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真相
秦陌昨晚回去之後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一直到凌晨三點多才睡著。
他知道自己遲早要面對師父這一關， 不能再繼續逃避下去。當年的他年紀還小， 心理承受能力非常脆弱， 害怕被人同情和可憐， 沒敢跟人說出真相就匆忙離開了電競圈， 可如今回想起來， 帶了那麼久的徒弟不解釋任何原因就莫名消失， 師父當年肯定很失望、很心寒吧？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自己辛苦培養的小徒弟沈河有一天突然宣佈退役，也不說明原因， 秦陌估計會氣瘋掉。
凌雪楓當年沒被氣出內傷，也是他心理素質足夠強悍。
前幾天登錄Q號看見肖寒的留言，這讓秦陌突然意識到他當年的決定其實並不成熟， 他只顧著自己的感受， 卻忽略了真正在意他、關心他的人的感受——尤其是凌雪楓這個師父。瞞著師父離開，徹底失蹤， 又把辛苦培養他的師父置於何地呢？
此時，對上凌雪楓深邃的目光， 秦陌的脊背竄起一絲熟悉的涼意， 他深吸口氣鼓起勇氣，從包裡拿出一份早就準備好的資料，遞給凌雪楓，小聲說道：「師父，您先看看這個。」
凌雪楓接過材料， 居然是一份上海市人民醫院的診斷病例。
病例上的字觸目驚心，時間正好在三年前的休假期，秦陌在高速公路遭遇車禍，雙手粉碎性骨折……
凌雪楓迅速掃過這份病例，臉色頓時變得鐵青，「啪」的一聲將病例摔在桌上，盯著秦陌，厲聲問道：「所以，你當年手速下降，是因為出車禍了？」
秦陌垂下頭，輕聲道：「是的。」他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情緒，儘量維持著聲音的平靜，接著說：「我出院回到風色戰隊後，由於手指沒有恢復，不能上場打比賽，我跟顏隊商量之後，就從訓練營裡提拔了一些新人。」
「那個賽季我基本上沒有出場，讓小邱和小袁他們輪換上陣，到賽季快要結束的時候，顏隊才讓我打了兩局比賽，算是告別賽吧……當時我的手指狀態依舊不好，那幾局比賽沒能獲得好成績，風色最終沒能進入四強，我覺得很抱歉。您在國外，我也沒臉跟您解釋……賽季結束後就匆忙退役了。」
秦陌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可尾音裡的顫抖還是出賣了他的情緒。
當年的往事被他親自說出來，如同親手撕開了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露出裡面血淋淋的皮肉。
那段時間，是他這麼多年的人生中最灰暗的時光，他承受著強大的壓力，來自外界的、隊友的、還有自身的；他想盡力將一切做到最好，可他畢竟能力有限，風色訓練營帶出來的幾個選手還很稚嫩，不可能一下子就變成聯盟一流大神，戰隊成績一再下降，外界的質疑聲鋪天蓋地……心裡對於師父的愧疚，還有對自己未來的迷茫，讓秦陌每日每夜都睡不安穩。
可他就是倔強地不想讓別人可憐他，不想把這些事告訴別人……
如果當年他把一切真相公之於眾，那他可以風風光光地退役，那些電競網站會大篇幅報導風色戰隊秦陌車禍受傷的慘痛事實，順便賺一些粉絲們的眼淚，再拿這個話題炒作一番，給他幾句「帶病訓練」「意志堅定」之類的讚美。
可秦陌不想這樣。他不想把自己的傷口展現在所有人面前，然後接受那些陌生人的安慰和憐憫。
更不想讓師父替他難過……
或許當年的決定確實欠考慮，可如果時光重來一次，秦陌還是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他寧願帶著驕傲離開，也不想成為人們口中的可憐蟲。
……
凌雪楓沉默片刻，又開始從頭翻閱病例，屋裡只剩下他手指翻閱紙張的沙沙聲響。
周圍的空氣像是被抽離了一樣，秦陌只覺得呼吸困難，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終於，凌雪楓停下動作，把病例放回桌上。
秦陌的精神瞬間緊繃，就在秦陌以為他要開口罵人的時候，一雙手突然放在了自己的頭頂，輕輕地揉了揉。
「你啊……我該怎麼說你？」凌雪楓的聲音裡透著濃濃的無奈，還有一絲疼惜，「我早就猜到你當年退役的原因不一般，但我沒想到，你當年經歷的事情，居然這麼嚴重。」
被揉腦袋的秦陌眼眶立刻紅了，強忍的眼淚差一點就奪眶而出。
凌雪楓看上去很嚴肅，經常訓他，還動不動讓他坐冷板凳反省，可秦陌知道，這個師父，是整個風色俱樂部對他最好的人。
師父是把他當成接班人來培養，所以對他的要求才會那麼嚴格。
