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澤發現沈聽眠要翹課,是很偶然的事情。
當時他和劉老狗跑完課間操,正互相商量著要去小賣部買點冷飲。在路上,他到處尋找沈聽眠的背影,劉老狗忽然叫了聲:“班長!”
張甜和孟園園互相摟著胳膊,她說了句:“你們也去買東西?”
沈聽眠在人群裡一閃而過,李牧澤就是有這樣天大的本領,他一眼就能在很多人裡找到沈聽眠,那晃過去的影子好像故事書裡的小精靈。
李牧澤開心了,笑了兩下。
孟園園打探著他:“你最近老走神呀。”
李牧澤:“我?”
幾個人注意力都到他身上了,張甜說:“是啊,英語老師也老跟我說你上課總是傻笑,要么就愁眉苦臉的。”
孟園園:“是因為找到丟失的本兒了嗎?”
李牧澤回過味兒來:“我那草稿本你給我的啊?”
“不是,是沈聽眠找到的,我幫他傳了一下。”孟園園說著,還數落他一句,“你不要總是這麼浪費,沒用幾頁就丟了。”
李牧澤來不及思考便反駁:“我沒有吧?”
“你每次橡皮用兩天就丟,草稿本也是,就用了幾頁就扔了,好幾次了。”
“勞動委員管這麼寬啊。”李牧澤說,“我自己不用但我捐了呀。”
班裡的後置桌上有個箱子,裡面放著同學不要卻還能夠使用的文具,每個月由勞動委員拿去給收發室,之後捐贈到貧困山區的學校。
孟園園:“就是說這個,你哪裡捐過?”
我一直捐了啊!李牧澤剛要說話,那頭的劉老狗從來不在損李牧澤的事情上含糊,笑嘻嘻接過話茬,“他就是很浪費,是吧,大傻個兒!”
“家庭條件不一樣,這很正常。”張甜搭了句話,欲言又止。
劉老狗擠兌她:“班長,有話就說啊。”
“你們不許跟別人說啊。”張甜警告了一下,幾個人點頭附和,她猶豫地說,“剛剛提到沈聽眠,我想起來一個挺奇怪的事兒,他跟我說讓我明天照顧點。”
沈聽眠是從來不做出格事情的那類學生,他很規矩。劉老狗立馬懂了張甜的意思,直說:“怎麼著,他要翹課啊?”
“是啊,就一下午,其實明天下午主要也是自習課。”
李牧澤又開始瞎琢磨了。
他問了句:“他有沒有說去幹嗎?”
“有,”張甜補充,“他說他有個親戚要來,去接應一下。”
劉老狗:“那乾嘛不找家長請假,光明正大。”
孟園園:“可能嫌麻煩?”
劉老狗意有所指,對孟園園說:“你也不知道這事兒?”
孟園園一愣,臉有些紅:“我不知道呀。”
李牧澤:“……”
孟園園突然來了句:“李牧澤,你知道他去幹嘛了嗎?”
李牧澤煩了:“我怎麼會知道?”
孟園園“哦”了聲:“還以為你們關係不錯。”
劉老狗莫名吃醋:“他們怎麼關係不錯了?”
李牧澤心跳飛快:“誰和他關係不錯?”
孟園園:“我就隨口一說,你倆跟審問犯人似的,至於嗎。”
張甜:“不許兇我們家園園。”
看好你們家園園,李牧澤心裡嘀咕。
於是禮拜二下午,李牧澤也翹了課。
他不光翹課,他還跟踪人家。
他拿著盒飯蹲在熟悉的地點,剛吃兩口就看見沈聽眠從家裡出來了。
還吃個屁飯,他扔掉飯盒,火急火燎從後頭跟上去。
這一片幾個經常住的人都習慣他的存在了,偶爾甚至還會給這個陌生又熟悉的面龐打個招呼。
李牧澤今天是沒心思回應了,他得鬧明白沈聽眠到底想幹嘛。
他不是沒自省過,自己看上去有多麼猥瑣。
去他媽的,管那麼多呢。
沈聽眠……
沈聽眠是離他好近又好遠的人,李牧澤稀奇古怪地這麼想。
當他在夏天的街口,看見沈聽眠和一個背著背包的平頭男人相互舉手示意,試探性地相互靠近時,他在心裡篤定這兩個人是頭次見面。
但他們一起進了一家旅館。
李牧澤想過很多可能,當他站在沈聽眠幾十米外的距離,看著他和另一個男人交談著去旅館裡開了個房。
但這之中,最受他認可的一種可能實在太骯髒。
“你好像不相信我。”
小平頭把門關上後,帶著點口音用無所謂的語氣說道。
沈聽眠正在鎖窗戶,他看著下面熟悉的景色,平淡地說:“你說不會痛,任何死亡都不會輕鬆。”
小平頭在那頭依舊吊兒郎當:“能死就行。”
沈聽眠贊同這句話,沒有再多說,折身要拉上窗簾,忽然看到下面有個人影。
是李牧澤。
他看了會兒李牧澤,位置有些高,看不清李牧澤什麼表情,只是他就是什麼都不做,幹幹站在那裡,沈聽眠也能讀懂他在焦慮。
下輩子吧,下輩子他給李牧澤摘星星摘月亮。
他離開窗戶,小平頭走過來:“鎖好了嗎?”
