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空中潛逃二十四小時
羅家的祭祀時節近在眼前。
很多歷史悠久的古老家族都有著祭祖的習慣。每年清明或冬至的時候,闔家聚集在一起,對著祖先的墳墓祭拜飲酒,請祖先保佑家族來年也能繁榮昌盛。羅冀上位後把祭祖的日期改成了父親去世的時候,他對其他先祖沒什麼感情,不過對父親倒是懷有深深的緬懷和尊敬。
祭祖的那天外人不能留在羅家,只要是外姓都不可以。林風顯然不能跟羅冀姓,羅冀不得不提前三天把他送出去,安排在近郊的別墅裡。
「余麗珊去嗎?」在駛向郊區的車裡,林風問了一個尖銳的問題。
羅冀其實事情忙得火燒眉毛,但是仍然堅持親自送林風去外邊住。他坐在車後座上,半晌說:「我已經跟她離婚了。」
「……你們離婚了?」
「我猜你想讓我這麼做,或者說以前想吧。」羅冀說,「林風,有可能的話我還是想跟你好好過下去,一輩子其實很短,說不定哪天就結束了。我現在是跟你商量,實在不行的時候,我也是會用非常手段的。」
林風看他半晌,「什麼叫非常手段?」
「你不會想知道的。」
林風把頭扭向視窗,羅冀就從視窗的倒影裡看著他:「喂,我這麼好,你為什麼還總想著要走?」
林風默不作聲。
「你看,我從來沒打你罵你,沒強迫過你,唯一被你惦記著的是五年前的舊事。雖然我繼承的是黑道家業,但是從來都跟政府保持良好關係,也沒做什麼欺行霸市的壞事,就那麼一次酒後駕車傷到了人,結果誰知道恰好就撞到了你?林風,你不能因為那件事就否定我一輩子,你這樣對我不公平。」
這話說得好像通情達理,邏輯上也無懈可擊。林風眉毛皺在了一起,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但是他不知道不對在哪裡。
難道是我自己太彆扭了?
但是……但是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那種感覺有點類似於小孩被告知因為沒完成作業所以不能看每晚固定收看的動畫片,那種不甘心又無可奈何的感覺……
林風把臉深深埋在掌心裡,羅冀俯在他耳邊鄭重其事的說:「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給我機會就行了。」
汽車停在近郊別墅門前,羅冀打開車門,林風磨磨蹭蹭了半天,慢慢爬出來問:「如果我堅持不同意你會不會真的採取非常手段?」
羅冀溫文的說:「會的。」
「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羅冀俯下身,輕輕的一個吻印在林風額前,「你害的我折騰了這麼長時間,鬧出一系列風波,最後再棄我而去的話,我可就太悲慘了。」
林風靠在別墅窗前,看著羅冀的車在公路上漸漸遠去。
羅冀在別墅裡留下了他最信任的保鏢隊伍,門外隨時二十四小時聽命,不是為了防外人——林風在香港沒結什麼仇——只是為了防裡邊的小祖宗跑出去。
林風堅信房間裡有監視器,他乖乖坐在視窗發了一會兒呆,然後走到電視前坐下,開始看濱崎步的演唱會。看了大概二十分鐘以後房門被敲響了,一個相貌無奇的清潔工站在門口,彬彬有禮的問:「需要在房間裡噴灑空氣清新劑嗎?」
林風搖搖頭:「謝謝,不過請在房子的其他全部範圍噴灑清新劑。」
清潔工點點頭,關上房門,林風走回電視前繼續看演唱會。
又過了十分鐘左右,房門外傳來踉踉蹌蹌的腳步聲和重物撲倒的聲音。林風坐在電視機前安然不動,直到房門被人從外邊打開了,那個清潔工闖進來,一把扯下仿真膠皮面具:「快走,這個麻醉噴霧的時效有限。」
林風踉蹌了一步,被吳彬拉起來,然後迅速被一塊濕布堵住口鼻。
「等一下!」
「我不敢肯定房間裡有沒有監視器,可能我們現在行動都在羅冀的眼底下,再不快點趕不上飛機了!」
林風皺起眉:「什麼飛機?」
「去南美基地的飛機。」吳彬低聲而堅定的說,「我說過在我心裡您的意願永遠都是最高的,您是我記憶中的那個教官,永遠都是。」
……真的要回去了?刹那間林風手指都顫抖起來,真的要回到從小長大的、自己的地盤上去了?
