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行昱平日裡記性不錯, 但就是對房事從來不長記性,荊寒章每回都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兩人成日在王府裡膩歪,外面卻在翻天覆地。
皇帝果然如同晏行昱所說, 自那日便昏睡不醒, 太醫診了無數回都診不出個所以然來, 只能開一些溫養的方子。
二皇子前段時日已經被皇帝解禁, 還賞賜了不少好東西,讓已經心生退意的二皇子再次有了期望,只是還沒等他繼續籌謀,便受到了從宮中遞來的消息。
皇帝已經擬好詔書,傳位給瑞王。
二皇子當時就將信直接撕了個粉碎, 無論如何都不肯信,將自己關在房中許多日,最後終於徹底接受這個事實。
被逼到這個地步, 他甚至不知道罪魁禍首到底是瑞王還是晏行昱。
中秋夜,京都城暗流湧動,晏行昱卻在和荊寒章在葡萄架下分月餅吃,似乎京都城到底如何根本影響不到兩人。
時隔多日,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的晏為明來到了長淳王府。
荊寒章瞧見他, 抬手道:“來了,過來吃月餅。”
晏行昱在一旁皺著眉吃那甜膩的月餅,看起來有些不喜歡,但荊寒章說一定要和他分著吃完一個,這樣他們肯定團團圓圓永不分開。
晏為明勉強一笑,走到了晏行昱面前,聲音沙啞地喚了聲:“哥。”
晏行昱抬起頭:“嗯?怎麽了?坐啊。”
晏為明眼圈通紅,茫然道:“以後你還是我哥嗎?”
晏行昱愣了一下。
自從晏行昱生辰那日和晏戟在書房談過後, 晏為明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根本不想去思考他們說話的內容到底是什麽意思。
逃避多日,他終於鼓足勇氣去問了晏戟。
晏戟沒有瞞他,將一切事情都告訴了他。
晏為明本來隻覺得爹娘是因為他兄長的命格才會那般待他,沒想到事情竟然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怖,他震驚不已,當場和晏戟吵了起來,隨後哭著跑出了相府。
晏行昱看了看晏為明左臉上隱約的巴掌印,在心中歎了一口氣,拉著他的手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溫柔道:“我永遠是你哥。”
晏為明呆呆看了他半天,終於“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晏行昱哭笑不得,隻好無奈地給他擦眼淚。
晏為明好一會才止住哭,他哽咽道:“我……我不要回去了,他打我。”
晏行昱和荊寒章差點笑出聲,見晏為明哭得這麽凶,忙忍住了。
荊寒章吹了個口哨,道:“叛逆啊你這孩子,還離家出走了。”
晏行昱摸摸晏為明的腦袋:“不想回去也行,你在王府住幾日,冷靜冷靜好不好?”
晏為明委屈地點點腦袋,在晏行昱懷裡蹭了一下。
安撫好晏為明,三個人又吃了月餅,賞了一會月,讓侍從帶晏為明去休息。
荊寒章走到晏行昱身邊,幽幽道:“你生辰那日,我父皇也打我了。”
晏行昱:“……”
晏行昱詫異道:“竟然?打了哪裡?”
他忙伸手去摸荊寒章的臉,荊寒章添油加醋道:“就把桌子上的東西全都掃我身上了,什麽硯台啊,大印啊,茶碗啊,什麽亂七八糟的重東西都打著了。”
晏行昱:“……”
晏行昱一看到他這樣就知道是在胡說八道了,他也樂意和荊寒章玩,摸著他的臉,心疼地道:“那怎麽辦呢,殿下想讓我幫你報復回來嗎?”
荊寒章:“……”
荊寒章本來想說幾句葷話的,被晏行昱這句徹底弄得笑了出來。
荊寒章隻當他在開玩笑,但在暗處的封塵舟卻知道,晏行昱其實是認真的。
只要荊寒章說一聲“好”,晏行昱或許真的會將東西原封不動砸回皇帝身上去。
幾乎是在晏行昱的推波助瀾下,二皇子逼宮的計劃極其順利。
中秋夜後,天氣漸漸涼下來,晏行昱體弱,楓葉還沒紅完,他就穿上了厚衣裳,整日窩在院子裡曬太陽。
二皇子逼宮當晚,荊寒章一身黑色獵衣,身形頎長,腰間懸著長劍,矮下身輕輕抱了抱晏行昱,道:“等我回來。”
入秋後晏行昱生了場大病,此時依然蔫蔫的,他縮在被子裡,悶悶打了個噴嚏,握著荊寒章的手:“你不要冒進。”
荊寒章挑眉:“我是那種衝動的人?”
