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瀑布回到竹屋的，顧良想回床上躺著休息。

　冷不丁目光瞥到什麽，他停下步子，朝桌面看去——那張卡牌居然出現在了桌面上。

　顧良皺眉走過去，端起卡牌，發現出現了一行字。

　“為防玩家意外丟失卡牌，卡牌有自動回到玩家身邊的功能！”

　“玩家跟卡牌是雙向綁定的關系，不可以丟棄哦！它會一直伴隨你到遊戲結束的！”

　顧良：“……”

　顧良隨手把它扔在桌面上，不想理會，看見上面又浮現了一行字。

　“友情提醒，丟棄卡牌、與卡牌意外丟失，完全是兩種情況。”

　“丟棄卡牌的行為，非常差勁！你的遊戲態度實在太消極了！”

　“此外，基於你在《璿璣》劇本中的消極表現，你會被安排進入終極懲罰本的！”

　“因此最後再附一則友情提醒，這十五天請好好休息，養精蓄銳。懲罰本裡的日子，不是特別好過的！”

　顧良理都沒理，把卡牌背朝上拍在桌面上，上床睡覺了。

　但其實他並不太睡得著。

　他曾經歷過大半年的失眠狀態，後來努力調整，能睡覺的時候就強迫自己睡覺，精神狀態也慢慢好了很多。

　現在他好像又恢復了到了那種隨時都不太安穩的精神狀態。

　任由怎麽強迫自己，他都無法入睡。

　他知道這樣下去不行。

　他得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保持一個好的狀態才行。

　愛人之前，要先學會愛己。

　自己狀態很差的情況下，是沒有辦法好好愛人的，兩個人的相處質量也不會高，到時候，只會消耗彼此的感情。

　因此顧良想了個辦法，最終是靠著桃花蜜加酒，只需要吃一點，就可以一覺到天亮。

　這日。顧良早起，給自己煮了碗清水面，就回到庭院休息。

　沒有娛樂設施、沒有案子可破、徹底無所事事的時候，思念就會被放得無限大。

　顧良坐在石椅上，看著旁邊的桃花一片片落下，一時竟無聊地數起了花瓣。

　一邊數花瓣，他一邊在腦子裡想楊夜。

　怪不得古人能寫出那麽多百轉千回的關於相思的詩句。

　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等顧良數到第一百六十片花瓣的時候，聽到了腳步聲。

　他一回頭，就看到了明月和曾經扮演劉女仆的NPC走了過來。

　顧良確實有些詫異，然後看著劉女仆端了個盤子過來，放下了一壺茶，兩個杯子，和一些點心，再站在一旁。

　之後，明月就坐到了顧良跟前。

　顧良看向他：“這是什麽意思？你可以隨便見玩家嗎？”

　明月解釋了一下：“對於進入高級劇本的玩家，系統的工作人員，尤其是手下缺人手的，可以挑選心儀的人選。系統準許，在玩家休息的時候，工作人員找到玩家進行談話。”

　“當然了，前提是玩家的各項數據得分，符合某一類工作的要求才可以。”

　“比如你在智慧、邏輯一類的得分，是非常高的，系統計算，認為你是可以勝任我這邊的工作的。因此我就可以來見你。”

　“這個機會，其實算是你自己爭取到的。你在遊戲中的相關表現非常不錯。”

　顧良點頭：“明白了。你找我，還是想讓我為你做事。可我記得，我拒絕過了。”

　明月攤手道：“但你隨時可以改變主意。”

　“我可以告訴你，你這次的綜合評估裡，遊戲態度這一項，得分特別低。太過消極的態度，會讓你進入很可怕的劇本。如果你現在決定到我那邊去，脫離玩家的身份，就不必去懲罰本了。”

　顧良隻問明月：“我再跟你確認一下。你這種工作人員，雖然偶爾可以客串NPC，但跟NPC是不同的。NPC可以通過掙足積分，恢復玩家身份，最後得到離開遊戲、回到現實的機會。”

　“但一旦成為你這種系統的工作人員，就再也無法回去了，對嗎？”

　明月點頭：“對。成為工作人員，會正式加入這個世界。原來的世界，你就回不去了。”

　顧良道：“我並不想加入這個世界。抱歉。”

　“成為NPC，我是樂意的。我想去找楊夜。但如果成為你這種工作人員，永遠留在這裡，我不願意。”

