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顆糖

　　剛下過雨的地面潮濕， 空氣中輕緩涌動的風泛著些微的凉意，裹挾著草葉被揉碎的清新味道。

　　小姑娘酒紅色羊絨圍巾被風掀起一角，白色小麋鹿綉紋輕快地跳躍， 細碎的流蘇拂過她精巧的下巴和唇瓣， 溫柔的色調愈發襯得她膚色瓷白細膩， 淡雅的香味混合著洗衣液乾淨的自然清香，絲絲縷縷地縈繞在鼻端。

　　景衍斂睫，漆黑的鳳眸半斂，微微出神地看著她粉潤的，花瓣一樣的唇。

　　一雙纖細柔軟的小手扒住他手腕， 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腦袋凑到他跟前， 滴溜溜的眼瞳清黑晶亮， 自言自語一般小聲道：「我、我就吃一口。」

　　時渺渺伸出粉色的小舌尖試探地舔在甜筒奶旋尖尖上， 草莓味的奶油淋著薄薄一層巧克力醬，入口冰凉而綿甜。

　　小姑娘笑眼彎彎，上挑的狹長眼尾夾著纖長濃密的眼睫，卷翹成明媚的弧度， 眸底跳躍的光點璀璨如星子。

　　景衍舔了舔唇， 微微俯下身，一隻手撑在膝蓋骨上， 微啞的嗓音柔緩低沉， 「好吃嗎？」

　　「嗯！」

　　時渺渺肯定地點點頭，烏黑的瞳仁兒轉了轉，脆生生的嗓音雀躍道：「甜筒是雪和棉花糖做成的， 你嘗一口！」

　　小姑娘軟乎乎的小手握住他舉著甜筒的大手凑向他唇邊，景衍眼神幽邃，微微側頭，在那被舔掉邊緣的地方咬了一口。

　　「甜嗎？」時渺渺鹿眸期待地望著他。

　　景衍掀唇，「甜。」

　　鑽心的甜。

　　「嗯……」時渺渺眼珠骨碌一轉，「我都忘記是什麽味道了，那我再嘗一下……」

　　饞嘴的小姑娘一隻小手扒拉著圍巾的邊緣，摁著飄飛的流蘇，伸長纖細的頸子去够，貪心地啊嗚咬掉一大口。

　　「哇，好冰哦！」時渺渺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微微張著嘴巴，熱氣化成白霧從口中輕輕呵出。

　　景衍大手摸了摸小姑娘柔軟的長髮，眸底噙著寵溺的笑意，「一口已經吃完了哦。」

　　時渺渺鼓了鼓嘴巴，眼神希冀地看著他，「這隻甜筒那麽大一支呢，你一個人能吃完嗎？」

　　「能啊。」景衍好笑地挑了挑眉。

　　「哦……」

　　小姑娘軟綿綿地應了一聲，眼尾耷拉下來，小可憐的模樣。

　　景衍怕她身體不舒服吃多了胃疼，轉移話題道：「崽崽想回家還是去娛樂.城玩點別的？」

　　時渺渺不假思索，「去娛樂.城！」

　　剛好是綠燈，時渺渺看著路邊圓筒燈裡綠色的小人兒做行走狀，她也跟著學，兩條小短腿捯飭得賊快。

　　「阿衍看我看我！」

　　小姑娘原地飛快地踢著纖細的腿，剛好站在凹凸不平的一塊地面上，小水窪裡積的泥水被她踩得飛濺起來，杏色毛呢褲上甩了一串泥點。

　　景衍：「……」

　　衣服都是爸爸洗，小混蛋你就可勁兒造吧。

　　時渺渺被景衍拽著過馬路，小眼神兒飄忽來飄忽去，盯著淡粉色的甜筒吞著口水。

　　景衍目不斜視，假裝看不見。

　　快到娛樂.城地下入口的時候，時渺渺終於憋不住了，「阿衍……我還難受呢……」

　　景衍脚步一頓，眉頭微微蹙起，摸了下她溫熱的小臉兒，「還頭暈嗎？」

　　「嗯……」時渺渺滴溜溜的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甜筒，奶聲奶氣地忽悠道，「我覺得呀，我吃一口冰的就不頭暈啦！」

