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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紙活 - 第45章 交朋友字體大小: A+
     
    懷愫/文

     “我們可以, 先通信。”許彥文俊臉微紅,他目光清澈真誠的看著阿秀。

     霍震燁沒想到許彥文還能說出這種話來, 但可惜了, 阿秀沒上過學,她不認識字。

     阿秀歪歪腦袋,長辮子垂在胸前, 辮梢也跟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就是……就是寫信。”許彥文臉色微紅,他攤開手掌作紙,虛握住筆,做個寫的動作。

     這個阿秀知道,她時常看白準寫東西, 紙扎上要寫上秘符,燒化了才能送給亡靈。

     那些她不會的, 阿秀搖了搖頭。

     許彥文以為自己被拒絕了, 他臉上的紅暈黯淡下去。

     “阿秀不識字。”霍震燁解釋道。

     許彥文臉更紅了,他感覺自己唐突了阿秀:“對不起白小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我是很想和你交朋友。”

     阿秀想了想,伸出手來, 小燕跟她交朋友的時候, 送了她一顆奶油話梅糖的,這人要交朋友,怎麽沒東西送給她?

     霍震燁暗道不好, 阿秀知道的交朋友的意義,跟許彥文說的可不同。

     許彥文以為阿秀要跟他握手,女士都主動了,他克制著臉紅也伸出手去,被霍震燁攔住了:“阿秀的事,要她兄長同意才行。”

     要是白準知道阿秀出門一趟就多交了個“朋友”回去,說不定又得把他扔出門去。

     阿秀被霍震燁拖走,她還懵懵懂懂回頭看向許彥文,她喜歡許彥文脖子上掛的聽診器,銀燦燦的,她沒見過這個,覺得有趣。

     霍震燁把阿秀帶回家,她蹦蹦跳跳回到自己的房間,翻出一雙新鞋子,又換一件新旗袍。

     小燕媽送了四隻螃蟹,一盆白蘭花過來:“真是謝謝阿秀,要是沒她,我們小燕還不知道要被拐到哪裡去。”

     小燕媽說著就哽咽起來,像小燕這麽大的女孩子,能被賣到什麽地方去?只有賣到髒地方去。

     螃蟹賣得賤,家家戶戶都吃這一口鮮,白蘭花倒是上街去買的,這個時節專有賣花姑娘拎著籃子在街邊叫賣。

     這禮實在簡陋,可白先生這麽有錢,他們能送的禮,白先生也看不上。

     “吳太太客氣了,都是街坊應該幫忙的。”霍震燁笑著收下,關上門問白準:“吃不吃?你要吃我就剝。”

     白準嗅到白蘭香氣,看一眼紅殼螃蟹:“吃。”

     他一邊等霍震燁給他剝螃蟹肉,一邊看著在天井裡搖擺著跳舞的阿秀,她反抗他的命令,她開始有了自己的意志。

     霍震燁是吃蟹的好手,沒有蟹八件,用長竹針挑出蟹腿,剝出蟹黃。

     四隻螃蟹,兩公兩母,蟹膏蟹黃分在兩隻碟子裡澆上一點醋,遞給白準:“現在還沒到旺季,等到了旺季我讓劉媽熬蟹膏送來。”

     配粥配面配飯,都鮮得很。

     白準挑了個蟹腿肉,細嚼蟹味,阿秀才剛用了一年,這麽快就燒掉,還有些不舍得。

     他低頭又挑一筷子蟹黃,阿秀停下了舞蹈,她轉過身來看向白準,仿佛感覺到了白準心中所想。

     第二天一早,白家的門就被敲響了。

     霍震燁從床上坐起來,打著哈欠去開門,這麽早,會是誰?

     他打開大門就見許彥文一身長衫,還戴著那副金邊眼鏡,提著禮盒站在白家門外,模樣有些局促不安。

     白準也被吵醒了,他黑著一張臉從內屋出來:“是誰?”