　明月看向顧良半晌，給他倒上一杯茶，再給自己倒了一杯。

　端起青瓷杯，輕輕抿了一口熱茶，明月再道：“說起楊夜，你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麽嗎？”

　顧良搖頭，但明顯表情多了絲緊張和在意。

　明月饒有興味地看著他的反應，隨後道：“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的是，每個人玩的劇本數量，都不是一樣的。系統會根據你這個人的複雜程度，決定你參加多少個劇本後，它獲取的數值，足夠它做出某些判斷。”

　“楊夜的罪惡值非常低。他不但罪惡值低，相對應的，他的功德值非常高。我想從一開始經常抽到偵探牌、甚至免死卡這種稀有獎勵卡，你們也能看出來。他運氣好，是有原因的。”

　顧良未動聲色，但手不由握成了拳頭，是在認真聽明月講述。

　“罪惡值低，對應的，懲罰年限就很短，再加上他手上有足夠抵扣的金幣……”

　“因此系統判定，他可以回家了。”

　顧良眼睛睜大。“你的意思，他回到現實了？”

　明月眼睛彎了一下，笑著問：“在選擇留在這裡陪你，和回現實之間，他選擇了回現實。怎麽你看上去，並不傷心失落呢？”

　顧良隻道：“如果他有選擇，他不會就這麽回去的。除非你們強製他回去。”

　明月抬了一下眉梢：“你對你們的感情確實很有信心。”

　顧良：“不光是我們的感情的原因。就算我只是他的朋友兄弟，他也不會把我拋下，只顧自己逃生的。他的眼睛就是為了救戰友，差點瞎了的。他有很高貴的品格。”

　顧良還穿著古式長袍，只不過發套取了，現在是短發的狀態。

　盡管如此，他靜靜坐在一片桃花前，這副畫面，也足夠養眼。

　明月盯著他看了片刻，改而問道：“良哥，對於目前這個系統，你有什麽猜測沒有？”

　“有。”顧良回答得很乾脆。

　“我後來才想起了一件事。每半個月，我的心理醫生荀楓都會給我發郵件，有時候是一些心理測試題，有時候是一些例行詢問。這是對於患者情況的後續跟蹤。偶爾他忙的話，就會由他助理代替。”

　“可是來這裡之前，我已經有一個月沒有收到他的郵件了。”

　“那段時間我太忙了，也沒顧上聯絡他。”

　“現在在遊戲裡碰到了他，加上系統的這些測試……”

　“我猜測，荀楓出事了。我也出事了。我對於現實最後的記憶，是大在馬路上。我也許出了車禍。但我覺得我沒有死。我覺得，你們這個遊戲，可能是在挑選，哪些人符合回去的條件。”

　說到這裡，顧良看向明月，目光多了些嚴厲的探尋。“我確確實實，是參過你的葬禮的。所以，你成為系統的工作人員的那一天，實際上意味著，你在現實中死亡的那一天，對麽？所以這個世界是什麽，地獄嗎？你要我跟你當地獄的公務員，是麽？”

　明月又笑了。“良哥，你這話說得，好像我在說服你去送死一樣。但不是這樣的。站在我這裡，你可以看到生、看到死，還可以看到生死之間的所有……這裡處在永恆的邊界，比如關於物理學，你可以對它有一個徹底不一樣的認知，得到真正認識天地宇宙的機會。”

　顧良隻問：“所以，我到底身處何地？”

　明月道：“不妨稱之為【生死之間】。在你所謂的現實人間，你躺在病床上，呈植物人的狀態。那裡的醫生會認為這種狀態的你，徹底喪失了思維能力、認知能力。你的腦電圖會在那邊呈現雜散的波形。”

　“但實際上，你在這裡。”

　顧良蹙眉：“所以，並非我們一開始以為的那樣，犯了罪的人才會來到這裡。”

　明月：“對，並不是那樣的。天地之間，自有一套運行的規則。不妨就把這裡當做地獄的分支機構之一。現實世界，每年有多少人、多少死，人口要保持在多少才合適，都需要被嚴格的管控。”

　“那麽對於重症昏迷、或者進入植物人狀態的人來說，哪些人能夠醒過來、繼續活下去，這部分的數量會有嚴格的限制。那麽，應該選擇哪些人回去，就需要由咱們系統來決定。”

　“因此，系統需要設計一系列評判標準。”

　顧良：“大概明白了。”

