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眼下,發生了想都不會去想的事情。
“為什麽?”作為對星鬥有所了解,並相信他有自己考量的學長,卜宜年還是比這些學弟先沉穩下來,“你至少得給我理由。”
星鬥沒有避開那些質疑探尋的視線,也沒有錯過他們一刹顯露的不解。這的確是聽上去沒有緣由的拒絕。
但對他來說,卻是作繭自縛的妥協。
“現在的我,無法在舞台上好好表演。”
他近乎冷靜地說出這句話,下達了對自己殘酷的判決:“我會成為拖累。”
沒有表現出一絲動搖,一分留戀,好像輕輕松松就拋棄了追求的舞台,渴望的世界;好像之前說出要復仇、怒火中燒的少年不是他;好像根本沒有那些熱血與不甘,也沒有幾分熱愛與執著。
除了藏在一側竭力控制顫抖的手,什麽破綻都沒有。
“……你真的下定決心了嗎?”
許久,這位歷來對他多有關照的學長用從未聽過的冷淡聲音說道。
是。
星鬥想這麽回答,他張口試圖發出聲音,遲遲都沒有聽見那個出現在心頭的字眼。
那個字被卡住,擋在心臟之中,固執地不願出去,冥頑不靈地抵抗。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他卻怎麽也說不出那個字。
只是一個字而已,星鬥不知道有一天說出一個字竟然需要那麽大的勇氣,那麽強大的意志。
短暫而焦灼的三分鍾過去,他還是沒能給出肯定的回答。
卜宜年的臉色也已經和緩。他靜靜注視著自己的學弟,像是明白了什麽,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每個想要站上舞台的人都會有壓力,你不是什麽不適合的人,你只是還沒看清自己。你再想想,先不要急著拒絕,如果直到上台你都不願意,我們也不會強求。”
說罷,對著神色各異的其他人呼呵:“還在等什麽,中場休息時間到了,還不快點去吃飯,難道你們想餓倒在舞台上嗎?”
神奇的是,無論是對他馬首是瞻的二A,還是一直頗有意見的一A,這回都沒有反駁他,也沒有對這番粗魯的話提出建議,只是沉默著轉移視線,安靜地離開。
貼心地留下了獨處思考的空間。
星鬥理解了他們的意圖,他望著浩浩蕩蕩的隊伍鑽出教室門往預先備好的食堂走去,和回過頭瞥他的幾人對上視線,淡淡地看著他們像是被抓住狐狸尾巴似的驚慌轉身,直到再也看不清。
“呼……”他緩慢地捏緊拳頭,抵在胸口,呼出一口沉重壓抑的氣,眼裡滑過一絲悲慟。
誰也不知道,那句話並非突發奇想,也不是一時意氣。
而是經歷兩場比賽後已經無法忍耐的退步。
從踏入這個地方,星鬥就認出了這裡。
怎麽可能忘記呢?
這是最深沉漆黑的夢境,最不堪回首的過往,最狼狽醜陋的結尾。
這是“過去”的他,宣告退幕的舞台。
【你把那個盒子藏在心底,藏在漆黑的縫隙,藏在誰也不知道的深海。
你以為你會忘記,你以為你不在乎。
卻在觸碰到熟悉事物的那一刹,連阻攔都來不及,眼睜睜看著回憶的盒子褪去灰塵,掙開束縛,自然而然。
啪哢,如同放出大片的蝴蝶,它們不容拒絕地飛出了牢籠,衝破了束縛。
是的,你終於想起來了。
那根本不是能忘記的事情。
它早就融入骨血,沾染靈魂,變成了如今的你無法消磨的一部分。
要怎麽才能舍棄自己?】
即使成為追逐虛無之夢的唐吉坷德,也會想起曾經刺傷自己的劍刃。
即使成為沉眠深海無心無魂的小人魚,也會想起被所愛放逐的痛苦。
無論多麽荒誕的故事,多麽瑰麗的語言都無法遮掩其下的真實。
騎士放棄夢想,人魚放棄所愛。
星鬥……放棄過自己。
第118章
這樣下去不行,沒有時間為那點微不足道的情緒糾結。
星鬥很清楚這一點,他也努力過,試圖壓下這份過於黯淡過於沉鬱的情緒,不想干擾到正常的比賽進程。
但人的情緒是非常任性的存在,你根本不知道它會在哪個階段衝破阻攔的堤壩,洶湧著溢出,將一切都沾染上過於強烈的色彩。
他不去思索,余光瞥見的角落仍然會勾起記憶;不去回想,眼前出現的舞台帶著曾經的場景席卷腦海;不去沉溺,觀眾席陌生又熟悉的歡呼拉扯情感。
無處不在的氣息裡,是擺脫不了的怯懦與頹然,是揮之不去的那個身影。
僅僅是等待第二場比賽投票的間隙,星鬥就被拽入過去,看見蒼白灼目的燈光,顫抖的手臂,壓抑著哭腔的致謝——向著空無一人的台下。
於是星鬥明白,那是無法逃脫的夢魘,凡人無力掙扎的桎梏。
“要怎麽辦才好呢?到了最後一步,出問題的反而是我嗎?不會太不像樣了嗎?”
被獨自留下的黑發少年,輕輕依靠著牆壁,半仰起頭,勉強勾起嘴角,一手捂住臉龐,低聲詢問著。
像是要從自己那裡得到答案,又像是不做抵抗的最後妥協。
“星鬥不會有問題。”
食堂裡低聲討論著的人群裡,楊語的話語依舊鄭重堅定,沒有一絲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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