     霍震燁虛掩住門,咧咧牙:“可能是,女婿。”

     許彥文坐在白家小樓裡的廳堂中,背雖然挺直著,但頭不怎麽敢抬,他沒想到白小姐的兄長,竟然會是個紙扎匠人。

     屋中掛滿了紙燈,兩邊堂屋裡豎起紙牌樓,雖然做得精妙,但總讓人覺得陰森森的。

     許彥文捧著茶盞,抬頭看一眼坐在輪椅上的白準,對他自我介紹:“白先生你好,我姓許,許彥文,我是外科醫生。”

     阿秀從屋裡探出身子,偷看許彥文,許彥文飛快看她一眼,眼底露出笑意:“白小姐。”

     白準輕輕咳嗽一聲,阿秀趕緊把身子收回去。

     “你來是家中有人故去,要定紙扎?”

     白準這話說得極不客氣,張嘴就問別人家人死沒死,可許彥文好像根本沒聽出他話中有話,依舊還是那付溫吞水的模樣。

     “不是的,我昨天在醫院遇上白小姐,我想跟白小姐交朋友,霍兄說此事要得白先生的首肯,彥文特意前來拜訪。”

     白準掃了一眼霍震燁,霍震燁立刻撇清自己,舉手做出投降的樣子來:“這可不是我告訴他地址的啊。”

     “是我跟街坊打聽的。”許彥文還特意準備了禮物,他看阿秀都穿老式綢衣旗袍,知道是舊式家庭,還特意換了一身長衫過來。

     白準看他一眼,許彥文立即說:“我是家中獨子,高堂俱在,幾年前出國學醫,如今在醫院當外科大夫。”

     這幾句話他練了很久,就怕白小姐的兄長不拿他當正經人看。

     霍震燁看熱鬧不嫌事大,那邊許彥文坐得板板正正介紹自己,這邊他看在老同學的情分上也替他說兩句話好話。

     “醫院就是許家的。”他說完又說,“這個書呆子,真是鐵樹開花,好不容易開竅了,那麽些小姐想跟他交朋友,他可都沒答應過。”

     白準臉色更壞,他瞥了霍震燁一眼,看他這付樣子,留洋時也必是個花花公子的作派。

     “你這是想……提親?”白準看了眼地上的禮物。

     許彥文滿臉通紅,目光去瞥屋門,害怕阿秀聽見,他搖頭否認:“不是,不是。”

     不是舊式那種提親,只要女子的家人同意,不管她本人心中如何想,就娶回家去。

     那種不是嫁娶,是買賣。

     “我想跟白小姐交朋友,雙方互相了解,若是……若是相處得和睦,”許彥文越說越低,也不敢再看白準的目光,“若是相處得和睦,再談以後。”

     “阿秀不會說話。”白準喝了口茶,一指頭挑開許彥文送來的點心蓋子,竟然不是奶油點心,對他的不滿意更多幾分。

     “我知道。”許彥文這下抬起頭,“我並沒覺得這有什麽問題,我本來也不是話多的人。”他生怕自己口舌笨拙,這幾句已經滿頭大汗,掏出手帕來擦一擦額角。

     然後又把手帕塞回袋中,兩隻手規規矩矩擺在腿上,等待白準檢閱。

     白準一手撐著頭,打量許彥文,看上阿秀,這人倒算有點眼光,可他不能點頭:“不行。”

     “為什麽?”

     “阿秀不會說話,也不認識字,哦,她還不能生孩子。”白準一樣又一樣的拋出來,砸得許彥文呆坐在椅子上。

     白準說完抬抬下巴,“行了,你走吧。”

     許彥文收到逐客令,方才還對白準很是尊敬,聽到最後一句,他憤怒起來,站起來對白準說:“白先生,白小姐雖不能說話,可與普通人並沒什麽不同的,她也可以讀書識字,她也可以結交朋友,她有選擇過何種生活的自由。”

     嗬!霍震燁把腳後跟一縮,主動退出這場爭執,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殃及他這條無辜池魚。

     “我是出於尊重才先問過白先生,可我與她本人交往,並不需要您的讚同。”

     白準長久注視許彥文,注視到連霍震燁都覺得時間太長,他剛要開口,白準就道:“那就問問阿秀自己的意思。”