　　「……」

　　景衍露出慈父微笑，「頭暈是吧，來，爸爸背著你就不暈了。」

　　時渺渺：「……」

　　軟綿綿地哼了一聲，景衍已經彎腰蹲下身，一隻手背過來環住她的腿彎，「上來。」

　　時渺渺不情不願地趴在他背上，氣呼呼地踢著小短腿。

　　她剛站在水窪裡鞋底都是泥水，景衍的潔癖給小崽子半個療程草草治愈了，但骨子裡還是極好潔淨的。

　　「小混蛋，把我褲子踩髒揍你知道嗎？」一中令人聞風喪膽的年級大佬如是威脅道，低啞的少年嗓音帶著痞氣。

　　時渺渺晃著小腦袋，右手扒著圍巾的邊緣露出嘴巴，漫不經心地點頭，「知道。」

　　奶聲奶氣的，軟萌又乖巧。

　　景衍薄唇一掀，笑出聲來，飛斜的眼尾上揚著，黑沉沉的眸微深，低低地道：「你知道個鬼。」

　　時渺渺小手指劃拉開唇瓣間的一絲流蘇，無意識地小聲重複：「知道個鬼。」

　　「你是小鸚鵡嗎？」景衍黑眸含笑，隨手將甜筒丟進垃圾桶裡，捉住她的小手挂在他脖子上，「抱好。」

　　甜筒脫手，景衍心底後知後覺地蔓上來一絲的不對勁。

　　空氣凝固了兩秒。

　　身後陡然一聲痛徹心扉地驚叫，「啊！！！」

　　景衍：「……」

　　眼巴巴地饞了一路隻吃到一口的時渺渺簡直氣炸，掐著他的脖子胡亂地蹬著腿。

　　「崽崽老實點兒」，背上的小姑娘憤怒地扭著身子又踢又鬧，景衍哭笑不得，「別亂動，一會兒摔著你了。」

　　小姑娘一直精細地嬌養著，寵得越來越愛使小性子，撒潑倒還是第一次。

　　惹怒小吃貨，後果很嚴重。

　　時渺渺氣鼓鼓地瞪大烏黑眼眸，倏地啊嗚一口咬住景衍的右側耳朵。

　　景衍渾身猛然一震！

　　他眸底輕鬆的笑意一瞬僵住，柔軟濡濕的唇瓣含著他半隻耳朵，口腔溫熱的溫度熨燙著每一根神經，酥酥麻麻的觸感從頭皮一直蔓延到脚底，生猛地刺激著他的感官。

　　薄弱的抵抗力。

　　不堪一擊。

　　「鬆口……」

　　他低沉的嗓音啞得不像話，額角青筋突突亂跳，抱著她的手臂綫條流暢的肌肉寸寸綳緊，失控地勒緊她，恨不能將她融進骨血裡。

　　景衍閉了閉眼，長睫掩映下漆黑的鳳眸暗涌著什麽，亮得嚇人。他薄唇輕啓，聲音揉碎了一般壓抑的溫柔，「崽崽乖，別咬。」

　　時渺渺鋒利的小尖牙鬆開，她狐疑地趴在他右側肩膀上，歪著小腦袋軟糯糯地問：「很疼嗎？我還沒使勁兒咬呢。」

　　她微燙的呼吸噴灑在他耳廓，磨人地考驗著他不怎麽堅定的意志。

　　他得承認，他始終心懷不軌。

　　被仔細謹慎掩藏在心底黑暗角落的念頭，一墻之隔齷齪肮髒的夢，醒來時被蠶食成灰燼的理智，極度的壓制却不敵她輕描淡寫的微小動作。

　　掀起軒然大波。

　　時渺渺眨巴眨巴眼睛，他明晰流暢的下顎綫因緊綳而生硬，側臉冷峻，暗沉的眸光晦澀不明，看不清情緒，她以爲他生氣了。

　　「給你呼呼哦。」時渺渺有點小討好的看著他，撅起嘴巴輕輕吹著被她咬出牙印的地方，耳廓一圈細小的白色絨毛聳立起來，她吹出樂趣來了，調皮地呵氣。

　　「崽崽！」

　　景衍猛地喝了一聲，有些狼狽地單膝蹲下，一臂護著她站好，緩了幾秒鐘，轉過身來眸色沉鬱地深深凝視著她。

　　時渺渺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抬起烏黑眼瞳察言觀色，眼波澄澈純淨，純粹的不摻一絲雜質。

　　「以後不可以這樣。」景衍吸了口氣，俯下身一臂撑著腿與她平視，「記住了嗎？」

　　他沒辦法對著小姑娘乾淨的眼瞳，告訴她那是他的敏感點。

　　只能含糊其辭地教育她，不可以。

　　時渺渺懵懂地吸了吸鼻子，細密長睫小扇子一樣撲閃撲閃的，有點不明白他幹嘛這麽生氣，她明明都沒有用力咬的。

　　小姑娘無辜茫然地看了他一會兒，倏而笑嘻嘻地踮起脚尖凑到他右耳旁，伸出粉色的小舌頭舔了一下他的耳尖。

　　後脚跟還未落地，猛地被人摁住肩膀粗魯地抵在後墻上，身形頎長的少年像被惹怒的野獸，驟然發動攻擊，狠狠咬住她還未來得及收回的小舌尖。

　　像是最後一根神經綳斷，景衍失控地咬住不停招惹她的小姑娘，唇瓣緊緊相貼，那始終引誘蠱惑著他的唇，終於被他含住，帶著甜蜜的草莓味，一直蔓延到心尖上。

　　乍然進攻只是一瞬間的衝動，他咬住小姑娘一點點舌尖的時候即反應過來，却遲滯地貼著她柔軟如花瓣的唇。

　　血液沸騰，心跳如雷。

　　「唔……」

　　時渺渺呆愣了半晌，才緩慢地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突如其來的刺痛，溫柔細緻待她的少年眼神無端變得奇异的凶狠，喘息粗重，像是要將她吞吃入腹。

