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喻老先生的葬禮辦在喻家祖宅,祖宅已經很久不住人,雖有專人打理,依舊荒涼一片。
辦葬禮之前,邵英祿派人進行了一番裝點,鐵欄牆上掛滿了黑白布幅,又請了一列哀樂隊來演奏。
哀樂隊一刻不停,喻霽從一大清早就過來站著,早飯也沒吃飽,被噪音吵得恨不得立刻暈過去。
弔唁的人一半是喻家的老朋友,大多白髮蒼蒼,面色沉重,由小輩扶著站在骨灰盒邊;另一半是邵英祿的朋友,多是裝作沉痛,實際上也不過是看在邵英祿面子上,來見邵英祿一面,順便走個過場。
十點多鐘,伯永先穿著一身黑色西裝,帶著一個秘書出現在靈堂門口。他先看了一圈,找見了邵英祿步向邵英祿走過來,大力拍拍他的肩膀,沉聲說:「節哀。」
喻霽站在靈堂的另一邊,冷眼看著他們。
伯永先和岑慧珊打了個招呼,便跟邵英祿交換了個眼色,將他拉到一邊。
「怎麼好端端起火了,」伯永先背對著靈位和人群,表情顯現出些焦灼來,「英祿,這事兒邪乎。」
邵英祿一面看著自己太太替自己招呼來訪的朋友,保持著面色不變,一面低聲問伯永先:「何出此言?」
「怎麼偏偏是你的醫院燒了,是你的老丈人去世了,」伯永先說,「我怕你是真被盯上了,電話裡也不好跟你說,最近茂市的局勢很不明朗,阿略告訴我,周億這段時間常常失蹤,還有,睿世內部流傳出來,說有些新合同上,簽了溫常世的大名。你說這火……」
邵英祿的臉色也是一白,他把伯永先又拉遠了一些,問他:「溫常世要是真回來了,怎麼不現身?」
「不知道啊!」伯永先說得有些大聲,邵英祿一驚,扯了他一下,伯永先才降低了音量,「你療養院這火到底怎麼起來的,原因查清楚了沒有?」
「警方說是一盞夜燈的線燒起來了,點著了窗簾,」邵英祿看了看門口站著那兩位熟識的警司,對伯永先複述道,「沒說有疑點。」
最近宜市有過幾起不嚴重的小火災,邵英祿本將這次起火當做純然的意外,現在被伯永先一說,心裡倒也起了疑心。
是不是有點兒太過巧合了。
——但他在溫常世墜海那事兒裡又不是主角,那時候,伯永先和可是跟他說得好好的。
說溫常世一死,睿世群龍無主,一舉把茂市的牌給洗了,邵英祿也可來分一杯羹。邵英祿才冒著風險把伯永先的人和武器從宜市運上了船。
誰料得到周億也不是盞省油的燈,他的權限很高,牢牢把控著睿視,硬是把消息都壓下來了,茂市也根本稱不上地動山搖。
計劃都是伯永先和茂市商會裡那幾位元老定的,若是溫常世回來了,憑什麼先拿他邵英祿開刀?
「算了,我們在這兒疑神疑鬼也沒用,」伯永先搖了搖頭,換了個話題,問邵英祿,「明輝家那丫頭和你兒子的事兒怎麼樣,現在能跟溫常世搭上些邊的也只有明輝了。你要是能和他家裡結個親……」
邵英祿聞言,越過伯永先,看了守著喻老先生骨灰盒的喻霽一眼。
喻霽面色蒼白,眼眶泛紅,神情呆呆愣愣的,看上去像是快昏過去了一般。
「唉……」邵英祿歎了口氣。
「怎麼?」伯永先也回頭望了喻霽一眼,問他,「我看明輝的太太可是對他滿意的不行。你這個兒子生的也是一等一的俊俏。」
邵英祿沒回答伯永先。邵英祿想起這茬就煩,他何嘗不想喻霽快些和朱白露定下來, 在他看來,問題就出在喻霽那兒。
喻霽對朱白露不夠主動,本來還有個外公能威脅威脅喻霽,現在外公沒了,喻霽正傷心著,邵英祿一時間還真不知道怎麼能把喻霽和朱白露湊起來生米煮成熟飯,好讓他傍上朱家這顆大樹。
正想著,邵英祿抬眼又一看,只見岑慧珊走到了喻霽邊上,對喻霽說話。
「小喻。」岑慧珊柔聲叫著喻霽的名字。喻霽看了她一眼,沒有表情地點了點頭。
邵英祿可能是怕喻霽不高興,也可能是怕晦氣,如今大宅裡住著的那些人中,今天唯一出現的就是岑慧珊。
喻霽也無所謂誰來了誰沒來,他快餓死了,一整個小時都在後悔早上沒多喝一碗粥。
「小喻,」岑慧珊眼睛濕潤地看著喻霽,眉頭擰起來一些,低聲對喻霽說,「都會過去的。」
喻霽「嗯」了一聲,敷衍地點點頭。他困極了,又不能打呵欠,深吸了一口氣,稍稍醞釀情緒,看著靈位的方向,從眼睛裡擠出了幾滴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來。