     “阿秀!”白準揚聲將阿秀喊出來。

     阿秀今天沒穿旗袍,她穿了舊式的上裳下裙。

     碧青色的上衣,雪白的過膝裙子,袖管到手肘,露出白生生的胳膊,烏發打成兩根辮子,垂在胸前,襟邊還掛了一串小燕媽送的白蘭花,人未進前,就露見一縷香。

     再沒有比她更合適白蘭花的了。

     許彥文的臉就更紅了,但他抬著頭,含笑看向阿秀。

     她走到許彥文的身前,手指頭點點他的衣裳,許彥文笑了:“我工作的時候才穿白大褂。”

     阿秀又點點他胸口,手指尖畫了一圈。

     “那個是聽診器,可以聽到心跳聲,是醫學用具。”

     霍震燁偷看白準的臉色,白準察覺到他在偷看,橫他一眼,霍震燁趕緊直視前方。

     他覺得吧,這可能,阻止不了。

     阿秀攤開掌心,掌心裡是一團白手絹,手絹裡包著一顆奶油糖來,她把糖遞到許彥文手心裡。

     許彥文眼睛盯住阿秀,除了笑,連話都不會說了。

     阿秀看他拿了糖但不給自己東西,伸著手指頭點點自己。

     許彥文滿身翻找,最後他拿出一支鋼筆,雙手呈上:“你要是願意,我可以教你認字寫字。”

     阿秀沒見過這種筆,白準寫字都是用毛筆。

     許彥文就演示給她看,兩人坐在天井前,許彥文拿出隨手的小筆記本,一筆一劃寫阿秀的名字。

     “這是阿秀。”許彥文寫完,用筆頭指指阿秀,“是你的名字。”

     寫完阿秀,他又在後面寫上“彥文”:“這是我,我的名字。”

     阿秀指尖刮過藍墨水,抬頭看看許彥文,她伸手拿過筆,也寫了阿秀兩個字,筆順筆鋒絲毫不差。

     “對!你會寫你自己的名字!”許彥文驚喜出聲,他沒想到阿秀竟然這麽聰明。

     又是欣喜,又是婉惜,她這麽聰明,僅僅因為不會說話,家人就不送她上學,埋沒她的聰明才智。

     連霍震燁都有點吃驚:“阿秀不是沒上過學嗎?”

     白準面無表情,他冷淡看向阿秀和許彥文,阿秀,已經有了自己的意願。

     屋中紙燈紙牌無風而動,看來是留不住她了。

     許彥文被霍震燁推了出去。

     他俊臉漲的通紅:“霍兄,白小姐是個自由的人,這簡直是在侵犯她的人權。”

     “你趕緊走吧,你要再不走,我也得被趕出來。”死道友不死貧道,霍震燁剛剛取得一點點成功,可不能這時候又退回原點。

     霍震燁關上門,想勸勸白準:“這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阿秀總不能跟著你一輩子吧。”

     “許彥文這個人,我還是了解的,他人不壞,真決定好好待阿秀,就不會辜負她。”

     一句話踩了兩個雷,白準當即冷笑一聲:“你了解?你憑什麽了解的?男大當婚,你怎麽不當婚!”

     “我喜歡的人,要是他喜歡我,那就天地為證,拜天地成婚。”霍震燁的目光直直盯住白準。

     白準偃旗息鼓,他撇過臉,還是滿面霜色,但他收起脾氣,低聲道:“阿秀不行。”

     “為什麽不行?”

     白準怒意又起:“都是你教壞的!”

     霍震燁滿頭霧水,這怎麽又成了他的錯?

     阿秀坐在天井中,盯著天井裡掛的那串汽水瓶風鈴,手裡捏著那張寫著自己名字的紙,指尖順著筆畫描了一遍。

     陽光透過汽水玻璃瓶,照在阿秀的臉上,她臉色白的幾近透明,要是細看,就能看見白色肌膚下,竹青色的筋脈。

     她試著張嘴,作出口型,“阿秀”。

     作者有話要說: 白·孩子犯錯那肯定是爸爸的錯·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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