天天都被殿下當作心愛人的擋箭牌，被全帝國上下的網友們攻擊懷疑謾駡侮辱，早就煩膩味了！父親，你來得正好，快救我出苦海吧！”
他的目光灼灼，望著顧鴻嶸像是見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眼巴巴地盯著對方求救。
這副真實不似做偽的態度，當即讓顧鴻嶸心下震撼，驚疑又震動了起來。他抓住蘇潭剛才話中的幾個關鍵字，即刻反問道：“替身？殿下的心上人？”
顧鴻嶸眸子幽深，目光緊迫，像是一股巨大的壓力一般，緊緊逼問向蘇潭。“你說的是誰？殿下為何不直接公開自己的愛人，反而拿你作擋箭牌？”
他的聲音冷沉肅穆，不帶一絲感情，幾乎近于嚴苛的地步，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其中的問題，不肯放過一個破綻。
不成想，蘇潭卻是忽然漲紅了臉色，又羞又惱又氣，像是收到了莫大的委屈和侮辱一般，怒聲喊道：“還能有誰？我那個好機器人阿爸！”
他的話音剛落，整個偌大的會客廳就啞然一驚，鴉雀無聲。
顧鴻嶸忍不住震愕了起來，看著蘇潭隱忍著怒氣和憋屈，直聲咬牙壓抑著聲音憤怒道：“亂倫！不倫！人機戀！你說他堂堂一個帝國王儲，怎麼敢公開？”
“只好拿捏住我這個養子，逼迫阿爸屈服于他。但繼父帶著機器人阿爸倉然一夜逃離了星系，讓殿下將所有怒氣都發作在了我的身上，寧可折辱自己的名聲，也要捆綁懲罰欺辱著我，讓逃到天涯海角的機器人阿爸難堪悲慟！”
蘇潭深呼吸一口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霎時間爆發出了一片洇紅和淚意，直直地望著顧鴻嶸道：“您為什麼不早點來救我？”
顧鴻嶸久久地震驚在他的話語裡，沉默地立在了原地，垂著眸子不知道在深想些什麼。
倒是佇立在他身後的顧欽沉眸盯著他，漆如點墨的目光悔痛又心疼，不肯將視線從蘇潭的臉上移開。
忽然只見，蘇潭趁著顧鴻嶸低頭之際，飛快地輕輕眨了眨眼睛，眸子裡掠過一絲調皮的笑意。
顧欽：“……”
他帶著皮質手套的手指一緊，忽而又極快鬆開，就像是他的心頭從緊繃間驀然松了一口氣一般，一股難以言喻的輕快和笑意一點一點湧了上來。
嗯，這就是他的弟弟。
——演技絕佳！
眼看著顧鴻嶸低頭思忖其中的利弊和真假，對憤怒委屈的自己卻是沒有絲毫安慰，蘇潭的心裡忍不出生出了一點嘲諷的意味。
他不動聲色，驟然像是天上砸下五百萬狂喜一般，臉上喜氣洋洋地連聲道：“父親，您來了就好了！王儲殿下算什麼，我可是顧家的兒子！正正當當的豪門大少爺！家裡的錢幾輩子都花不完！隨我怎麼狠狠打臉報復以前那些看不起欺負過我的人，反正有顧家給我撐腰！”
他口氣甚大，底氣十足，豪邁而狂放，一點也不收斂地高聲道：“諒王儲殿下也不敢招惹我們顧家，再也不敢欺辱折磨我為樂！”
他一個一個“父親”叫得無比熱情，將一朝升天得意洋洋的鄉下土包子演得活靈活現，無比真實，仿佛恨不能現在就抱著顧鴻嶸的大腿，回家躺金山住豪宅。
不用顧鴻嶸怎麼費盡周折想辦法帶他回家，蘇潭立時就大踏步地急著向外走去，“顧家的車就在外面？走吧，父親，這個魔鬼窟我可是一秒鐘再也沒法待下去了！咱們這就走！”
說著，他就急衝衝地膽敢推著顧鴻嶸使勁向外走去。