突然間他想起來一件事:「你不怕被羅冀報復?」
吳彬把他一把拉出房間,匆匆在走廊上跑過,頭也不回地說:「羅冀他算個鳥。」
因為跑得太急他們甚至踩到了地板上倒下的幾個保鏢,門口停著一輛悍馬,風馳電掣之間他們從別墅門口橫闖了出去,直接開上了公路。
一分一秒都十分寶貴,從這裡穿過去要一個小時才能到達機場,然後有專人在南美基地接應他們。
林風坐在車上,忍不住回頭去看那棟別墅遠遠逝去的影子。羅冀有沒有發現他已經離開了呢?發現的時候,會有什麼表情呢?
大概是從後視鏡裡看見林風頻頻回頭望,吳彬頭也不回的說:「放心吧,等到了南美基地那邊你就自由了,誰也不能招惹你,你啊就是個叢林怪獸,根本無人能敵。」
「……那你呢?」
「我就要離開香港了,原部隊改建,上邊人把我要去聯合國特殊部隊了。」
林風默然不語,風從車窗未關好的縫隙吹灌進來,吹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整整一年。從他重新踏上這片土地到再一次離開,為時經歷整整一年。余麗珊生不如死,羅家留下重創,羅冀自己想必也不會好受吧。
好像是報仇了,雖然和原先設想的,有那麼一點點微妙的不同。
吳彬一邊開車一邊時刻注意著後邊有沒有人追來,一直到了機場都沒有發現被跟蹤的跡象。一個小時的車程愣是被飆到四十分鐘跑完,到機場已經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了。幸虧他們沒有行李,過關一路綠燈,僅僅十分鐘就辦完了從填登記卡到入關到通過檢查、進入候機室的全過程。
到達候機室的時候,正好廣播裡在通知排隊登機。
林風身體還沒全好,有時會感到腿腳發軟身體發虛,尤其是經過一連串緊急行動之後有點呼吸不繼,在排隊的時候就有點吃不消了。
一個機場人員恰好經過,見狀好奇的走近:「這位先生沒問題嗎?臉色很難看啊,需要叫醫生嗎?」
林風勉強站起身,對她笑笑:「沒問題,剛才跑急了所以……」
機場人員還是沒走:「但是您臉色真的很難看,需要用藥嗎?如果需要用藥的話我們可以……」
吳彬把林風推到自己身後去,明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的對那個空姐點點頭:「沒關係,他坐一坐就好了,我們不需要您幫忙。」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前邊的隊伍一點一點縮短。空姐滿腹疑慮的走了,林風扶著牆勉強站直,輕聲道:「我心跳得好快。」
吳彬一摸他脈搏,確實嘭嘭直跳。
「……會不會是太緊張了……」話一出口吳彬自己就打住了,林風是什麼人?在南美基地裡算得上響噹噹的老資格人物,多少大風大浪槍林彈雨搜經歷過來了,怎麼會因為這點有驚無險的逃亡就心跳加速呢?
沒想到林風遲疑了一下,還是面有難色的承認:「我確實有點緊張,總覺得預感不是很好。」
吳彬飛快的往四周逡巡一圈:「羅冀沒有趕來,你放心。」
「但是……」
「就算他趕來了也沒法入關,這個時候海關已經關了,他根本沒法進入候機室的。」
林風垂下目光:「……是啊。」
心跳一下一下的衝擊著脈搏,好像有什麼無可挽回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但是他還沒有察覺到。
很少有人知道其實他經常會覺得緊張,有時候看上去很冷靜的指揮行動,手指穩當眼神堅定,其實心裡緊張得要命。大概是因為這種野獸一樣的直覺,很多不好的事發生的時候他都會有預感,讓他坐立不安。
羅冀發現了,他想。羅冀一定已經發現了。
林風抬起眼睛來環顧四周。隊伍還在持續縮短中,所有人都在安安靜靜的等待登機。候機室裡窗明几淨,從落地玻璃窗裡可以看見外邊停機坪上巨大的客機正安靜的等待著起飛。
不,只要羅冀想,他還是能趕得上的。吳彬不知道那個男人有多麼瘋狂,他完全可以冒著被控告的危險強行突破海關,然後帶人一路沖進候機室裡來。
那個男人不怕為了自己上法庭,不知道為什麼林風就是這麼認為。那個男人,連因為自己而被判死刑都不怕,何況是因為強行闖海關上法庭呢?