凌雪楓將所有的技巧和經驗全部教給了他，期待著他能率領風色戰隊在職業聯盟打出一番成績，可最終，他別說是繼承師父的衣缽，他連比賽都不能繼續打下去，狼狽地退役離開，沉寂三年後才找到回來的機遇，卻再也不能玩召喚師了……
師父一定很失望吧？
秦陌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肩膀輕輕顫動著，好像要哭出來。
凌雪楓在心裡嘆了口氣，伸出手揉著徒弟的腦袋，低聲道：「我這次回來找你，只想得到一個答案。你欠我這個解釋，欠了整整三年。」
「對不起，師父……」秦陌的聲音不禁哽咽起來，「我沒繼承風色戰隊，這次回來後也沒去風色俱樂部，因為，我已經不能玩召喚師了……我改玩劍客，可風色的核心一直是召喚師，我不想去風色戰隊改變這麼多年傳承下來的戰術，又不想去那邊做一個配角……我跟肖寒是湊巧在網遊裡遇到的，他的隊伍也沒組好，所以我們就聯手組建了新的隊伍……」
「我不怪你這些。」凌雪楓輕聲打斷了他，將手從他的腦袋上拿開，有些無奈地說：「師父最失望的，並不是你沒有接任風色的隊長，也不是你離開風色自立門戶，而是，你在遇到困難的時候不肯告訴我。你當年承受著那麼大的壓力，怎麼就不知道跟師父說一聲？你把我這個師父當成什麼了？」
「……」秦陌慚愧地垂下頭。
原來凌雪楓最生氣的是這個，徒弟沒有解釋原因，沒有找他求助，而是自己獨自承擔一切，撞得頭破血流，卻把他這師父隔離在外……
這種做法，確實會讓師父傷心吧？
「對不起，師父。」秦陌詞窮，也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愧疚又悔恨的心情，只能反覆地跟他道歉。
「算了，你都已經說了四次對不起。」凌雪楓皺著眉道，「把手伸出來給我看看。」
秦陌沉默片刻，僵硬地將手伸到他的面前。
青年的手指白皙修長，就像是手模一樣漂亮，三年過去，當初車禍的痕跡已經看不出來了。粉碎性骨折復原難度極大，秦陌這三年躲起來養傷，顯然也受了不少苦——想到這裡，凌雪楓的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這個傻徒弟！怎麼就不跟他說呢？
當年秦陌要是跟他說清楚這一切，他肯定能保證秦陌不受任何騷擾安心退役，也不用帶著傷還在俱樂部訓練新人……
十八歲的小傢伙，驕傲得挺直脊背，傻裡傻氣地把一切重擔都抗在自己稚嫩的肩上……
想到他當初經歷的那些磨難，凌雪楓的心臟更是疼的快要爆炸，恨不得把這個笨蛋的腦袋給敲爛，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些什麼？
驕傲能當飯吃嗎？為什麼連師父都不肯信任？
看著秦陌把手伸出來給他看時小心翼翼的表情，凌雪楓真是又氣又心疼，沉默片刻後，才柔聲問：「你的手，復原情況怎麼樣？」
秦陌忙回答道：「醫生說手指關節不能長時間維持高速運動，但打兩三個小時的比賽還是沒問題的。」
大概是復原的過程中很努力、也很用心，他的手看上去跟正常人沒兩樣，關節也沒有變形的跡象，凌雪楓這才稍微放下心來，說道：「你手受過傷，以後訓練注意勞逸結合，比賽強度也不能太大。你現在才二十一歲，還有幾十年的日子要過，千萬別為了打比賽留下什麼後遺症。聽見沒？」
秦陌立刻認真保證：「我會注意的，師父放心吧。」
凌雪楓深邃的眼中閃過一抹心疼，伸手揉揉秦陌的短髮：「最近剛剪的頭髮？」
秦陌尷尬得臉頰微紅：「呃……昨天剪的。」
凌雪楓無語，就因為師父要回來，還專門跑去剪頭髮？小時候一頭亂發被罵出心理陰影了嗎？
李滄雨說得很對，秦陌看似驕傲，其實敏感又細心，真是個惹人心疼的傢伙。
……
兩人正說著，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被打斷的凌雪楓不悅地挑眉：「進來！」
進來的果然是等不及的肖寒，還有一臉無奈跟在他身後的李滄雨。
肖寒在外面越想越擔心，總覺得凌神要罵小陌，說不定會把小陌罵哭。放下不下的肖寒硬著頭皮敲門進來，發現秦陌的眼眶紅得嚇人，凌雪楓則一臉嚴肅坐在旁邊。肖寒立刻走上前去，輕輕抱住秦陌的肩膀，問道：「沒事吧？你眼睛怎麼這麼紅……」
秦陌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肖寒回頭看向凌雪楓，說道：「凌神，您是前輩，是小陌的師父，可您也不能老是罵小陌。實話說，把他拉來龍吟全是我的主意。他本來想自己建隊伍的，是我死皮賴臉把他拉過來跟龍吟俱樂部合作，您要罵就罵我吧！」
秦陌用力扯肖寒：「別說了……」
肖寒一副護短的架勢擋在秦陌面前，掃了眼桌上的病例，道：「小陌，你都跟他說了吧？」
秦陌：「嗯。」
肖寒一臉心疼：「那他還罵你？！」
秦陌忙解釋：「他沒罵我，肖寒你快點閉嘴。」
肖寒察覺到自己說錯話，立刻閉上嘴。