「小喻……」岑慧珊拿出了手帕,伸手要替喻霽拭淚,喻霽禮貌地推拒著,自己用手把眼淚抹掉了。
邵英祿和伯永先聊得差不多了,看見喻霽哭了,便也走過來,拍拍喻霽的肩膀,安慰他。
到了中午,邵英祿囑咐了下屬在靈堂看著,又讓岑慧珊款待親友,自己卻帶著伯永先和喻霽一塊兒去吃素齋。
說是吃飯,邵英祿卻一直在與喻霽聊他年輕時候的事,菜一直不見上來。
他說自己初見老丈人時的情形,他給喻霽的外公當司機,喻老先生讓他好好幹,年輕人聰明肯吃苦,必會有一番成就,還說喻老先生是他精神上的親生父母,教會了他前二十多年從未知道過的道理。
聊到動情處,邵英祿自己都快流淚了,伯永先給他充當捧哏,兩人一道懷念最最風光的時代。
喻霽基本什麼都沒聽進去,他餓得要低血壓了,不耐煩地一直忍不住去看門口,只想催一催快些上菜。邵英祿想了整半個小時的當年,門終於從外面被推開了,服務生帶著朱明輝和朱白露走進來。
「上菜吧。」邵英祿對服務員點點頭,說。
喻霽看見朱白露走到他身邊坐下,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沒想到到了這種時候,邵英祿竟然還想著撮合他和朱白露。
朱白露穿得很素,很擔憂地看著喻霽,伸手輕輕拍了拍喻霽的手背,問他:「你還好嗎?」
喻霽點點頭,等菜上來了,他便埋頭吃起來。
吃了半飽,喻霽留意到朱白露和她爸之間,似乎有些嫌隙。
朱明輝一對朱白露說話,朱白露便一臉的不耐煩,說話也不怎麼客氣。倒讓喻霽想到那晚在車庫偶然看見的事來。
還有那天那個陰陽怪氣的溫常世。
溫常世今晚得走了。
昨晚上,他們又去張韞之家,和周億見了一次。
周億和溫常世關起門商量了許久,回家溫常世便對喻霽說,他要回茂市了。
沈向文和伯略沒盯出什麼所以來,集團的事務不能再拖了。雖然溫常世記憶恢復得很有限,過去的所有細節,他幾乎都想不起來,但能簽字就行,那些不記得的東西,可以慢慢想。
他也不能把喻霽帶走,在解決所有問題之前,溫常世不希望有人知道他和喻霽的關係。
周億在宜市的另一頭安排了一艘貨輪,準備偷偷將溫常世帶回茂市,再讓溫常世突然出現,那些有問題的人便必定陣腳大亂,有所動作。
關鍵的時候,喻霽總是最安靜的那個。
在書桌邊裡,溫常世認真地跟喻霽分析完,喻霽便連一句「你要回來看我」都說不出來。他坐在床邊想了半天,外頭夕陽全沉下去了,房裡都黑了,才說:「那你記一下我的電話號碼。」
他語音落了,站起來,想去開房裡的燈,卻被溫常世拉回去,坐到溫常世腿上去,被摟住了動也不能動。
「別開了,開了也要關。」溫常世說。
喻霽臉有些燙,抬頭看了他一眼,也看不清溫常世表情,便追問他:「你聽見我說話沒有。」
溫常世吻了吻喻霽的耳後,低聲說:「聽見了,我紋身上。」
喻霽笑了笑,伸手摸索書桌,還是把桌燈開了,又找了支筆,說:「你紋哪兒,我寫給你。」
「手臂上吧。」溫常世伸手給喻霽,被喻霽否決了。
「不行,」喻霽用沒打開蓋子的鋼筆戳了一下溫常世的手腕,說,「你露在外面,別人看見了,來騷擾本少爺怎麼辦?」
喻霽又把抓住溫常世的手看了看,說:「我給你訂個戒指吧,刻在內環上,你每天戴著看見了,就一直會想給我打電話。」
溫常世看了喻霽幾秒,說:「戒指萬一丟了呢?」
喻霽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溫常世就拿過了喻霽的鋼筆,打開蓋子,要喻霽展開手心。
他在喻霽手心裡寫了兩個號碼,一個是喻霽的常用號,一個是備用號。
「我記住了。」溫常世說。
喻霽看著手心裡的數字,心裡挺酸的,沒酸得很透,溫常世把桌燈又給關上了。
「喻霽,」朱白露對喻霽說了不少話,喻霽都沒反應,才發覺喻霽走神了,伸手在喻霽面前揮了揮,擔心地問他,「你怎麼了?」
「哦,」喻霽回過神,對朱白露搖頭道,「沒什麼,在想我外公。」
心裡卻想,他還沒溫常世號碼呢,回去問一問周億,也要存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