　　小姑娘眸底氤氳起泪意，哇地一聲哭起來。

　　景衍呼吸一滯，片刻的慌神，忙鬆開她，手足無措地柔聲輕哄，「別哭別哭……」

　　時渺渺捂住嘴巴，舌尖被咬得生疼，有點木木的麻意，後背撞了一下也鈍鈍地痛，她睜大水汪汪的眸控訴地看著他，小孩子一樣難過得大哭。

　　「我不明白你爲什麽咬我……」

　　小姑娘哭得凶，斷斷續續地含糊不清道，「明明是你先做錯事的，扔了我超想吃的甜筒，我只是輕輕地咬了你一口，還給你呼呼了，你怎麽可以這麽用力地咬我，好疼啊……」

　　景衍心疼又著急地哄她，「我錯了我錯了，崽崽不哭了……」

　　「當然是你錯了……」時渺渺哭得咳嗽，景衍忙抬手給她順背。

　　小姑娘仿佛水做的一般，不一會兒就哭成小泪人兒了，汹涌的眼泪打濕圍巾邊緣，景衍笨手笨脚地用手給她抹眼泪，抹也抹不完，索性扯著圍巾一角給她擦臉。

　　兩人站在地下娛樂.城的入口處，長長的大理石樓梯不時有三五成群的人進出，紛紛好奇地回頭觀望，幾個男生一臉痞笑地吹起了口哨。

　　就這麽給人圍觀也不合適，景衍實在哄不住她，游戲也不玩了，一把將她抱在懷裡，趕緊回家好好賠禮道歉。

　　韓流破天荒地早早到了教室，一把將書包重重摔在桌子上，嘴裡叼了一袋豆漿，摸出手機登微博。

　　剛坐下來沒一會兒的齊昊見狀揚了揚眉，見他一臉不爽，也沒搭話。

　　後排幾個男生擠在他旁邊的位置上看著什麽，齊昊漫不經心地瞥過去一眼，正好跟抬頭探風的張甚對上視綫。

　　秉承著有好東西要分享的原則，張甚神秘兮兮地拿著手機凑到齊昊桌前，遞給他一隻耳機，「昊哥，來提提神兒！」

　　齊昊掃了一眼手機屏幕裡不著寸縷的女人，面無表情地摘下耳機。

　　「怎麽樣昊哥」，張甚笑得一臉猥瑣，「硬了嗎？」

　　齊昊冷笑了一聲，「拳頭硬了。」

　　「……」張甚用匪夷所思的眼神將他上下打量了個遍，又扭頭朝趴在桌子上玩手機的韓流凑過去，「流哥……」

　　「滾滾滾，別他媽煩老子！」

　　韓流暴躁地抓了抓頭髮，飛快敲擊虛擬鍵盤的手指頓了頓，草了一聲退出私信聊天框。

　　手機屏幕上，束著高馬尾的女孩上半身只穿著黑色蕾絲胸衣，纖細的藕臂環住男人的脖子，站在衛生間鏡子前舌吻。

　　瓜子臉齊劉海，雖然只是一個側臉，但熟悉的人都能認出來，這個女孩就是路雪。

　　那個他卯足了勁兒窮追猛打的高二女生。

　　他知道她有男朋友，但照片裡的男人不是她男朋友，他媽的竟然是十班的宋思哲！

　　這段時間他跟路雪斷斷續續地聯繫，妹子雖然長相軟萌，但性子還挺高冷，一開始跟他幷不怎麽熱絡，後來聊起游戲有了共同話題，關係才漸入佳境。

　　路雪很明確地表示她已經有男朋友了，且感情穩定，兩人只能做普通朋友。

　　但昨晚路雪的男朋友齊佳軒不知怎麽找到他的微博號，說路雪跟他提分手了，他還沒來得及開香檳慶祝，齊佳軒就開始瘋狂爆路雪黑歷史，這個渣逼甚至把兩人床照都他媽發出來了。

　　韓流自認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但這麽下作無底綫的畜牲徹底惹怒他了，約架這慫逼約不出來，光他媽打嘴炮，韓流正想著怎麽堵他，結果今天一大早倏然收到路雪跟宋思哲的接吻照。

