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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簪纓問鼎 - 第333章字體大小: A+
     
    第333章

     的確是重騎。馬負甲, 人著鎧, 長槊銀亮, 蹄聲如雷!昏沉夜色中,兩千重騎猶若修羅鬼蜮中沖出的殺神, 向著主陣撲來!

     竟然是甲騎具裝!石勒的心咯噔一聲,暗道不妙。夜襲時, 罕少會動用重甲騎兵。本就難以視物, 加上負累沉重, 人馬無法靈活運轉, 重騎兵很難躲避可能存在的營防陷阱。但是現在呢?城頭拋來的火彈驅散了夜幕, 也讓他的大軍暴露在敵人面前。

     除了車陣, 根本沒有東西能攔住重甲騎兵。何況是猝不及防, 剛邁出營盤的步卒?

     如同裂錦,黑色洪流沖入了軍陣。刀槍不入,箭矢難傷,除了被踏破撕碎, 全無還手之力!然而這還不算完, 重騎之後的, 是備著弓弩的輕騎,隨後則是手舉長槍, 列陣圍剿的步卒。破陣, 擾敵,清掃,一氣呵成!

     聽著耳畔震天慘呼, 石勒的牙關咬的格格作響。他哪裡還不明白?一切都是敵人誘他上鉤的奸計!

     西門洞開,怕是早就藏了伏兵。自己派去的三千輕騎根本不及防範,被滅了個乾淨。隨後敵人以西門為陣腳,趁夜發兵,正面襲來。絞碎他的軍陣,打亂他的建制。夜襲不比白日,一旦受襲,就算中軍還能保持不亂,下面兵士也要炸營。他手下可戰之兵是多,但是配合並不默契,更有王彌降部和流寇那樣見風使舵的傢伙。一旦亂了陣腳,便就大潰!

     怎麼辦?親率一支騎兵,繞開重騎,沖一沖西門?只要能奪下西門,攻入鄴城,就能打破敵人的佈局,取得先機。然而念頭只是一閃,就被石勒拋之腦後。自己能想到的,對方會想不到嗎?恐怕西門空虛的假想,也是誘他上鉤的餌料。

     “讓中軍舉旗誘敵,我們撤!”石勒毫不猶豫,下領道。

     中軍帥旗,乃是軍膽。一旦帥旗倒下,大軍便要潰敗。但是今日,情勢不同。敵軍重騎已經撕裂了軍陣,潰敗只是早晚的事情。一旦兵潰,這十萬人馬就是神仙來了,也沒法收攏。唯一的辦法就是保住身邊精銳,先行後撤,等到天亮之後,再慢慢收攏殘兵。

     因此,中軍大旗對他而言已經不再重要。還不如用來拖住敵軍,為自己爭取一些時間。

     隨著軍令,數千騎兵調轉馬頭,在亂兵的掩護下向外沖去。

     手中長槊橫掃,刃光閃爍,血花紛飛。十步之內,瞬息變作一塊白地。然而奕延並未停留,繼續策馬前沖。在他身邊,是五百精銳,各個手持長槊,身披明光鎧。其後的兵士則身著板甲,手持馬刀,雖然無堅不摧,但是戰力遠遜先鋒。

     不過對於面前的敵人,已經足夠了。

     兩千甲騎具裝,虧得板甲錘鍛的出現,才得以配裝。就算如此,也耗去了不知多少錢糧。這樣的精兵,自然要用在刀刃之上。

     伏擊敵軍輕騎,隨後一路沖入敵陣。就算只調了小半人馬攻擊西門,這也是數萬人的巨大營盤。以區區兩千重騎,破此等規模的敵營,可不簡單。

     不過奕延手下精兵,無一人退縮。血花撲面,寒霜凝甲,如同脫弦利箭,他們直撲敵營中軍!之前的火彈已經熄滅,敵軍的帥旗,猶若黑色海潮中孤燈,搖搖曳曳,起伏不定。如何才能靠近中軍,手刃敵酋?

     長槊橫握,奕延一夾馬腹,猛地止住了愛駒:“石勒已經不在中軍了。”

     身邊親隨一驚:“逃了嗎?那還追帥旗嗎?”

     “不必。洞穿敵陣!”奕延冷聲道。

     想用帥旗誘敵,讓他們花費時間追逐,乃至偏離方向。主意不錯。但重騎入陣,為的本就不是區區一個主帥,而是大破敵營!

     因此奕延當機立斷,調轉方向。兩千重騎繼續橫衝直撞,突破敵營最密實的陣線,從頭到尾,打了個對穿。

     殺開一條血路,其後的輕騎銜尾追上,擴大被撕裂的軍陣。後方步卒則有條不紊的驅散亂兵,斬殺失去抵抗能力的敵人。轉眼間,營盤被撕成幾塊,亂成了一鍋爛粥。民夫早就抱頭鼠竄,攻城的敵兵也徹底潰去。

     只不過這些人想要離開鄴城,也不是那麼容易。附近三個鄔堡,還藏了兩萬精兵。只待兵潰,就出城圍剿。再沒有什麼,能比圍殺潰兵更容易了。石勒就算沖出了包圍,恐怕也收不會多少殘兵了!