顧鴻嶸被他突兀的動作弄得一愣，當即啞然沉默。不料，竟被蘇潭一瞬間得逞，竟是愣被他拉拉拽拽地推出了會客廳的門口。
看到外面夜色如墨，涼風淩冽，顧鴻嶸驟然懵然震愕的思緒被冷風一激，忽然清醒了過來。
他沉眸看著拉拉拽拽、猶然肆無忌憚、一心想要回顧家當大少爺的蘇潭，眸子猛然冷沉了下去。
突然，他一甩手，低聲怒喝一句，“停手！”
蘇潭：？？？
他抬頭望向顧鴻嶸，只見對方滿臉肅穆，面無表情，先前的溫和寬厚一瞬間都消失不見，此時擰緊的眉心倒是對他有了幾分隱隱的厭惡。
顧鴻嶸極力壓低了聲音，語氣毫不留情地訓斥道：“瞧瞧你像什麼樣子？哪有顧家子嗣的一點風度！”
蘇潭緊緊抿了抿唇，直直地看著他，像極了反叛又不服氣的樣子。
霎時間，顧鴻嶸頭疼不已，深深地喘息了一口氣，將滿心的混亂和煩悶暫且壓了下去，只匆匆留了一句道：“這件事，我會和陛下認真考慮的，容不得你放肆胡為。”
“畢竟——”顧鴻嶸眸光晦暗幽邃地盯著他，那副臉雖然和自己極為相似，但性子和顧家人相差甚大，這些年在外養野了，連找回來當冒牌替身的顧涵都不如，怎麼堪進顧家的大門，擔當重任？
顧鴻嶸冷沉著眸光，古井無波地看著他，只簡潔命令道：“你和殿下的關係早已對外公佈，不管你喜不喜歡，都要顧全皇家的顏面和顧家的聲譽。”
蘇潭的眉心一下子緊皺了起來，跳起來質問道：“你要推我進火坑？！”
依著自己剛才的那番話，顧鴻嶸這個“父親”明明就十分清楚，他只不過是海頓手裡變態折辱玩耍的玩具。
即便是這樣，顧鴻嶸也硬是要應下這樁政治聯姻、無比風光的婚事，其中的狠絕冷心不能不讓蘇潭心寒。
只見，顧鴻嶸聽到他的指責，臉上的神情一絲波動都沒有，反倒冷著聲音回應。“你應該感到榮幸。”
蘇潭：……呵呵。
顧鴻嶸冷聲道：“我會和殿下詳談此事，你先退下吧。”
蘇潭怒氣勃勃地狠狠瞪了他一眼，沖出了門外，然後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開心地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不成想，剛出小花園，身後便追出了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一個帶著皮質手套的冰涼手指，頑皮又愉悅地蹭了下蘇潭的手指。
蘇潭有些訝然地側頭，便見顧欽什麼話都沒說，借著寬大披風的掩映，不動聲色間將一個東西塞到了自己的掌心裡。
待他被侍者引到一旁的小休息室暫且休息時，顧欽才沉穩地向守在會客廳花園門外的皇家護衛隊管家奧萊森說道：“家父想同海頓殿下見一面，不知海頓殿下是否有空？”
奧萊森一臉肅穆，答應前去詢問。
沒幾分鐘，海頓便來到，直身入內會見顧鴻嶸。不成想，一切入話題，顧鴻嶸就猝然問道：“不知，殿下您對蘇潭怎麼看？”
他的話，半是猜疑，半是試探，深奧的語氣一下子讓海頓不禁勾起了唇角。
他想了想，坦然回應。“可愛。”
顧鴻嶸：“……”
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顧鴻嶸的眉心緊緊皺了起來，盯著他勾起的唇角有些驚疑。“可愛？你的意思是——”
