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寒章從來沒這麽著急過, 他當街縱馬一路疾奔回了府,甚至連馬停下來的時間都等不及,剛到府裡就從馬背上躍下來, 瘋了似的衝向了晏行昱的住處。
魚息已經離開了, 晏行昱正躺在軟椅上看書, 聽到門聲,詫異地抬頭看去。
天已經黑了, 桌上燃著新燭,將晏行昱半邊身子照亮,另外半邊隱在黑暗中, 那昳麗明靡的臉龐在黑暗中竟然仿佛怨靈般可怖。
晏行昱微微偏頭, 臉龐從黑暗中轉過來,笑容瞬間驅散了那近乎可怖的幻覺。
“殿下回來了。”晏行昱說著,將手中佛經放下。
他看起來和荊寒章臨走前沒什麽兩樣,只是臉色好像更蒼白了。
荊寒章怔然看了他半天, 才快步上前一把將他抱在了懷裡。
晏行昱乍一被抱住,還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荊寒章竟然會這麽坦蕩,剛回來二話不說就來抱他。
但他很喜歡荊寒章擁抱他的感覺, 伸手回抱住荊寒章的腰身,柔聲道:“怎麽了?”
荊寒章悶悶的:“嚇死我了。”
晏行昱笑著拍他的後背,道:“見著貓了?”
荊寒章:“……”
荊寒章心間的驚恐還沒退下去,差點被晏行昱輕飄飄的這句話氣到,他哼哼道:“你殿下是誰啊,連貓都能怕嗎?”
他剛說完,外面就傳來一聲狸貓的叫聲。
荊寒章:“……”
荊寒章渾身一僵,未消退的恐懼又泛了上來, 他幾乎是本能作祟抬手一把捂住自己的後頸。
晏行昱笑起來,抬手覆在荊寒章的後頸,溫柔地說:“不怕。”
荊寒章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丟人了,有些惱羞成怒:“魚息帶貓過來了?!”
晏行昱點頭。
“氣死我了。”荊寒章悶悶地心想。
他不想在晏行昱面前丟人,但又止不住發自本能的恐懼,隻好認命似的垂下頭:“好吧,我有一點怕。”
有一點。
這個用詞用的很好,既不會損害自己威風的氣勢,也透露一點在心上人面前的示弱,好讓晏行昱更心疼他。
荊寒章滿意地點點頭,甚好甚好。
這麽一攪和,荊寒章都險些忘記自己為什麽要這麽著急跑回來。
兩人大床不睡,非要一起擠在小小的軟椅上,緊緊擁著。
荊寒章聽著外面的貓叫,一邊發怵一邊故作淡然和晏行昱道:“我今日攔了個司天監的人,聽說他們司天監測出了大凶之象。”
晏行昱靠在他懷裡,他剛喝了藥,有些昏昏欲睡,他不是個愛說話的,但奈何荊寒章這張嘴總是嘚啵嘚啵。
晏行昱很給面子地“嗯?”了一聲:“怎麽說?”
荊寒章糾結許久要不要告訴晏行昱,但總覺得什麽事都瞞著晏行昱不太好,還是老老實實說了。
“紫微星黯淡,有墜落之相。”
他說完,本來以為晏行昱會給他很大的反應,要麽是心虛,要麽是愧疚,畢竟之前晏行昱曾告訴過荊寒章他才是紫微星。
現在荊寒章什麽事都沒有,紫微星反倒要墜落了,那就間接說明荊寒章並非晏行昱所說的紫微星。
晏行昱在撒謊。
荊寒章並不難過難過晏行昱騙他,他只是很好奇原因。
但出乎意料的是,晏行昱聞言隻愣了一瞬,就埋在荊寒章懷裡,悶悶地笑了出來。
他好似是惡作劇得逞似的,笑得開懷,甚至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荊寒章滿臉懵:“這……這好笑嗎?”
“太好笑了。”晏行昱笑得咳了幾聲,眼尾眯起,全是毫不作為的愉悅。
荊寒章隻好問:“哪裡?”
“還好殿下把我從相府搶出來了。”晏行昱卻不回答,反而笑得更厲害,“否則我定會被人惱羞成怒給殺了。”
荊寒章嚇了一跳:“到底怎麽回事?”
晏行昱打了個哈欠,舒舒服服在荊寒章懷裡又換了個位置,懶懶地問:“殿下知道皇帝為什麽這麽怕我嗎?”
