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重鏡倦到靈台封閉,在感覺到無數三毒灌入自己體內深處後,根本來不及掐訣祛除三毒就徹底昏了過?去。
夢境最深處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相重鏡卻罕見地不覺得害怕,因為他知道無論在何處顧從絮總會抱著他,不?讓他徹底陷入黑暗。
一簇火在不遠處亮起,相重鏡像是早就預料到似的,邁著輕快的步伐朝著光走去。
只是還未靠近那簇火,火焰像是被什麼黑霧卷著吞噬似的,倏地熄滅。
相重鏡腳步一頓,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勾住了他的手腕。
他微微垂眸,小黑龍正用尾巴勾著他的手腕,眼巴巴看著他,口吐人言︰“主人,那是最後一簇火啦。”
惡獸在耳畔咆哮,相重鏡卻隻覺得悲傷,他腦海中的清明一瞬間消散,只剩下千年前孤身在三毒秘境的哀戚。
他撫摸著小龍的腦袋,淡淡笑著道︰“無事,你給了我幽火,我很喜歡。”
小龍見他果然沒有很悲傷,笑了起來,用龍角去蹭相重鏡的臉龐,喃喃道︰“我會永遠陪在主人身邊,永不離開的。”
相重鏡撫摸他腦袋的手突然一僵。
枯樹下是無數棺槨,還有一口相重鏡早就為自己準備好的石棺,他有些傷心地想︰“我遲早是要先走的。”
他垂眸看著樂顛顛的小黑龍,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和他說。
相重鏡並沒有多少考慮的時間,因為沒多久,全是三毒的秘境六十年一開的時間到了,無數修士從靈樹上持劍而上,各個全如受三毒操控的傀儡。
相重鏡呆怔地看著他們身上已經濃鬱到冒出絲絲縷縷黑霧的三毒,這才意識到三毒本源從溯一身上逃了出去。
那一瞬間,相重鏡甚至有種想要笑的沖動。
他手刃了摯友,卻依然沒能徹底殺死三毒。
相重鏡眼淚緩緩流下,將顧從絮送到一旁的巨石後躲著,終於縱身從枯樹上躍下,面無表情地對上那群面目猙獰的修士。
這些修士已經被三毒侵入識海,但?凡再多一絲靈力就會化成和三毒秘境中惡獸一樣的模樣。
相重鏡已經流盡了全部心頭血,在三毒秘境中也只是在慢慢熬著,指不?定那一日便會悄無聲息地隕落。
他踉蹌著了一步站穩後,盯著那些修士,許久後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一滴血從指尖落下,將三毒秘境中驅除三毒的陣法激發。
顧從絮滿臉茫然地躲在巨石後面,聽著不?遠處的慘叫,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麼。
他的主人光風霽月,長身玉立,無情無感的看著那些修士因陣法而痛苦哀嚎,眉峰間沒有絲毫神情。
本是那些修士來殺氣騰騰地誅殺他,但?現在看來,相重鏡反倒像是殺人成狂的惡鬼。
有弟子身上並沒有太多三毒,身體傳來一陣痛苦後很快恢復清明,接著便瞧見和他同行的長老和前輩皆變成了那猙獰不?成人形的惡獸。
那弟子呆了半天,恐懼地看向催動陣法的相重鏡。
相重鏡並不在乎他的眼神,冷眼看著他慘叫一聲,踉踉蹌蹌地往外跑。
相重鏡並沒有將陣法全部催發,在三毒秘境徹底關閉前,他將小龍招來,輕柔地抱在懷裡,柔聲道︰“出去吧。”
顧從絮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卻知道這是相重鏡第一次露出這麼奇怪的神情。
像是如釋重負的解脫,又像是痛徹心扉的難過,最後全都化在一個溫柔的笑容裡。
小龍茫然地問︰“去哪裡?”
“離開這秘境。”相重鏡輕輕盤膝坐在原地,在一片惡獸咆哮聲中淡然至極地道,“九州之大,你何處都能去。”
顧從絮欣喜地看著他︰“您也和我一同去嗎?”
