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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受封疆 - 第32章字體大小: A+
     
    第三十二章

      韓朗眼皮抬了抬,卻沒睜開,嘴邊勾笑不變,手拍床沿,算是鼓掌,讚賞某人的好演技!

      「放了楚陌之後,你預備怎樣?準備和我萬年歡好?滅門之仇不共戴天,楚二公子想要我怎生死法?」

      「王爺英明,萬事如有神助。小人黔驢技窮,能把王爺怎樣?」回答虔誠,非常公道。

      隔了好一會,韓朗配合地點頭,「也是。」一個演戲成癡,一個看戲著魔。

      兩者心知肚明,自作孽。

      倏地,韓朗拽拉華容入懷,遺憾起調。

      「黔驢,我剛發現我看不見了。」

      華容並不意外,胸有成竹,淺笑出聲,「王爺,放心。這毒可引出體外,眼疾到時候自然能好。」

      「全才果然全才,不知道我眼睛明要幾日?」

      華容欲支起身,韓朗不許,「十多日。」

      「那好,等我眼明了,再做答覆。」

      「王爺千萬細想,在下不急。」



      接下來,碎雨近十日,暑氣日益漸重。

      那日終於天光大好,開始放晴。

      韓焉在側殿書房,新舊奏摺一堆,又是一夜未眠。

      珠簾微動,楚陌走了進來。

      韓焉手未放捲,托腮隨意一問:「還是鬧騰,不肯吃飯?」

      楚陌點頭。

      韓焉抬臉,瞳眸沒顯一絲倦意,「那我去勸,正好也有事尋他。」

      少年天子坐地,背倚睡榻的支腳,龍袍披身拖地,嘴緊抿一線,目光難得地堅定。

      韓焉遵循君臣大禮參拜後,走到他面前,俯身對著那雙眼,萬分尊重地建議道,「陛下不吃米飯,那食香料吧。」

      皇帝動了動,雙眸迎上韓焉。

      韓焉不吝笑容,「臣少時在西域異誌中,就見過這類將過世君主制乾屍的法子,我弟韓朗那時就問,如果活人餵食,將會怎樣?如今,聖上親自嘗試,臣以為一定相當有意思。」

      「朕說了,要見韓朗。」沉默的君王終於做手語。

      韓焉訕笑,「反覆只那麼一句,陛下不累?臣找個新鮮的話題,這裡有擬詔,請陛下率先過目。」

      擬詔內容簡單,天子得知太傅韓朗欺君,深感蒙羞,一怒失聲,自知無能,願意讓位給鎮寧公韓焉。

      皇帝沒看完,就氣得兩手發抖,眼冒金星。

      「玉璽遲早是要蓋的。吃的,還可以商量。兩選一,相信陛下再笨也會選擇。」

      韓焉說完,拂袖出殿,大步流星。

      楚陌等在門外見,見了韓焉只道,「韓大人有必要待他如此?」

      韓焉不以為然地岔開話題,「韓朗當年將兵權三分,相互牽制。除了林落音,潘克還有一支——莫折信。今日,莫折將軍進京的日子。」

      楚陌不大理解,韓焉下步的打算,有句沒句地聽著。

      「可我昨晚就得到消息,莫折將軍已經昨晚便進京了。你猜他現在,人在何處?」



      尚香院。

      京城妓院榜,排名第一。

      韓焉下轎剛跨進門,老鴇就身如肥燕而至,笑著抖動手中鮮紅蜀繡絹帕,奇香「肆」溢,張開血盆大口招呼。

      韓焉視若無睹,只輕聲問道,「這裡有何絕色?」

      「公子,我這裡的絕色可不止一個。你要愛空谷就有幽蘭,你在水畔就能見水仙,個個貌美如花……」

      「這院哪個花魁看中窮酸秀才,愛俏寧可倒貼,情深到無怨無悔。誰是,我就點誰。」韓焉不想再聽廢話,直言不諱。

