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六顆糖

　　鶏尾酒的後勁意外的大， 時渺渺暈暈乎乎地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從景衍懷裡鑽出來，側頭往聲源處看去。

　　霧濛濛的視綫裡， 棕黃色毛茸茸的一團在迷醉的眼波裡搖晃蕩漾， 她仰著小小的腦袋， 耳朵掩藏在厚密蓬鬆的毛髮裡隱約可見，溜圓的眼睛黑漆漆的，鼻子輕輕翕動了兩下，有點可憐巴巴的樣子。

　　「是什麽啊？」時渺渺拿兩隻小手搓了搓眼睛，試圖看清蹲在地上的滾圓一團， 紅潤的唇微微張著， 疑惑地歪著腦袋。

　　微凉的夜風掀起她的裙角， 月亮躲在雲層後， 稀薄輕柔的月色裡，蹲在地上的女孩似是覺得有些冷了，下意識地將手心捂在耳朵上取暖。

　　醉醺醺的時渺渺右手食指一伸，朦朧的眸光掠過一抹清亮， 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小海獺！」

　　甜幼清吸了吸鼻子，嗓音有點委屈， 「是我呀， 我的石頭丟了，到處都找不到，你有看到嗎？」

　　在中心時尚大道兼職發傳單的時候， 一群小朋友被牛奶哥抽搐式蹦迪嚇到了，轟地一下往她那個方向跑，有兩個慌不擇路的雙胞胎姐妹手拉著手跑，把穿著人偶服的她撞倒了。

　　石頭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弄丟的。

　　不過她當時沒怎麽注意，時渺渺把她拉起來以後，兩人費勁巴拉地撿傳單，之後她被一個別著擴音器的小姐姐拉走了，她發完傳單想去找她的時候，才發現裝在毛衣口袋裡的石頭不見了。

　　那可是她最喜歡的石頭，底下是方形的，上面有一個尖尖角，用來砸貝殼和海膽超好用的，剛撈到它的時候，她還興衝衝地朝小夥伴炫耀呢。沒想到用了這麽久，竟然不小心弄丟了。

　　時渺渺搖了搖頭，「沒有誒。」

　　「啊……」甜幼清失落地耷拉下眼角，慢吞吞地站起身，「那好吧，我再去別的地方找找。」

　　城市那麽大，她循著記憶裡時渺渺的氣息，費了好大功夫才找到這裡，叫了門沒人應，她就蹲在門口等，然而幷沒有找到她心愛的石頭。

　　甜幼清垂著腦袋，落落寞寞地往回走，時渺渺趴在景衍的肩頭，露出濕漉漉的眼睛，軟綿綿地小聲問：「你要走啦？」

　　「對呀。」甜幼清乾脆地朝她揮了揮手，「再見啦。」

　　景衍這會兒也有點酒意上頭，向來敏銳的思維有點凝滯，他幷不認識眼前的女孩，只覺得莫名其妙，怎麽會有人找到家門口，問一塊什麽石頭。

　　且看起來她應該等了很久。

　　半山別墅這邊不太容易打車，景衍自從養了崽後責任感激增，看跟他家崽差不多的女孩隱隱有種家長的心態。

　　即便不認識這個陌生女孩，也還是提醒一下她道：「這裡一時半會兒打不到車，這麽晚了，要不你先進來坐會兒，約到車再走？或者打電話給你家裡人，讓他們來接你？」

　　代駕司機剛踩著平衡車走了，他喝了不少，送肯定是不能送她了。既然是他家崽的朋友，放著不管也不合適。

　　時渺渺雀躍地邀請她，眼眸晶亮，「快來我家玩呀！」

　　甜幼清猶疑了一下，她本來也不用誰來接啊，不過她現在找石頭一點頭緒都沒有了，也不知道該去哪兒。

　　她抿唇思索了一下，「那……那我在你家玩會兒。」

　　明天還要上學，擔心時渺渺睡一覺醒來頭暈，景衍捏著手機百度現學解酒湯的做法。

　　看了眼冰箱食材，他準備簡單做點冬瓜海帶湯。

　　兩個小姑娘坐在客廳沙發上，怕時渺渺醉醺醺地有什麽不舒服，他沒關厨房的推拉玻璃門，方便隨時看一眼。距離不算太遠，隱約能聽到她們啾啾的說話聲。

　　於是，景衍聽到了下面一段對話。

　　「那天你穿著人偶服，隻掀開一點點頭罩露出來眼睛，時尚中心過道裡人來人往的氣息混雜，我都沒有發現，原來你也是妖啊！」

　　時渺渺趴在柔軟的淺咖色沙發上，一邊扶手還綴著被她爪爪撓出來的藝術感流蘇，慢悠悠地踢著兩條纖細的小腿，下巴枕在交叠的手臂上，水潤的鹿眸笑嘻嘻地看著跟她同樣姿勢的女孩。

　　「我也是呀」，甜幼清左右微微晃著小腦袋，圓圓的眸子黑得發亮，額前細碎的劉海蓬鬆地遮住細細的眉，「我當時都摔蒙啦，幸好你及時來扶我，要不我就悄悄在人偶服裡現原形啦。」

　　她抱著擋一半臉的大蘋果，哢嚓哢嚓啃得賊帶勁，「不過我就覺得呀，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但是又想不起來。」