“嗯。”晏行昱一點都不給他面子,直接點頭應了,“殿下很容易被激怒,這樣危險,也容易壞事。”
荊寒章正要哼他,就對上晏行昱似笑非笑的視線,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這麽容易就被挑起情緒來了。
長淳王有些尷尬,他咳了一聲,道:“好吧,我盡量注意,你好好待著,晚上不要忘了喝藥。”
晏行昱點點頭,帶著鼻音“嗯”了一聲。
荊寒章又叮囑他幾句,這才握著劍起身進宮了。
午后宮裡便傳來陛下病危的消息,幾乎所有人都進了宮,荊寒章下馬到了太和殿外時,掃見外面跪了一群的嬪妃和皇子。
荊寒章上前對著殿門磕了個頭,才起身去尋在外殿的瑞王。
“他來了嗎?”
瑞王喝了一口茶,臉上也是難得肅然:“沒有,他若要逼宮,自然要尋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若是現在就過來,豈不是昭然若揭?”
荊寒章疑惑道:“他想找什麽理由?”
瑞王若有所思。
黃昏後,皇宮烈火滾滾,禁軍已有一半受二皇子控制,二皇子帶著府兵衝入宮門,手中拿著印有皇后鳳印的製令,厲聲道:“瑞王勾結攝政王遺孤下毒暗害陛下,妄圖奪位,我奉皇后懿旨進宮救駕!”
宮門禁軍一愣,驚蟄衛幾乎是飛去尋在太和殿候著的晏沉晰。
晏沉晰又驚又怒,還未等他去宮門,禁軍已將人放了進來。
聽到門外隱約傳來的兵馬之聲,瑞王終於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太和殿已經點亮了燈,跪了一整日的妃嬪已經被皇后遣走,皇子也悉數不見。
皇帝寢殿中,安平將香點上,壯著膽子看了一眼躺在龍榻上形銷骨立的九五之尊。
皇帝睡了太久,整個人身上發出將死之人腐朽的氣息。
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噩夢,在夢中,那個還是少年的攝政王將還是孩子的他高高舉起,朗聲笑道:“望小皇子平安順遂。”
少年將軍意氣風發,眉目間全是疏朗的笑意。
每回少年將軍從邊境歸來,總是第一個進宮來看他,給他送一些邊境尋來的小玩意;而臨走時,也總會摸著他的頭,道一句百說不厭的——
“望小皇子平安順遂。”
直到先皇駕崩,他被趕鴨子上架坐上了皇位,還稚嫩的臉龐一一掃過眾臣,最後落在那一身藍衫的青年身上。
那是他的義父。
攝政王衝他彎眸一笑。
再然後,他的義父以鐵血手腕權傾朝野,而逐漸長大的他生平第一次迷迷瞪瞪有了忌憚的念頭。
宮裡伺候的大太監因怠慢小皇帝而犯了錯,被攝政王直接杖斃,讓他直接去挑自己最合眼緣的人在身邊伺候。
皇帝在數十個面容稚嫩的小太監中,隨意挑選了一個人。
他說自己名喚安平。
皇帝那時還傻乎乎地問:“為什麽不叫平安呢?”
他喜歡攝政王每回對他說的“平安順遂”,而當時攝政王只是在一旁笑。
皇帝不知道的事,當時在場的所有太監,全都名喚“安平”。
攝政王是在提醒他,告誡他。
但皇帝並沒有瞧出來。
攝政王手把手地教他治國、打仗,幾乎他會的全都傾囊相授,皇帝也很努力地去學,但無意中還是聽到攝政王對旁人說。
“他心慈手軟,並非是當皇帝的性子啊。”
皇帝有些茫然。
這句話是說他,不配做皇帝嗎?
