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重鏡被那句滿是奶氣的“爹”嚇得不輕,坐在榻上撐著額頭劇烈喘息,墨發披下,幾乎將他單薄的身子整個遮住。
顧從絮被摔得七葷八素,掙扎著爬起來化為人形,咬著牙陰惻惻道︰“相、重、鏡——”
相重鏡腦海一片混沌,喘了半天都沒清醒,聽到有人說話,立刻迷迷瞪瞪捂住耳朵,唯恐再聽到那句震到他天靈蓋的“爹”。
顧從絮舌尖抵著上顎,扶著摔疼的腦袋爬起來,沉著臉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看著相重鏡,等著他給自己一個說法。
只是他左等右等,非但沒等到說法,反而眼睜睜看著相重鏡閉著眼楮往後一倒,竟然再次往被子裡縮,看起來似乎又要睡覺。
顧從絮︰“……”
顧從絮咬牙切齒地坐在床沿,瞪著相重鏡,道︰“別睡了,你都睡了兩日了!”
相重鏡小聲嘟囔一句什麼,翻了個身背對著顧從絮繼續睡。
顧從絮眉頭越皺越緊,見相重鏡將腦袋都埋在被子裡去了,一副不願意搭理他的樣子,冷笑一聲,將手指放在了被沿。
相重鏡迷迷糊糊,根本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年,滿腦子都是凌亂的記憶,最後定格在頂著蛋殼的小龍腦袋上。
他好像醉酒似的,腦子一點不會轉,甚至還有些害怕地想︰“那龍崽子是我生的嗎?”
要不然為什麼一條龍要喚他爹?
這個認知把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相劍尊嚇得腰都軟了,渾身都在哆嗦。
就在他努力清醒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的腰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蹭,相重鏡迷茫地伸出手將腰間的被子撐出一個小鼓包。
視線微微一瞥,便和一個搭在他側腰線上的小龍腦袋對上了視線。
相重鏡一愣。
顧從絮還以為他在逃避︰“別以為躲起來就行了,出來,我們算算帳。”
相重鏡神色呆滯,連瞳孔都是渙散無神的。
顧從絮擰眉︰“你不會忘記了自己方才做了什麼吧……”
話音剛落,相重鏡猛地回神,慘叫一聲,一把拽住顧從絮的腦袋,掀開被子扔了出去。
顧從絮再次撞到床柱上,同樣的位置緩緩滑下來。
顧從絮︰“……”
看、看來是沒忘記。
好在真龍皮糙肉厚,沒被撞出個好歹來,他再次化為人形坐在地上,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咬著牙道︰“你故意的吧?”
相重鏡墨發凌亂,裹著被子愕然看向顧從絮好半天,視線的迷霧終於散去。
他徹底清醒了。
相重鏡抖著聲音道︰“你、你剛才叫我什麼?”
顧從絮瞪他︰“你希望我叫你什麼?劍尊?”
相重鏡迷茫看了顧從絮半晌,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是在做夢。
顧從絮見他回過神了,立刻追問︰“你方才為何摔我?”
相重鏡正在揉眉心,含糊道︰“我哪有摔你?”
顧從絮被氣樂了,正要和他算帳,門外傳來滿秋狹的聲音︰“重鏡,醒了?”
相重鏡含糊應了聲︰“嗯。”
他身上的陰氣已經消散,高燒也退去,整個身子舒爽不少,應該是在昏迷時被喂了藥。
滿秋狹推開門走進來,手指上戴著薄薄的手套,捏著一枝槐花走了過來。
“鐵海棠派小鬼來給你遞消息,你瞧瞧。”
一聽到鐵海棠,相重鏡忙放下手,伸出手就要去拿那槐花,旁邊的顧從絮沒好氣地打開他的手︰“厲鬼的信你也敢上手拿,還怕自己體內的陰氣不夠多嗎?”
他說著,自己將槐花接了過來,手指輕輕一彈,槐花立刻化為一張折疊好的紙錢,上面全是森然的陰氣——若是相重鏡真的用手去踫,八成又要再睡上兩天。
相重鏡縮回了被打回的手,雖然不疼,卻莫名讓他覺得手背發燙。
顧從絮已經給他念完了信,道︰“你怎麼看?”
相重鏡迷茫回神︰“啊?什麼?我沒聽見。”
“……”顧從絮氣得又瞪他一眼,將手中的信直接捏成粉末,一口吞了那四處亂跑的陰氣,“鐵海棠已經查到了當年仙君的事,但好像說事關重大,她的魂魄不能離開槐樹下,要你親自過去一趟。去嗎?”
相重鏡自然要去,但又想起自己幾乎要散架的神魂,又將視線看向滿秋狹,爭取他的意見。
滿秋狹隨口道︰“行啊,怎麼不行?”
相重鏡︰“那神魂?”
“這個很好辦啊。”滿秋狹道,“那些陰氣也是欺軟怕硬的,真龍威壓之強,你讓龍給你渡一口龍息不就成了?”
顧從絮︰“……”
相重鏡︰“……”
相重鏡不可置信,懷疑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什麼?”