凌雪楓微微眯起眼，銳利的目光掃向肖寒，冷冷地說：「肖寒，你對我好像有很大意見？」
肖寒脊背一涼，乾笑著道：「沒有沒有，哈哈，我哪敢對您有意見啊！誤會說開就好了，小陌心裡那麼尊敬您，您別老罵他……」
凌雪楓皺眉：「我怎麼跟我徒弟說話，還要經過你的同意？」
肖寒欲哭無淚：「我不是這個意思。」求助地看向師父。
李滄雨收到求救信號，咳嗽一聲，轉移話題：「水果沒人吃嗎？那我吃了。」
肖寒跟著轉移話題：「師父您多吃點兒，不夠我再去要。凌神也吃兩塊。」一臉討好地把水果遞到凌雪楓面前。
凌雪楓接過水果咬了一口，屋裡的氣氛總算是活躍了一些。
李滄雨吃了幾塊水果，拿起桌上的病例掃了一眼，這才看向秦陌說道：「小陌，你的事情，肖寒也跟我大概解釋了，其實，你真沒必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當年你不肯說，就是害怕別人知道後會看不起你、可憐你，對吧？但你要知道，那是『別人』的想法。你師父，對你來說能算『別人』嗎？」李滄雨輕輕拍了拍秦陌的手，「師父應該算自家人，對不對？」
秦陌眼眶發酸，點了點頭：「嗯……」
李滄雨柔聲說道：「小陌，你師父跟你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他一直疼你、護你，一手把你培養起來，這怎麼能和外人相提並論呢？你當時受傷，其實應該告訴我們的，我們可以幫你出出主意，你沒必要一個人去承受這一切。這幾年，你師父一直很擔心你……你當年出事不告訴他，如今回來又不告訴他，回不迴風色都不重要，你對他的無視才是讓他最寒心的。」
秦陌愧疚抬頭看向師父，正好對上凌雪楓的目光。
凌雪楓淡淡地道：「過去的事我不會再計較，下不為例吧。」
「嗯。」秦陌立刻點了點頭。
「戰隊已經組好了嗎？」凌雪楓問。
秦陌忙說：「嗯，我在新遊戲改玩劍客，新隊伍的陣容，正好以我和肖寒配合的前排攻擊控場作為核心。」
凌雪楓點了點頭：「肖寒說你是隊長，你這個空降的人當隊長劉川那邊能同意？」
肖寒認真地解釋道：「是這樣的，墨決其實是我和小陌一起創建的隊伍，我們兩個每人出了一筆資金，佔了墨決51%的股份。龍吟只是大股東，並不會幹涉戰隊內務，墨決由我們倆說了算。我跟小陌以後哪怕是退役了，這支戰隊也可以繼續經營下去。」
「哦？那還不錯。」肖寒剛才沒來得及說這些，李滄雨聽到後很是欣慰，「你們挺有想法，這次打比賽也算是創業。」
凌雪楓聽到這個解釋，心裡頓時安慰不少：「小陌，你能重新回來並不容易，別把冠軍看得太重，放鬆心態好好享受比賽吧。」
關切的話讓秦陌心裡一暖，說道：「知道了師父。」
凌雪楓看向肖寒：「另外，肖寒，你平時多幫小陌分擔一些工作，別讓他太辛苦。」
肖寒立刻保證：「那當然！凌神放心。」
凌雪楓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好了，飯也吃了話也談了，肖寒你送我們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凌雪楓又問了一些秦陌隊伍的情況，知道朱清越和劉鴻都在隊裡，他雖然沒誇秦陌，但神色間已經緩和了許多。
李滄雨很高興地讚道：「不愧是我們倆的徒弟，這支隊伍陣容豪華，有前途。」
肖寒和秦陌把師父送到酒店後這才開車離開。
凌雪楓回到房間，站在窗口看著樓下的那輛車子漸漸遠去，眸中閃過一絲無奈。
李滄雨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心疼了吧？」
凌雪楓不說話，但眼神裡的心疼已經無法再掩飾。
李滄雨輕嘆口氣：「放心吧，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小陌經過這一次大難，成長了很多，如今已經有一個隊長的樣子了。我相信，墨決戰隊肯定能在獨步江湖打開一片全新的天地——他們不是剛拿下門派擂台的冠軍嗎？我相信，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冠軍。小寒和小陌，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凌雪楓點了點頭，片刻後，才輕輕握住李滄雨的手，微笑著說：「我也相信。」
——相信兩個徒弟已經長大成熟，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不再需要師父的庇護。
——秦陌，如果你真的心中有愧，那就把握住這次難得的機會。師父相信，總有一天，你會讓師父為你而驕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