還是個少年的皇帝也是頭一次起了好勝之心,且這股氣一直延續了許多年。
等到攝政王的死訊從邊境傳來時,皇帝呆愣了好半天,才抱著那沾了血的血甲又哭又笑。
“你看,我冷血無情,手腕毒辣,連輔佐自己多年的義父都敢算計……”皇帝滿臉淚痕,“我難道不是當皇帝的料嗎?!”
但現在,已無人回答他。
皇帝總是心想,朝臣畏懼他,就連那高高在上的攝政王也被他踩在腳下,曝屍荒野,他難道做的還不夠好嗎?
直到年紀大了,朝堂之上各個都是心機極深的老狐狸,暗中結黨營私;
皇子們羽翼豐滿,惦記著他的皇位;
最可笑的是,他手中唯一能真正屬於他的,竟然是攝政王一手組建留給他的驚蟄衛。
恍惚間,攝政王最後一次出征前,留給皇帝的最後一句,並非是“平安順遂”,而是“等我歸來”。
攝政王死後二十年,皇帝依然在拚命地想,等他回來……他會做什麽呢?
是終於忍受不了自己的疑心想要造反,還是想要徹底將所有權利都交到自己手中,和那個已有了身孕的林映朝遠走高飛?
若是前者,皇帝可以自己說服自己,攝政王死得好;
但若是後者……
皇帝想都不敢想。
攝政王從未將自己手中的人告知過他有多少,而他死後,皇帝面對著滿朝心思各異的文武百官,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下錯了一步棋。
一步錯,步步錯。
落子無悔。
“那虎符,為何是假的?”
一聲森然質問,將沉浸在噩夢中的皇帝陡然驚醒,他猛地張大眼睛,盯著頭頂明黃的床帳許久,才發出一聲嘶啞至極的氣音。
一旁的安平立刻湊上前,驚喜道:“陛下!陛下醒了!”
皇帝根本說不出話,恍惚間聽到外面的兵刃相交的聲音,用盡全力嘶啞地道:“外面……什麽?”
安平忙道:“二皇子拿了皇后懿旨,說瑞王和長淳王要下毒害您,正要將他們拿下。”
皇帝一愣,接著手指一動,艱難道:“放……肆。”
“我看誰敢!”
大殿外,荊寒章手中長劍出鞘,神色森然地擋在瑞王面前,厲聲道:“亂臣賊子逼宮造反,也敢打著救駕的旗號?!你們難道就不怕陛下醒來後株連九族嗎?!”
二皇子漠然看著他,道:“寒章,父皇病危,太醫已說了束手無策。”
這算是明晃晃地將狼子野心放在明面上。
皇帝昏睡了太久,若是能治好早就醒了,也是因為太醫口中“時日無多”的診斷,二皇子和皇后才最終決定逼宮。
宮外,長淳王府。
晏行昱喝了藥,靠在搖椅上賞月。
魚息將手中的瓷瓶拿給他看:“如何如何?這個藥我拿封塵舟試過,絕對查不出絲毫病因。”
“嗯?”晏行昱瞥他一眼,“封塵舟吃過的假死藥?”
魚息點頭:“嗯,我改良過了,這顆吃了只會昏迷不醒,只要每日用湯藥吊著能活上許久,太醫來了也查不出什麽來,反而只會覺得他脈象越來越弱,最後便是將死之兆,但只要點上解毒煙,片刻之後就能醒。”
魚息一說到這些稀奇古怪的藥,眼睛都在發光:“你師兄竟然真的幫你把藥放到皇帝從護國寺求來的護心藥丸裡了?我還當他是在哄騙你,想再把你抓去奪皇位。”
晏行昱聽累了,伸了個懶腰:“晏戟隻留了我在相府待了六年,期間一次都沒來看我,可我師兄卻是親手把我養大的。”
魚息嘖嘖稱奇:“那接下來要做什麽?”
“不做什麽。”晏行昱歪著腦袋晃搖椅,懨懨道,“封塵舟先別過去,等詔書定了再去。”
“今晚會定?”
晏行昱詫異看著他:“二皇子都死了,你覺得皇帝的兒子裡,有哪個比瑞王還更適合做皇帝?他就算不定也得定。”
魚息:“……”
人家還沒死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