顧從絮聽清了,面無表情看著滿秋狹,耳根已經悄悄紅了。
“龍息啊。”滿秋狹好像沒看出來相重鏡的震驚,語調十分隨意,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只是一口就能讓你撐一天,很劃算啊。”
相重鏡︰“……”
相重鏡幽幽看向滿秋狹︰“若是讓我知道除了龍息還有其他法子,我會……”
滿秋狹對相重鏡的威脅從來不放在心上,哪怕殺了他或者燒了無盡樓都不會讓他動一動眉梢。
但這回,相重鏡卻話鋒一轉,道︰“我會這樣。”
滿秋狹滿不在乎地去看,就瞧見巴掌長的黑龍契紋仿佛影子似的緩緩從相重鏡身上爬出來,在滿秋狹驚恐的視線中一點點爬上相重鏡那如雪如玉似的臉蛋上。
最後,黑色龍紋安安靜靜盤在相重鏡頰邊,不動了。
滿秋狹︰“……”
滿秋狹差點瘋了。
在他眼中,那黑色的契紋簡直算得上是雪白雪地上的黑腳印,硬生生將相重鏡那值兩萬點的臉攔腰折了一半。
“還有!除了龍息還有其他的!”滿秋狹都要慘叫了,沖上前捧著相重鏡的臉蛋,眼圈微紅,急促道,“靈柳的種子!你去宋有秋那要一顆靈柳的種子,含在口中就可以了!”
相重鏡似笑非笑看他。
一旁的顧從絮似乎有些失望地皺了皺眉,耳根的紅暈立刻退去。
相重鏡將契紋弄了下去,滿秋狹這才松了一口氣,再也不敢胡言亂語了。
相重鏡去隔壁宋有秋那要了一顆靈柳種子,和顧從絮一起再次去了槐樹下。
鐵海棠已經在槐樹下等他了,見他終於過來,眼楮比燈盞還亮,一面保持端莊的模樣一面偷偷掐勤娘的手,眸裡都要泛著淚光了。
這回相重鏡沒有再穿那單薄的女裝,一身艷紅紅衣,外面罩著龍紋黑袍,墨發束冠,鐵海棠看了一眼,像是被箭射中似的,“啊”了一聲往後倒去。
勤娘早有準備,一把扶住她,讓她直直立在地上,沒有丟人的暈倒。
相重鏡口中含著一顆如琉璃珠子似的靈柳種子,果然如同滿秋狹所說,那槐樹下彌漫四周的陰氣沒有靠近他一縷,連一絲寒冷都察覺不到。
相重鏡已經走到了鐵海棠身邊,寒暄了兩句。
鐵海棠一副暈暈乎乎的模樣緊盯著相重鏡,耳畔根本沒聽到相重鏡在說什麼,還是勤娘戳了戳她的腰,她才如夢初醒。
“劍尊晨安!”鐵海棠大聲道,“吃了嗎?!”
相重鏡沒想到鬼修的打招呼方式和凡世也這麼相像,愣了一下,認真回道︰“我早已闢谷。”
鐵海棠︰“……”
盤在相重鏡手腕上的顧從絮也︰“……”
相重鏡好像在對待女孩子時,總是能將天聊死,滿臉正色,一點都沒有平日裡對待顧從絮的滿嘴騷話。
鐵海棠這才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她臉頰都紅了,垂著腦袋,從牙縫裡飄出來幾個字︰“劍尊,請。”
再一次在“仙人劍尊”面前丟了人,鐵海棠都怕自己說話大點聲,就能被相重鏡聽出來自己語調中的哭腔和懊惱。
相重鏡跟著鐵海棠進了槐樹下的小世界,那待客廳堂布置的似乎又精美了些,不過相重鏡已經沒精力去看了,一坐下問道︰“那仙君之事,真的已經查到了嗎?”
因為口中含著靈柳珠子,他的聲音難免有些含糊,勉強能聽得出來。
顧從絮本來窩在袖子裡發呆,聽到聲音探出半個腦袋,像是魔怔似的將視線落在相重鏡那削薄的唇上。
“說話都聽不清。”顧從絮莫名有些悶悶不樂,無意識地想著,“那珠子有什麼好的,還不如我的龍息好用。”
鐵海棠乖乖跪坐在相重鏡對面,害羞地偷偷看相重鏡,聞言忙點頭︰“嗯嗯!能查的都查到啦!”
勤娘捧著一堆槐花枝過來,奉給鐵海棠。
鐵海棠拿起一枝來,垂著眸似乎在看上面的字,好一會才道︰“您要查的仙君,是千年守護地脈的門派宗主。地脈有三次被三毒火侵蝕,其中兩次皆是他用陣法熄滅的,為此還重傷修養了許多年,所以他才被人尊稱為仙君。”
相重鏡沉吟。
鐵海棠還在往下看︰“仙君接管宗主之位時才十九歲,名喚……唔?”
她愣了一下,詫異看向相重鏡。
相重鏡︰“怎?”
鐵海棠猶豫一瞬,才繼續道。
“名喚,相重鏡。”
相重鏡一愣,唇齒間含著的靈柳種子被他無意中地闔齒一咬,竟然直直碎在了口中。
輕輕一咬之後傳來的琉璃破碎聲,才讓相重鏡意識到這玩意是個易碎物,正要張開唇試圖挽救,卻感覺到唇齒間一股柳葉的苦澀氣息彌漫其中。
靈柳是用靈泉澆灌出來的,種子不像尋常柳樹種子一樣,反而只是一團有柳枝氣息的靈力,咬碎後那團靈力直接散在口中,周身也仿佛有柳絮似的碎光將他整個人包裹。
相重鏡心裡一咯 ,暗叫糟了。
光芒逐漸消失,隨之而來的,是槐樹下無處不在的陰氣,朝著相重鏡枯涸的靈脈中凶猛灌了過去。你是天才,︰,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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