　明月：“罪孽深重的人，當然得直接下地獄。所以，這種人一開始抽到死者、凶手牌的概率非常大。他們基本不會有重返人世的機會。他們在遊戲裡死了，所謂的受到死亡懲罰，其實在遊戲裡是假的，是他們死後受罰恕罪、經歷一遍又一遍的痛苦而已。”

　“但這會意味著，他們在現實裡肯定會死去。”

　顧良：“所以，系統先讓他們當死者凶手，讓我們看著宣讀他們的罪惡、看著他們接受死亡處罰……這其實只是一種警示，為了讓我們敬畏系統，能夠專心遊戲？這是系統的把戲。”

　明月點頭。“你果然很聰明。”

　明月再喝一口茶，繼續道：“所以系統並不只是測試邏輯力什麽的，它看的是玩家各方面的表現。道德值、以後可能會為人類做出的貢獻值等指標，都尤其重要。”

　“譬如說，你如果是個完全沒智商的人，回去之後也是浪費糧食，也許你就沒有回去的機會。或者，即便你智商高，但可能回去後，引發嚴重的事件，導致多人慘死、人口失衡什麽的，你也不能回去。”

　顧良再問：“完成有效測試，各方面數據達到回去的條件，洗清罪孽，就都可以回去？”

　明月望著他，指了指旁邊站著的劉女仆，再道：“不。有例外的，比如劉女仆。”

　顧良看一眼劉女仆，再對明月道：“願聞其詳。”

　明月道：“還跟你在現實的條件有關。”

　“比如，劉女仆通過積極努力地爭取，得到了回去的機會。可是她家裡很窮。在她還沒能回去之前，她的家人已經放棄了治療。她的身體已經被火化了，她當然無法回到現實了。”

　顧良蹙眉：“所以，比如說現實世界，醫生護士的失誤，維持生理機能正常運轉的醫療設備出現故障，家人的放棄治療……都會導致我們只能留在這裡。到時候，我們真的就變成‘鬼’了是麽？”

　明月點頭。

　顧良沉默片刻，問：“那楊夜——”

　明月道：“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他丟棄了多余的金幣，隻留了3枚。用金幣抵消服役年限後，他還需要為系統服役10年，這換算到人間的時間，其實是10天。”

　“盡管他家庭條件足夠好，絕對能讓他處在醫療條件很好的醫院，但天總有不測風雨，萬一醫院遇到個什麽突發事件，雷雨閃電、電路跳閘什麽的……他可能死去的。”

　“所以，多拖10天，他也許就真的死了。”

　顧良眉頭皺緊。“如果他掙足積分，能回歸玩家身份、繼而回到現實嗎？”

　明月：“他當然可以爭取。比如，如果他再做一次偵探，掙到了金幣，他仍然可以回家。”

　顧良沒說話了。

　明月問：“你不問問你自己嗎？”

　顧良：“我大概能想象自己的狀況。可能不太好。我只有小姨媽一個親人。他們家經濟狀況還行，但在那種房價奇高的城市裡，他們難免會為自己打算。面對一個不知道會不會醒過來的我……”

　“至於我的罪孽值，是因為我當時當律師——”

　“不是。”明月道，“你的罪惡值，是因為你自殺的事情。既然你自殺過，系統費力氣送你回去，萬一你再死呢，不是浪費別人的機會了麽？舉個例子，你和另一個人，同時通過了遊戲，但回去的指標只有一個，那麽系統會送他回去，而不是你。”

　“再來，楊夜一直以來各項指標的數據都非常好看，加上他從前的功德值就高，所以他能很快回去。”

　“你不一樣。比如，這一次你給各個玩家下花蜜的事情，大大減損了自己的道德值評分。”

　“其實原則上，只要待得時間夠長，玩家們都能重返現實。但實際情況是，現實裡的人不會等你們那麽久，再加上一些難免的意外，比如身體機能突然出現別的問題什麽的……”

　“因此，時間越長，回去的概率越小。而你回去的幾率，相對就要小很多。”

　顧良明白了。

　這種情況，楊夜在這裡多留一些時刻，現實裡的他就會多一份危險。

　如果再能見到他……一定得送他回去才行。

　明月看見顧良的表情，嘴角勾了一下。

　然後他站了起來。“跟你徹底說清楚，我想你會有所決斷的。”

　“就當三顧茅廬好了。我會再來找你問一次的。也許到時候，你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第九卷 懲罰本：《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