荊寒章愣了一下,他以為晏行昱會用“忌憚”,但沒想到他竟然用了“怕”。
荊寒章搖頭,不知,他現在覺得就像個傻子一樣。
“那是因為在我幼時,曾被老國師批過命格。”
荊寒章道:“我知道,七殺格。”
“但那是第二次的命格。”晏行昱像是在說其他的事,他捏著荊寒章一綹發,隨手在指縫裡繞來繞去,“在第一次批命時,卦象是紫微星。”
荊寒章驚愕地低頭看他。
“但是在我雙腿受傷那日,老國師卻道自己批錯了,我的真正命格是七殺格。”晏行昱語氣極其漫不經心,說出的話卻讓荊寒章渾身僵硬,“我想應該在當年我便和殿下互換過一次。”
荊寒章腦海一片空白,半晌才艱難道:“互換?我……我是七殺格?”
晏行昱點頭。
荊寒章拚命回想,隻記得晏行昱受傷那日自己也被貓抓傷,昏睡了好幾日才艱難清醒。
那時他一直在做噩夢,夢裡無外乎被人追殺、或一腳踩空的驚恐夢境。
想到這裡,荊寒章突然打了個寒戰。
晏行昱之前說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奪過刀反殺那刺客的,難道就是當時兩人已互換,神志不清的自己借由晏行昱的身體把刀奪了過來?
但荊寒章那幾日做了太多可怖的夢,對此事根本沒有絲毫印象。
晏行昱越說越想睡,似乎覺得這種事情幾乎無聊,根本提不起來他的興趣,若非荊寒章滿心疑惑想知道,他覺得和荊寒章睡覺都比說這些糟心事好玩。
“那個刺客應該是皇帝因為我的紫微星命格而來殺我的。”晏行昱含糊道,“不過多虧了我們那次互換,我撿回了一條命。”
他說著,突然一笑:“是殿下救了我。”
荊寒章根本沒印象了,做噩夢本就難記住,更何況已經過去十多年了。
“我爹怕皇帝會不信任第二次的七殺格命格,便讓人將我送去了寒若寺。”
“到了寒若寺後,我師兄才告訴我,我命格是紫微星。”晏行昱說到這裡,有些歉意地看著荊寒章,“他們怕我會被害,所以讓我繼續充當七殺格。”
而是七殺格的荊寒章,自然因為和晏行昱的幾次魂魄互換,被攪和著定成了紫微星——畢竟兩人命格一會一個變,連司天監都滿臉懵。
晏行昱對荊寒章很少說謊,這個倒是個例外。
荊寒章幾乎像是失去了聲音,嘴唇張張合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好半天,他才發出嘶啞的聲音:“那你的護身符……”
“那不是抑製七殺格的石碑護身符。”晏行昱道,“裡面雖然有影子石和烏鴉石,但卻是防止我被七殺格影響的護身符。再說七殺格是極凶之煞,因命格帶煞,定是大刀闊斧雷厲風行之人,你看我哪樣符合?”
荊寒章一呆:“可我這些年……好像並未有什麽大凶大煞之事?”
“七殺格雖凶煞,但控制得宜,也能成大貴之格。”晏行昱誇了荊寒章一通,“殿下英明神武,張狂堅毅,能克制煞氣,日後定能成為大英雄。”
荊寒章此時已經冷靜了許多,蹙眉:“那你我魂魄互換,也是因為兩個命格的緣故?”
晏行昱點頭。
荊寒章又急切道:“那……今天司天監測出來的不祥之兆,又是什麽?你……你不會有事吧?”
“我沒事。”晏行昱又笑了起來,“他們都說紫微星身份尊貴,但照我看,也尊貴不到哪裡去,這麽輕易就要墜落了。”
他說著,還彎彎眸子在荊寒章身上蹭了蹭,罕見地露出孩子似的笑容:“太好玩了。”
語氣像是兩年前和荊寒章說封塵舟“好玩”時一樣。
荊寒章不太懂他在說什麽,晏行昱也沒有主動和他說他便不再追問,而且晏行昱好像臉色蒼白了些,隱約知道那紫微星的墜落,並非是司天監所說的“命不久矣”。
荊寒章這才松了一口氣,他看到那個紫微星命不久矣,真是嚇瘋了。
看來還是要盡快尋到佛生根。
“哦對,還有。”晏行昱說著,伸手往荊寒章腰間摸了摸,想要找出上次在護國寺為荊寒章拿到的真正的石碑護身符,但怎麽摸都摸不到,修長的五指隻好往下探了探。
無意中,晏行昱探到個奇怪的東西,他五指一合隨手一握。
荊寒章猝不及防,反應極大,直接從軟椅上滾了下去,哐得一聲巨響。
他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整張臉都紅透了,使勁拉著自己的衣擺,幾乎是咆哮道:“你在幹什麽?!”
晏行昱茫然道:“我在找殿下的石碑護身符。”
荊寒章臉燙得幾乎能趕上湯婆子了,他又羞又氣,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從腰間扯下來那從不離身的護身符怒氣衝衝甩向晏行昱。
“給、給給給你!你……你別過來啊!”