海頓漫不經心地掠過他一眼，笑意含糊地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嗯，可愛的想讓人弄哭他。”
完全荒誕不經，不像是從一個正統帝國繼承人口中的話語，讓顧鴻嶸一時間繃緊了心裡的那根弦，驚疑震顫地不知道該相信哪一種好。
他並不全然相信蘇潭的一面之詞，可是眼前在他面前驀然流露出私下性情的海頓•朗曼，更是讓顧鴻嶸錯愕難言。
他忖度了好一會兒，才字斟句酌地緩緩開口道：“您喜歡收養蘇潭的那家人嗎？”
蘇潭口中那人機戀隱秘的一說，斷然是不能公然訴諸於海頓面前的，要是真的，恐怕會惹惱了對方。
顧鴻嶸只能模棱兩可地換一種方式詢問，仔細留意海頓的神色。
只見，海頓深色的眸子微微暗了一瞬，下頜卻是揚了起來，語氣暗啞。“你到底想問什麼？”
“這跟您有什麼關係？”
“我喜歡或者不喜歡——”忽然間，海頓嗤笑了一聲，語氣驀然危險了起來。
他的聲音低啞幽暗，漫不經心地說道：“您想帶走蘇潭？可以啊。”
他乾脆俐落的回應，讓顧鴻嶸更是驚詫了起來，不明所以他要做什麼，只好詢問道：“您的意思是？”
海頓冰冷不含任何意味地看了顧鴻嶸一眼，簡而又簡潔地回道：“除了那個哄哄外人的冒牌貨，您大可以再換一個兒子進朗曼家族。”
他的目光不經意地瞥到了沉穩默然佇立在一旁的顧欽身上，當即，顧鴻嶸就心底一驚，斷然回應道：“不，當然不！我從來沒有過帶走蘇潭的想法。”
這句話說出口，再無反悔的餘地。但對顧鴻嶸來說，一個精心教導的顧家繼承人，和一個在外十八年全然陌生性子拙劣的小兒子，他心裡的天平早已倒向了一邊。
顧鴻嶸在心底深深歎了一口氣，終是狠心果決捨棄了蘇潭，也不再提讓他重歸顧家這一茬，只語氣堅定地說道：“既然您喜愛蘇潭，那我們顧家絕不會橫刀奪愛，他永遠都是您的。”
隨後，就見他的眉間略微躊躇，猶豫而擔憂地開口道：“只是陛下那裡？”
海頓平靜無波地看了他一眼，神色未動，心下卻已是無比的愜意。“陛下不會反對一樁和顧氏的聯姻。”
聽到這句話，顧鴻嶸心思微動。雖是今晚不夠完滿，但是對他來說心底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已是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
這樁波折許久的聯姻終於敲定，顧鴻嶸心底鬆懈下來，離去前特意去看了蘇潭。
看著對他不假辭色、警惕忌憚的蘇潭，顧鴻嶸的臉色倒是和緩了下來，重新溫聲寬慰地安撫道：“剛才，我對你的語氣不該那麼嚴厲。”
聽到這句話，蘇潭的眼眶微紅，低著頭不肯說話。
顧鴻嶸輕歎一聲，無奈又似憐惜，沉聲安撫道：“我知道你在這裡過得不開心，但是殿下其實對你一片癡心，只是沒有表露出來。”
蘇潭：“……”我信了你的邪！
眼瞧著蘇潭懷疑不相信的神色，顧鴻嶸想了想，搬出海頓的原話，安慰道：“殿下還說，他最喜歡你的可愛。”
蘇潭：……
很好，這很大表哥。
蘇潭眼眶微紅，理直氣壯地問他道：“那顧家呢？我那家財萬貫、金山銀山的顧家呢？別鬧了，我得回去繼承家業！”
顧鴻嶸被他的話弄得一時啞然。
他怎麼就生出這麼個財迷的兒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