相重鏡似乎悶笑了一聲,接著輕輕一咳,唇角溢出一絲血痕來,他喃喃道︰“我不?能去啊。”
在小龍記事起,相重鏡就時不時吐血,他已經習慣了,勾著尾巴去擦相重鏡唇角的血,一邊脆生?生?道︰“那我也不?去,我要和主人永遠在一起。”
相重鏡笑了起來,撫摸著顧從絮的腦袋,卻只是道。
“去吧從絮,去看看世間。”
顧從絮︰“我不?……”
話還沒說完,相重鏡就輕輕倒在了地上,他像是疲憊多年終於能解脫,眉目間皆是寧靜柔和。
相重鏡紅衣鋪在地上,仿佛血染似的,他眸子越來越渙散,聲音也越來越低。
“走啊。”
顧從絮忙去看他。
相重鏡道︰“走。”
“別被困在這裡。”
別像我一樣,永不得自由。
說完最後一句話,相重鏡撫摸著小龍腦袋的手輕輕一垂,眸子闔上,生?機斷絕。
顧從絮趴在他身上,乍一失去了舒服的撫摸,有些疑惑地遊下去,將腦袋往相重鏡逐漸冰冷的手腕上頂。
“主人?”
沒有人回應他。
顧從絮心中越來越恐慌,他不?住地將自己的腦袋往相重鏡已經徹底冰冷的掌心?上撞——尋常相重鏡在看書不搭理小龍時,顧從絮就是用這種法子來撞他掌心?的書,妄圖來吸引主人的注意力。
這是這一次,無論他如?何折騰,相重鏡已經不?會再看他一眼了。
顧從絮纏在相重鏡身上許久,感覺到他身上的冰冷終於後知後覺。
他的主人……死了。
死?
真龍的本能告知他“死”並不是個好詞,他呆呆盤在相重鏡身邊,半晌才終於發出孩子似的哭聲。
還是幼龍的顧從絮根本不會掩飾情緒,直接放聲大哭,渾身發抖不?住地將腦袋往相重鏡掌心?撞。
相重鏡神魂俱散,逐漸在周遭三毒的吞噬下點點消散。
顧從絮看著那奇怪的東西在拽自己主人的神魂,還有水珠的雙眸瞬間變得赤紅,沖上前將主人身邊不?住朝他身上去探的三毒直接吞噬,眼淚簌簌滑落下來。
他不?知要如?何去挽回主人那逐漸消散的神魂,在原地轉圈許久才哆嗦著將身體盤成一個圈,把相重鏡的身體圍在最中央。
好像這樣,他主人的神魂就能永遠困在他的圈裡,怎麼都散不了。
但?令顧從絮絕望的是,那神魂消散的速度依然沒有停止。
顧從絮終於知曉恐懼和驚慌到底是什麼感覺了,他叼著自己的尾巴拚命落淚,幽火從一旁飛過?來想要跟著去攏相重鏡的神魂,卻根本無濟於事。
顧從絮盯著那幽火的火種,突然像是找到了什麼絕好的法子,黯淡如?死灰的眸子倏地一亮,毫不猶豫地將爪子插入逆鱗處,死死一用力劃破強悍的肉身,硬生生?將一塊龍骨挖了出來。
龍血和龍鱗散落了一地。
顧從絮就這樣笨拙地將龍骨一塊塊剜出,將相重鏡破碎的神魂護在最中央,避免它徹底消散。
龍骨中有殘留破碎的真龍神魂,保證相重鏡神魂不?滅。
龍血將一旁本該熄滅的燈直接燃亮,只是很快就因三毒而緩慢熄滅。
顧從絮奄奄一息,身體盤成一個圈將龍骨護在中央,痛苦地一聲聲喘息。
他痛得神智昏沉,盯著面前逐漸熄滅的燈,迷迷瞪瞪地想︰“主人喜歡燈。”
主人喜歡燈,不?能讓燈滅。
他呆呆地伸出爪子妄圖將燈再次點亮,但?還未觸踫到燭台時,火焰倏地燃燒最後的龍血,直接熄滅。
三毒秘境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
相重鏡像是一抹幽魂似的怔然聽著黑暗中一聲比一聲虛弱的喘息聲,踉蹌著跪下來想要擁抱顧從絮,手指一探卻踫到了一個冰冷的東西。
眼前白光一閃,相重鏡突然間換了個地方,周圍亮著兩簇幽火。
這是定魂棺。
相重鏡的身體被安置在定魂棺中,這已經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了,顧從絮甚至已經化成了人形,小小的少年盤膝坐在未蓋棺蓋的定魂棺裡,像是主人還活著時那樣朝著主人喋喋不?休。
三毒秘境裡沒什麼有趣的事,顧從絮顛三倒四地將之前的事說了幾遍,終於沒話了的時候才委屈地蜷縮在相重鏡身邊,喃喃道︰“主人為何不?理我,是我話太多了嗎?”