　　宋思哲什麽逼樣他太清楚了，還真就挺好清純可愛這一口，玩兒完就甩，荼毒不少無知少女。

　　猶豫了一會兒，韓流最終還是沒去找路雪求證。

　　齊佳軒人品擺在那兒，被甩了氣急敗壞造謠也不一定，至於她跟宋思哲，被那個逼騙了也不奇怪。

　　况且，他現在也沒立場去追問路雪這些破事兒。

　　「日！早知道那天就該多踹幾脚！」

　　韓流憤憤地踹了一脚桌腿，結果震落齊昊擺在桌角的幾本書。

　　暴躁老哥淡淡地瞅了他一眼，默默彎腰把書撿起來。

　　韓流：「……」

　　今天周一，齊昊板板整整地穿著校服，不知道是不是衣服碼小了，寬大的校服套在他身上顯得有點緊，屈起的手臂肌肉綫條綳著衣袖，跟他的清瘦形成鮮明對比。

　　他又忍不住嘴賤，「日天哥好學生啊，這麽遵守校規校紀呢！」

　　齊昊將書本摞整齊，「跟你比，我肯定是好學生啊。」

　　「嘖，好學生一言不合打架休學一年半啊？」韓流吊兒郎當地晃著腿，抖得桌子一震一震的。

　　齊昊轉眸靜靜地看著他，「看你整天喊得挺起勁，我以爲你忘了我爲什麽打架了。」

　　韓流：「……」

　　這位大佬雖然修身養性了，但著實不好惹，韓流嬉皮笑臉地勾著他脖子，「別啊日天哥，俗話說得好，前世五百次回眸換來今生一次擦肩而過，咱倆多大的緣分能做同桌，我指望你罩著我呢。」

　　齊昊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來得太早韓流還有點不習慣，景衍還沒來，韓流百無聊賴地切了剛申請的游戲賬號，點了下評論後顯示104的小紅圈，隨即瞪圓眼睛臥槽了一聲。

　　他前幾天爲了引起心儀妹子的注意，突發奇想去做游戲主播，結果因爲技術太菜被駡成狗，昨晚還馬不停歇地跟這群人隔空對駡一夜。

　　正覺得無聊抽空繼續這場酣暢淋漓的駡戰，點進去却發現一條奇怪的評論被頂上熱評一。

　　微博ID齊天大聖：我一個直男竟然覺得他媽的有點可愛。

　　底下隊形整齊：你最好是。

　　韓流：「？？？」

　　沉默了一會兒，韓流憂心忡忡地拿手肘戳了戳齊昊，「日天哥，我可能被奇怪的東西盯上了！」

　　齊昊饒有興致地瞥了一眼他舉起來的手機屏幕，下一秒，「沃日！」

　　韓流立刻壓低聲綫凑到他跟前：「你也嚇到了對不對？你說，他是不是背地裡覬覦我？」

　　「我可去你……」媽的……

　　齊昊咳嗽了一聲，粗糙的手指篤篤戳著屏幕，「不都說了，直男！是他媽直男！」

　　韓流不信，「直男會覺得另一個直男可愛？」

　　「……別人就隨手一評論，你瞎鶏.巴琢磨什麽呢！」齊昊義正言辭地吼道。

　　韓流拽了一下他結實的手臂，「你小點聲！」

　　「沃日，你他媽別離我這麽近！」齊昊猛地推了他一把，力道有點大，韓流差點被摜在地上。

　　韓流嘖了一聲，「你這什麽反應，搞得跟我不是直男一樣！」

　　齊昊瞪著眼，「我他媽也是啊！」

　　「……話題偏了偏了！」韓流重又凑近他，「我就說這個微博ID齊天大聖的，他絕壁是彎的，不是我糞坑潜泳！」

　　齊昊分毫不讓，「絕壁是直男！不是我挂□□蕩秋千！」

　　「……」

　　韓流沉默地視綫下移，「you bad bad！」

　　齊昊：「……」

　　兩人辯論的空檔，景衍慢幾步跟在時渺渺身後進來教室，韓流眼尖地瞧見小姑娘上眼皮微微紅腫，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兩人的座位就隔了一個過道，景衍剛一落座，韓流就賤兮兮地壓低嗓音問，「衍哥，周末過得愉快嗎？」

　　景衍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上挑的眼尾沁著凉意。

　　韓流舉起一隻手，「得得得，當我沒問。」

　　教室第一排小姑娘儼然還沒睡醒的模樣，纖細的小手慢吞吞地揉著微腫的眼睛。

　　景衍深深嘆了口氣，他昨晚就差跪下來哄她了……

　　風暴過境，需小心收斂一地狼藉，抹掉可能會嚇到她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