     從三更殺到了天明,當第一縷朝陽出現在天際時,一隊兵馬馳入了城中。

     “奕將軍,可擒到了石賊?”葛洪也是一宿沒睡,雖然兩眼泛著血絲,但是神情極為亢奮。

     這一仗,打得太痛快了!只用三萬多兵,就擊潰了敵人十萬大軍!而且大部分是捉拿潰兵,戰損可謂微乎其微。就算當年的上黨攻防大戰,也未必能打得如此酣暢淋漓。

     此戰之後,賊兵怕是數月都無力北進了。不論是司州還是冀州,都有了極大的緩衝餘地。若是能斬殺石勒,更是能除去心腹大患!

     然而對面,奕延搖了搖頭:“石勒逃了。夜深人雜,恐怕鄔堡派出的兵馬,也攔他不下。”

     他跟石勒交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深知此賊狡猾。夜襲本就一團亂麻,更是難以阻擋他脫逃。

     聽到這話,葛洪略有失望:“如此一來,怕是要放虎歸山。”

     石勒的老營就在兗州,恐怕直接就打馬回師了。現在大旱未消,最重要的還是安民養民,並沒有餘力追擊,乃至打下兗州。走脫這麼個危險人物,說不好數月之後,又要面對一支強軍。

     “無妨。若是他逃回兗州,更好不過。”奕延的藍眸中,閃出銳光。

     葛洪一愣,難道參謀部還有其他計畫。

     奕延也不多言,伸手摘掉了頭上兜鍪。一夜鏖戰,汙血早已浸透了紅纓,斑斑血水,順著烏黑鐵甲滑落在地。

     一戰定勝負,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以及十足的運氣。而張參軍和他,從來不會把勝負寄託在虛無縹緲的運氣之上。同樣是用奸,這次該輪到那賊子,看看信陵的手段了。

     ※

     石勒的反應稱得上神速。在敵方重騎破陣之前,他就率心腹退出了戰場。誰料鄴城附近的幾個鄔堡中,仍舊藏有伏兵。結果一退不夠,連退三十裡,繞過了兩次圍堵,這支兵馬才得以逃脫羅網。

     當天色大亮時,看著身邊還不足萬人的隊伍,石勒面色凝沉似水。

     “大將軍,敵人設了這麼多伏兵,未必能收攏殘部啊……”一個心腹哭喪著臉道。

     石勒又怎會不明白?這一場夜襲,徹底打掉了大軍的膽氣,自己又棄了帥帳,可想而知最後潰兵的亂象。要命的是,鄴城周遭還有埋伏。失了建制、沒了勇氣,那些潰兵別說抵擋,恐怕為了逃跑,連兵器都棄之不顧。想要圍堵,豈不輕而易舉?

     這下,大隊人馬必然會遭到攔截。而那些獨自逃竄的遊兵散將,更是些無頭蒼蠅,不能指望他們回來歸隊。一戰下來,打掉了近九成人馬,饒是石勒,也未曾經過如此的大敗!

     不,不對。這等規模的大敗,他確實經歷過,同樣是在並州兵馬手下。

     胸中有處堵的難受,石勒攥緊了馬韁:“不必等了,先回老營!”

     現在最重要的,是保存這支精銳。等到回到兗州,再次徵召雜胡、流民,訓練上幾個月,又是一支大軍。然而總是這樣,並不是辦法。

     要怎麼才能保住實力,不至於輕而易舉敗於他人呢?回程的路上,石勒沉思起來。自從兩年前開始舉兵,他見過不知多少兵馬。有殘暴如王彌的,有勇悍似劉聰的,亦有並州那等鐵桶一般,無堅不摧的強軍。但是不論是那支,想要真正站住腳,靠的不是兵,而是地盤。就似當年的劉淵定都平陽,就似眼前的梁豐佔據並州。

     沒有地盤,就如水上浮萍,永遠無法立足。就算能征來兵士,一場大潰,也會散的一乾二淨。看來當務之急,還是應該好好經營兗州。

     要墾田種糧,要休養生息,要讓那些百姓信他投他,而非一味劫掠。還要有士人……石勒的眉峰微微皺起,他並不喜歡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更對司馬氏恨之入骨。但是庶族呢?是否也有可用之人?還有流民和百姓。無數次開倉放糧,殺官破城,早就讓他知曉,那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可憐人,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若是能用庶族管理治下百姓,未嘗不可!還有散落在豫、兗兩州的雜胡,也要盡數收入帳下。晉人可以耕種理政,但是兵還是要用胡,也唯有如此,才能穩固自家根基。

     無數念頭在石勒腦中飛竄。大敗並未讓他喪失勇氣,相反令他過熱的頭腦清醒了過來。屯糧是抵禦旱災的重要手段,但是長遠也必須考慮。這次大敗,損了不少兵馬,相對也減輕了糧秣壓力。若是向漢國求援,說不定劉曜會看在他對並州的挾持之勢上,給些糧草。

     只要度過這個災年,總有翻身的機會。

     沒了累贅的大軍,回程倒是快了數倍。帶著僅有的兵馬和未曾陷落的後隊輜重,石勒匆匆趕回了兗州。

     剛剛下馬,就見一名僕從飛奔而來,大聲道:“將軍,大喜啊!有人尋到老夫人了!”

     石勒渾身一震。也不顧身後親隨,三步並作兩步,向營帳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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