相重鏡想說你話並不多,我很喜歡,但?神智卻被困在那具屍身中無法動彈,只能感覺到身邊的顧從絮說著說著,將臉埋在他艷紅的袖子中,肩膀微微動了動,許久後才忍不?住發出一聲低泣。
“我害怕。”
“我不?想去外面,我也不?想看世間。”
“主人不?就是我的世間嗎?”
相重鏡聽著少年顧從絮帶著哭音的呢喃,像是被萬箭穿心?似的,疼得他發抖。
顧從絮每次三毒秘境大開時都會將一塊龍骨送出去,不?知到底送出去了多少塊,真龍也從最初的青澀多話變成寡言少語的冷淡性子,那被他當做慰藉的定魂棺也被闔上了棺蓋。
顧從絮日復一日地坐在相重鏡經常坐著的枯樹上盯著一望無際的黑暗出神,他想知道當年自己的主人被困在這裡時到底在想什麼。
相重鏡像是陪伴了顧從絮千年似的,一直以一縷幽魂的模樣陪伴著顧從絮。
坐了不?知多久,一隻孔雀帶著少年曲危弦做賊似的走了過?來。
明明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的相重鏡突然不敢看了。
很快,龍骨將定魂棺打開,相重鏡前世的身體化為齏粉消散在世間,顧從絮呆怔許久,突然撲到石棺中,抱著那紅衣放聲而哭。
他連最後的慰藉都失去了。
明明再等六十年,他將最後一塊龍骨送出秘境,他主人就能轉世輪回。
而後便是相重鏡知曉的,自己前來救曲危弦,卻被幽火認主,困在定魂棺中不?得自由。
本該是不忍再看的畫面,相重鏡卻沒有絲毫逃避的念頭,反而盯著那少年顧從絮出神,連眼神都不敢移開半分。
六十年前的相重鏡神色漠然,像是被什麼操控了似的,面無表情地用血畫了巨大繁瑣的法陣,將正要做什麼動作的顧從絮死死困在原地。
顧從絮愕然看著他︰“你……”
相重鏡冷淡道︰“你用神魂送出龍骨,難道不?知道自己神魂會受重傷嗎?”
顧從絮乍一被戳破,惱羞成怒︰“要你管!”
相重鏡卻沒多說,直接催動法陣,將顧從絮直接和他元嬰封印。
那陣法封印並非是封印惡龍的,而是用元嬰靈力來溫養惡龍剖骨時所受到了神魂重創。
只是在顧從絮即將被拽入陣法的時候,他似乎拋出去了一樣什麼東西,緊接著相重鏡被困在石棺前,也將瓊廿一扔了出去。
兩道流光在墜落下三毒秘境時緩緩合成同一個,朝著無盡道的方向而去。
石棺緩緩闔上。
相重鏡驟然從噩夢中清醒,他像是抓到了什麼線索似的,猛地坐起來,眼楮都沒完全睜開就急不可待地往床下跑。
顧從絮正在抱著他小幅度晃著,相重鏡乍一醒來他沒攔住,竟然直接讓他撲騰下了塌。
只是相重鏡雙腿才剛觸踫地上,便膝蓋一軟,直接五體投地行了個跪拜大禮。
來送藥的滿秋狹大吃一驚︰“不?必行如?此大禮,只是一碗藥而已。”
相重鏡︰“……”
顧從絮︰“……”
作者有話要說︰晚點還有一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