他說這話,幾乎帶著哭音。
晏行昱不明所以,隻好接過來護身符,為他解釋道:“這是我借由殿下的身體為您做的,護國寺高僧說,有紫微星相助,事半功倍,護身符效用應當不錯。”
他又遞給荊寒章,道:“殿下重新戴回去吧。”
荊寒章根本沒聽到晏行昱在說什麽,他僵立在那,臉紅透了,差點就要冒煙。
晏行昱喊了他幾句,荊寒章都沒有反應,晏行昱隻好起身走過去,剛好聽到荊寒章在聲音發抖地小聲嘀咕。
“他怎麽能這樣?怎麽可以這樣?”
“不要這樣。”
晏行昱:“?”
晏行昱:“哪樣?”
晏行昱的聲音突然從耳邊響起,荊寒章當即嚇得差點一蹦三尺高,他一把扯過護身符,口舌都不靈活了。
“沒、沒深麽。”荊寒章低著頭根本不敢看晏行昱,他期期艾艾道,“我、我知道了,要肘了,你睡吧。”
晏行昱:“……”
荊寒章說完,嗚咽一聲,拽著腰間衣服拔腿就往外跑。
晏行昱:“殿下?”
荊寒章根本不聽,跑得飛快。
晏行昱有些疑惑,他正要跟出去瞧瞧,陡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貓的叫聲,緊接著便是荊寒章的慘叫聲。
晏行昱嚇一跳,連忙推開門,還沒跨出門檻荊寒章就化為一道殘影,一下衝了上來,一把抱住了晏行昱,嘶聲道:“有、有有有……”
晏行昱:“有什麽?”
荊寒章渾身發抖,抖著聲音道:“有一群的貓!混帳魚息!魚息——”
晏行昱:“……”
晏行昱將門關上,荊寒章差點掛在他身上不下來,被晏行昱攬著腰艱難移動到了內室。
荊寒章一手抱晏行昱一手在拚命捂著後頸,似乎極其害怕有貓過來撓他,晏行昱怎麽勸都不行。
晏行昱整個人被荊寒章擁在懷裡,沒辦法隻好伸手捧住荊寒章的側臉,道:“殿下。”
荊寒章都嚇得額角全是冷汗了,還在強撐著想在晏行昱面前保持威風神武的形象,哆嗦著道:“我沒怕,我就有一點。”
有一點。
晏行昱勾唇笑了笑,他活學活用,根本沒和荊寒章打招呼,微踮起腳尖輕輕吻在荊寒章唇上。
荊寒章:“……”
荊寒章所有的恐懼在一瞬間煙消雲散,耳畔成群的貓叫也被他隔絕在外,所有注意力全都在和晏行昱相貼的唇上。
晏行昱親了他一下,輕輕咬著他的唇,兩人呼吸交纏,情欲環繞,讓荊寒章情不自禁抱住他的腰。
就在荊寒章幾乎控制不住要回吻他時,晏行昱輕輕移開唇,低聲道:“魚息告訴我,昨晚那個女人是你的侍妾。”
荊寒章:“……”
荊寒章寒毛直豎,心中的驚恐比方才見到成群結隊的貓蹲在牆上看他時還要厲害。
他立刻否認十八連:“不是,沒有,胡說,瞎扯,呵呸。”
“我知道。”晏行昱抱著他的脖子,笑著道,“我之前說過,我隻信殿下,其他人說的話我一個字不信。”
荊寒章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有些別扭地抱著晏行昱,小小聲道:“那人……是我父皇塞到我房裡,教我通事的侍婢,我根本沒看她一眼,今早宮門一開我就馬不停蹄送回去了。”
“她能教你什麽?”晏行昱不知怎麽起了好勝心,就像是當年和封青齡比誰更好看似的,“她能教的,我也能教。”
荊寒章:“……”
荊寒章的腦袋又開始冒煙了,將頭往晏行昱頸窩裡埋:“你……你別說這話。”
晏行昱還要再說,荊寒章忙打斷他的話,故作生氣道:“魚息為什麽帶這麽多貓過來?他不是只有一隻嗎?!”
外面的貓叫聲此起彼伏,荊寒章哪怕抱著晏行昱,渾身還是止不住冒冷汗。
“好像是那貓叫引來的。”晏行昱想了想,道,“在相府也是這樣,魚息的貓一叫,就會引來好多野貓。”
荊寒章一愣,這才意識到,西北寒冷,但京都城已經春暖花開。
荊寒章正在胡思亂想,晏行昱卻拽著他的腰封往床上帶,隨口道:“那貓大概要叫一晚,殿下若是‘有一點’怕,那就在我這裡過夜吧。”
荊寒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