沈聽眠“嗯”了聲,朝衛生間走去。小平頭看了他眼,走到窗戶邊,摸了摸。
四十分鐘了。
李牧澤看著時間,覺得自己要爆炸了。
再等五分鐘,五分鐘,沈聽眠要是還不出來,他就進去。
他越來越搞不懂沈聽眠在想什麼了,他煩躁地在旅館大廳的沙發上跺著腳,剛換班的前台妹子不時看他幾眼。
好看的人在哪裡都會被施捨善意,這個男孩還穿著校服,看上去帥氣又乖巧。
妹子問他:“小哥哥,你在等人嗎?”
李牧澤頂著被自己撓亂的雞窩頭,硬邦邦地答:“我對象好像和人開|房去了。”
妹子有點幻滅,也驚訝於他的直白,尷尬地說:“那……那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李牧澤問她:“你能不能給我查查?”
妹子為難地說:“這個不行,有規定的。除非你是警察。”
李牧澤搓著臉不說話了,妹子看著他彷彿綠油油的頭髮,禁不住說:“你可以上去敲門,你知道他們在哪個屋子嗎?”
“不敲。”李牧澤洩了氣,用快哭出來的語氣說,“他還不是我對象呢。”
妹子:“……”
“我不想和他把關係搞砸,我不想,萬一搞錯了,他會討厭我的!”李牧澤苦悶地抱著頭,窩在沙發里碎碎念,“我是沒有立場,可我想不明白,他和一個陌生男人去開|房,他還能做什麼?他還能做什麼呢?”
前台小妹幽幽嘆著氣,她不經意往外看了眼,似乎看到了縷縷煙。
奇怪,怎麼會有煙?
她眨眨眼,覺得自己可能看錯了。
他們的屍體會多久被發現?
不會太久,明天收拾房間的人就會發現,不會等到他屍水橫流,臭氣熏天的時候再被人以厭惡和震驚的模樣發現,不會等到他的屍骨爬滿蛆蟲,蒼蠅在他惡臭的身上亂飛時才被人知曉。他開始在心里道歉,給媽媽道歉,給姥姥道歉,給發現他的警察和法醫道歉,真的對不起。
輕飄飄的,他偶爾這樣感覺,他在飛,如果下輩子做一隻蝴蝶,他要飛到李牧澤的臉上……
下一秒,沈聽眠睜開了眼。
他不明白自己怎麼還在這裡,房間裡是黑黑的,很嗆很乾,他分不清時間,也無力再思考,努力拖著身體去洗手間水龍頭給自己灌冰冷的自來水,拼命灌,讓冰涼的液體沖淡這要命的窒息感。
過了十幾分鐘他才從劇烈的咳嗽中緩過來。
小平頭也沒死,他癱軟在窗前,把窗戶打到最開。
窗戶是鎖死的,沈聽眠親手給它上了鎖,然而事實證明,那裡被留了縫。
沈聽眠看著小平頭,小平頭抓著窗沿,努力站起來,轉身看著他。
他們就這樣互相看著,誰也不說話。
小平頭的五官皺巴在了一起,他側靠在牆邊,用頭去撞牆,他在哭,邊哭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沈聽眠走了,他打開門,新鮮的空氣沖的他鼻子都紅了。他瘋瘋癲癲下了樓,眼裡看什麼都是重影的。
他不知道在往哪走,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腳步混亂,身影搖曳,根本沒有留意到大廳裡焦灼踱步的李牧澤。
李牧澤冒出來的時候,沈聽眠被撞到了,沒嚇到,也不疼。
他知道那是李牧澤,所以他下意識認為這裡是安全的,即使李牧澤臉色複雜,語氣也凌亂:
“你幹什麼去了?”
木然微妙的感動和死裡逃生的悲哀極其混亂地交織在一起,化成荒唐的衝動。
沈聽眠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在說什麼,他好像失控了,全亂了,必須要做點瘋狂的事情才能製止這種痛苦。
他表情平淡,卻好似在微微抽搐。
他想,他們說不定愛的是彼此。
沈聽眠目光漸漸聚焦,低了低頭,又抬起來,眼睛澄澈,“你還喜歡我嗎?”
他問的直白,單槍直入不扭捏,李牧澤反倒啞口無言。
這是突然的變故,莫名其妙的話題走向。
李牧澤結結巴巴,被牽著鼻子走:“喜歡啊,喜歡。”
沈聽眠失態了,如果不是長時間都處於這種壓抑的狀況裡,他大概會在街上暴走。而現在他看著李牧澤,在想,殺人要是不犯法該多好。他要是喜歡我,不會捨得看我這樣活著。
然而他張開嘴,卻說:
“我可以去你家寫作業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