「您的登機牌,謝謝。」
吳彬把兩個人的登機牌遞過去,空姐撕下小卡片,甜美微笑著把登機牌遞回來。
穿過長長的空中走道,機艙門口站著好幾個空姐,微笑著對每一個旅客點頭致意:「歡迎您乘坐本次航班。」「我們將竭誠為您服務。」「祝您旅途愉快!……」
吳彬忍不住回頭擔心的看著林風:「別多想了,已經上飛機了,沒有人能追過來的。」
林風默不作聲的點點頭,找到座位坐好,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飛機一震,隨即開始在草地上緩緩滑動。林風沒有睜開眼睛,他能感覺到滑動的速度由慢變快,突然在某一點上機身猛地傾斜起來,沖上了藍天。
這次是真的要離開了,林風想。
不知道為什麼他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後來看到羅冀的場景,那天深夜,他闖進羅家,第一次近距離的親眼看到這個男人。這個男人讓他聯想起剛剛結束殺戮的野獸之王,兇猛精明,讓人不寒而慄。
後來這副場景很多次出現在他不安的夢裡,每一次出現的時候他都會問自己,我真的已經騙過了這個男人嗎?他真的,真的就像他說得那樣愛我嗎?
不,不會的林風,愛情是怎樣遭到背叛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化蝶的愛情是因為梁祝死在了最相愛的時候,茱麗葉為羅密歐殉情的時候她還沒來得及遇見另一個英俊多情的男人。童話故事裡王子和公主的愛情總是在從此他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那一刻戛然而止,再也不會告訴你此後這一對夫婦的感情後續。
可能他的確是愛過我的吧……林風這麼想著,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總是閃過一些以前的場景。同床共枕時的羅冀,一遍遍重複我愛你的羅冀,帶他去吃東西為他蓋好被子送他最新遊戲光碟的羅冀,還有那天,在員警單人炮的硝煙滾滾中,對他說請以後好好照顧自己,再也不要回到香港來了的羅冀。
吳彬低下頭,看到座位邊林風搭在身上的手。那只手原本堅定有力,現在卻因為重病而明顯削瘦了下去,甚至有些瘦骨伶仃的感覺。
他想去抓住那只手,但是突然一滴水跡濺在手背上,讓他的動作僵在了半空。
那滴水跡在林風的手背上緩緩滑落,就像是淚水滑過臉頰的痕跡一般。
飛機經過二十三個小時的滿場飛行,到達約翰尼斯堡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下飛機的排隊出關,然後他們還需要轉機和搭乘越野車,經過漫長的顛簸之後才能進入基地的分區。
「我去買幾瓶水,」吳彬出了關,站在大廳裡向周圍環顧著,「啊,還有餐廳,我真是吃不了飛機上比橡皮筋還堅韌的牛肉,我去叫點外賣來。你要一起去嗎?」
林風站在垃圾箱前,扶著牆站起身,喃喃著道:「我意外的竟然暈機,竟然暈機,我怎麼會竟然暈機……」
「我在原地等你,」林風搖搖晃晃的走到長椅邊坐下,臉色蒼白,「我嘔吐的時候不想被人看見……」
剛剛才抵達了兩個航班,餐廳和免稅店裡都很熱鬧,吳彬大概要去一會兒才能回來。林風靠在長椅上,因為神經放鬆而稍微有點迷糊,然而剛剛要墜入夢鄉的時候就被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驚醒了。
他猛地睜開眼睛,兩個黑西裝男一左一右站在眼前,彬彬有禮的欠了欠身:「請問是小林公子對嗎?羅先生抽不開身,讓我們過來一趟找您。」
林風瞳孔微微緊縮,一隻手在口袋裡不自覺的握緊。
「你們要幹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