      鴇兒聽了這話,臉像被猛抽了百千次,當即眨眼。面孔上的白粉,簌簌落下。

      「這個……」

      韓焉頷首,手下已將一疊銀票遞到了老鴇的眼前。老鴇愛票,奪了就給,瞟眼發出信息。

      「二樓西廂中間,清漣房。」

      韓焉笑得動人,拾階而上。走到鏤花漆紅門前,曲指輕輕叩門。

      「我早說累了,不接客。」

      「我是你房裡落難人的故友,有事來找他。」

      一陣曖昧的悉索後,門終於開了。

      房裡恩客,穿著樸素風雅,背影並不悍然生威,人還不時地發出幾聲擾人咳嗽。

      韓焉收拾起自己嘆息的衝動,「莫折信,我來要兵。」

      背對的人,半舉著茶杯,緩緩轉身。原先那幽幽並無生氣的眸子逐漸亮透,野馬無韁,氣勢凜然,「憑什麼?」

      「憑韓朗沒有照顧好你的第十二個兒子莫折流年,讓他生死不明。憑他唆使你兒子對你懷恨在心,不肯認父,丟你臉面,甘願聽人差遣。你莫折信,就該幫我!」

      莫折信就愛抖才,最愛扮虎落平陽,鳳凰落架角色;其對美女媚眼識英雄的戲碼,尤為推崇。書生落榜,背井離鄉,兄嫂嫉恨發難,反正怎麼酸,他就怎麼演。家裡妻妾成群,野外流鶯聲色不絕。

      當年少年輕狂,外加有這層嗜好,結識流年的娘親,裝死演酸,死纏硬拖,導致珠胎暗結。但流年的娘人單純,卻不柔弱,認清事實後挺著大肚子,離開莫折家,自力更生。

      等莫折信找到他們,流年娘已撤手西歸,而流年早就沒有做兒子的自覺,對莫折信一直怒目而對。

      當年恩怨,已經不是一兩句能說清的。後來,韓朗出來做了和事老,流年著魔,自動提出要跟韓朗。

      莫折信當然不肯,韓朗倒乾脆,直接要求將流年抵作莫折家繼續掌握兵權,交換用的人質。

      莫折信這下只能硬頭皮答應。

      流年從此再不回頭踏進莫折家院半步。

      往事如塵,氣歸氣,怨是怨,兒子畢竟是自己的骨肉。

      莫折信一聽到流年出事,慢慢地將茶杯輕放回桌上,驟然掀翻八仙桌,廣袖裡竄出槍頭,指點韓焉左眼,銳鋒芒尖在離瞳仁半毫止住,「我兒子怎麼了,韓朗這廝沒照顧好嗎?」



      「你們這算照顧病人的態度嗎?那麼難聞的菜,我不要!」韓朗揚聲,斷然拒絕。

      「只有你是病人?這裡誰不是啊!不就是一不留神,燒焦了嘛。危難時期,你挑什麼?」華貴人嗓門雖大,聲音還不夠嘹亮,「小心,我到官府告發去。」

      「你去啊,有本事你就去。人還沒出門,流雲就休了你。」這次說話,韓朗顯得彬彬有禮多了。

      華貴沒有猶豫、沒有遲疑,低聲道,「看在你吃不出味道,瞧不清菜色的份上,給你重做份。」

      韓朗支頤,閉目養神。

      華貴出了門檻,還是不服氣,回頭又開腔,「你啊,認命吧!天生是沒口福。我家主子除了被壓,絕活多呢。」

      韓朗在屋裡冷哼,根本不搭這句廢話。

      「不知道了吧,他還會釀酒,經常做出佳釀,和林將軍通宵對斟暢飲。」

      韓朗半瞇起眸子,眼前迷迷糊糊有了影子。

      「酒的名頭也好,叫什麼不可言。」聲音不大,宛如喪鐘敲鳴,震得韓朗頭疼。

      他陡然站起,重心不穩,一把扶住床柱;揉眼,艱難地環顧下四周,又坐回原處。冷冷吩咐道,「貴人,別費心再弄髒你的貴手了,我不吃了。」

      華貴人又頂了一句,韓朗卻完全沒聽清說的是什麼。

      只喃喃自語,「我能自己買牌位,今晚就走。」

      好處都人家得,送死的只有自己,他才不要!