　　……

　　厨房切冬瓜的景源手裡陶瓷刀一斜，險些切到指頭。

　　景衍：「？？？」

　　是他酒勁上頭聽岔了，還是他家崽喝多了說胡話呢？

　　原來你也是妖……

　　悄悄現原形……

　　景衍思維有些混沌地把泡海帶的水倒出來，骨節分明的大手撑在水槽兩端，晃了晃發蒙的頭腦，緩了幾秒鐘，返身繼續燉他的冬瓜海帶湯。

　　沙發上兩隻小動物仍在唧唧喳喳地友好交流。

　　時渺渺屈起手臂，兩隻小手托著粉嫩的腮，蒙著一層水光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那你多大了呀？」

　　「嗯……讓我想想。」甜幼清將蘋果咬在嘴裡，慢吞吞地掰著手指，「反正……差不多就……應該三百歲吧？」

　　「哇！你比我大誒！」時渺渺驚奇地微微睜大漆黑眼瞳，她打了個酒嗝，撑著手臂搖搖晃晃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我要去噓噓，你等我下下哦。」

　　厨房裡，一隻手搭在水龍頭開關處的景衍，屏息等著小狼崽自報年齡，結果話題意外地岔過去了。

　　他簡單擦了下手，闊步走過去扶著脚步踉蹌的時渺渺，帶她去一樓衛生間。

　　景衍把燈打開，小姑娘貼身衣物都是他手洗的，怕她摔倒也沒怎麽避諱地站在磨砂玻璃外等她，輕咳了兩聲，試探地問：「崽崽，外面那隻……是海獺？」

　　從她倆的對話中，景衍判斷外面的女孩就是他家崽周末兼職那天站在她旁邊的那個，當時她穿著小蜜蜂人偶服，帶著頭套看不見模樣，但仔細一分辨，嗓音是有些印象的，應該是她沒錯了。

　　剛才在別墅門前，時渺渺脫口而出叫她「小海獺」，他一開始還以爲是那個女孩的綽號什麽的。

　　時渺渺暈暈乎乎地按下馬桶衝水鍵，扒拉著玻璃門走出來，雙腿仍軟綿綿的，霧濛濛的視綫却好像清晰些了。

　　「對呀，她是海獺。」時渺渺倚在過來扶她的景衍懷裡，轉過身來仰著小腦袋慢吞吞道，「這是我遇到的第二隻海獺呢，我之前……」

　　她又打了個酒嗝，「之前遇到一隻海獺救過我呢，那時候我剛出生，趴在海獺的肚皮上……咦？」

　　時渺渺倏地站起身來，一隻手扒著景衍的手臂，往後踉蹌了半步，秀致的眉若有所思地微擰，「好像……」

　　她醉醺醺的不太清醒，景衍心底却陡然咯噔了一下，黑眸微沉，預感强烈地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啊！」時渺渺甩了甩腦袋，黑漆漆的眼瞳乍然迸射出驚喜的神采，猛地鬆開扒著他的小手，飛快地打開衛生間的門，張開手臂朝客廳沙發跑過去。

　　景衍怔了一下，忙抬步追出去。

　　「小海獺！」

　　時渺渺興奮地一躍，將慢條斯理啃蘋果的甜幼清撲倒在沙發上，甜幼清懵然地被時渺渺握著肩膀晃前晃後。

　　她笑容燦爛，濕漉漉的眼眸晶亮而篤定，「你好好想想，你之前有沒有見過一隻小白狼？就剛出生的那種！」

　　甜幼清楞了楞，隨即也驚詫地瞪大圓眼睛，啊了一聲，「不會是你吧？」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我就說嘛，在中心時尚大道見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你的氣息好熟悉！」

　　「啊啊啊！」時渺渺激動地摟住她的脖子，開心地想抱著她打滾，「小海獺，我終於又遇到你了！」

　　甜幼清生活在海域裡，而她却不能够一直在冰冷的海面上生存的，那時候甜幼清才剛滿一百歲，還沒到化形期呢，兩隻小動物不得不分開。

　　把她送上岸邊後，甜幼清裹著海藻在海浪裡越飄越遠，再游回那片海域的時候，岸上的小狼崽早沒影了，却沒想到兩百年後還會再見面。

　　兩個小姑娘窩在沙發裡抱成一團，時渺渺小雛鳥似的撒完歡，倏地眼尾一垂，扁著嘴委屈地哭了起來。

　　「我好想家，想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可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小海獺，你還記不記得一開始你遇到我的地方，能不能帶我回去啊？」

　　甜幼清眨巴眨巴眼，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渺渺啊，你的家人肯定在妖界啊，你待在人界當然找不到他們啊！」

　　「啊？」時渺渺迷茫地緩緩直起身，傻呆呆地跪坐在沙發上。

　　她在雁峰山上獨自生活了兩百年，看著自幼陪伴她的夥伴經歷生老病死，漸漸消逝在她漫長的生命裡，從沒遇到過別的妖，什麽都不懂。

　　時渺渺拿手背抹掉眼尾晶瑩的泪，濕潤的眸微微睜大，緊張地吞了吞口水猶疑地小聲問：「那我怎樣才能回妖界啊？」

　　客廳的另一端，景衍漆黑的眸微斂，水晶燈耀目的光映在他眼底，黑瞳亮得驚人。

　　他强烈的預感被耳邊清晰的對話印證了，他的小姑娘等了那麽久，終於迎來希望的曙光，當然是好事，可爲什麽，他心裡隱隱彌漫開抑制不住的慌張……

　　他削薄的唇微抿，回厨房將煮好的醒酒湯盛出來，「崽崽，先把海帶湯喝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佬：哦，想表演胸口碎大石/堅强微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