      更深夜靜。

      燈火熄滅,韓朗眨眼,眼前灰濛蒙的,華神醫飯前交代過,雙眼復明已經有了起色,但用眼不能過度。估計他休息了大半天,應該無礙,絕對影響不了自己出走策略。半支香不到,眼睛果然適應了暗,韓總攻摸索起身上路。

      隔壁側房流雲和華貴的門半掩,還有微弱的燈光。

      韓朗輕推門,側目斜睇,床上兩人安睡,流雲躺內側身上堆書,一心想當攻的華貴睡外側,手裡好似捏了張紙。韓朗好奇心升,流雲用功在陣法,他自然知道;可這華貴人,不會也開始向著文化學士的大道上進發了吧?

      心頭起疑,韓朗偷拉出那紙。

      紙上寫的簡單:

      黃芩助行血,門冬能寧神,甘草當食引,忌魚腥生寒。韓朗不用凝神細辨,也認得是華容的筆跡。

      「就那麼幾個字,華貴人還要如此仔細閱讀,裝斯文。」韓朗悶悶地放下單子,卻見他們蓋的薄被子,似乎沒能平均分配,流雲明顯少蓋。

      韓朗面不改色,從華貴處爭扯回被子,替流雲蓋好。

      此舉理由充足,第一,胳膊不該外拐;第二,誰讓華貴氣他?

      貴人睡得賊死,流雲倒皺眉動了動,韓朗忙躲下身。流雲果然睜開眼睛,坐起身,見無動靜,又睡下,閉眼前將被子又推回,蓋在華貴身上。

      韓朗暗地咬牙搖頭,沒出息!

      借弱光,韓朗出了門,小心沿著石徑,蜿蜒而上。

      小徑的盡頭,庭院深處。是潭清池;夜里水聲清晰可聞。

      有人坐在池邊,光足浸水,水池粼粼銀波。難怪床上不見人影,原來早在這裡等自己呢。

      韓朗縱步走到那人跟前,與他並排坐下。

      月下華容,臉色蒼白,人透清光,見了韓朗也不詫異,說話溫柔體貼,「我也想,王爺眼該看得見了。」

      韓朗冷哼。

      池上有幾片落葉飄蕩,華容彎下腰,拾起葉片一折二疊,放貼在唇上,慢慢吹起,音質清婉這樂聲,隨香花飄散空中,悠悠灑灑,妙不可言。

      華容赤足在水中劃動,應和著拍子。

      韓朗沒有癡醉欣賞,只瞅見華容腳傷雖然痊癒,大片的疤痕,依舊觸目驚心。

      正想說話,華容卻遞來另片葉子。韓朗揉揉發酸的眼睛,搖頭。「我又不是小孩子,要這爛葉子做什麼?」

      「王爺不會?」華容無法置信地問道。

      「那是我不樂意學。」

      「王爺奇才,無師自通,一看就懂,一聽就會。要試嗎?」華容再遞樹葉。

      韓朗一把奪過,小小的綠葉卻讓他有點無措,硬著頭皮,直接送向嘴巴。

      華容傾過身,韓朗身向外一挪。

      「不用你教!」

      「是。小的只是奇怪,王爺這樣都能吹出聲,我一般都是這樣折葉,這樣貼著唇,才能吹聲的。」

      韓朗瞪華容,卻依照華全才教的方法一吹,送出聲刺耳的音調。韓朗狼狽地汗直冒。

      「王爺果然是才,吹的調子也是天籟。」華容朗笑大贊。

      韓朗將葉放於掌心,苦笑。少年無法無天,卻還是沒時間學玩這類簡單遊戲。

      「我說話算數,重見光明那日給你答覆。」

      華容開扇,扇面還是殿前歡三字不變。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是吧?」

      「王爺英明!」華容必恭必敬地為韓朗搧風。

      韓朗臉卻一沉後,「不過我有條件。」

      這讓華容倒有了點意外,停扇作揖問,「王爺請講。」

      水池銀波,葉子依舊飄蕩。韓朗賤賤地一笑,「我不管你第一次給了誰,你第一次叫床得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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