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跳過來,雙手有些激動地按住少女的肩:“程微,你怎麽了,眼睛又痛了嗎?” 他聲音猶帶青澀,說話間輕輕喘息,難掩常年體弱之人那種無力感,落在程微耳中,恍若驚雷。 和舒他自幼體弱,難道再過幾年,就會—— “程微,你說話呀!你是不是笨蛋,既然不舒服,這麽遠跑過來做什麽?” 程澈見和舒過於激動,走過來按住他的手:“舒表弟,你不要緊張,微微沒事。” “那她怎麽又遮眼睛?澈表哥你不知道,程微年前就看不得人——” “沒事,沒事。”程澈安撫著和舒,轉過來拉住程微的手,小心翼翼問:“微微,告訴二哥,你怎麽啦,要是眼睛痛,二哥拿布巾給你蒙上可好?” 好一陣子,少女玉蔥般的手指輕輕顫動,一點點從眼睛上移開,露出黑白分明的眸子。 她暗暗吸了一口氣,對程澈露出一個明媚的笑:“沒事,二哥,我與和舒開玩笑呢。” 連二哥的慘死她都見過了,沒有什麽慘象能擊垮她,她不可能總當那個讓人擔心的人,要是那樣,她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的。 “怎麽能和舒表弟開這種玩笑?”程澈捏了捏程微的鼻子,嗔怪道,心中卻松了口氣。 對於程二公子來說,妹妹調皮任性,甚至無理取鬧,都比她有什麽事要好得多。 這時忽聽腳步聲響起,兄妹二人看過去,只看到大紅披風一閃,和舒一言不發回了屋子。 兄妹二人面面相覷。 “微微,舒表弟大概……生你氣了吧?” “沒事,二哥你等著,我去哄哄他。”程微松開程澈的手,抬腳跟了進去。 程澈站了片刻,垂眸默默走進去,坐在了客廳裡。 “和舒,你生氣啦?”程微進了室內,見和舒不坐不躺,隻站在窗邊望著外面出神,就走過去,輕輕碰了碰他衣袖。 和舒把衣袖抽開,往旁邊挪了挪。 程微又去拉,和舒再挪。 程微無奈:“和舒,我大老遠跑來看你,你還真準備不理我了?” 和舒手動了動,硬撐著沒有轉頭。 “既然你不招待,那我回去啦。”程微轉身就走。 小表弟總是口不對心,不逼一逼是不行的。 窸窸窣窣的衣裙摩擦聲傳來,腳步聲漸遠。 和舒強忍著回頭的衝動,片刻後室內安靜了,心中才有些慌,猛然轉身,後面已是空無一人。 他不由快走幾步到了門口,愣了好一會兒,又惱怒又傷心,一口氣不順,立時捂著嘴劇烈咳嗽起來。 躲在柱旁的程微再不敢逗他,忙走出來給他拍背。 “你沒走?” 程微眨眨眼。 “又是和我開玩笑?” 程微見小表弟眼尾都有些泛紅了,不敢吭聲,老老實實替他拍背。 和舒忽然甩開她的手,三兩步走到床邊躺下,拉過錦被蓋住了頭。 程微…… 怎麽一段時間不見,舒表弟性子更別扭了? 她走過去坐下,歎氣道:“和舒,你再這樣,我就傷心啦。你不知道,年前我腳傷了呢,流了許多血,才好起來就來看你了,沒想到你還不理我——” 錦被拉開,和舒坐了起來,皺眉去看程微的腳:“你腳怎麽傷了?” “沒事,現在好了。”程微把腳往後縮了縮,推他,“走啦,二哥還在廳裡坐著呢,你忍心讓我哥哥一直等著啊?” 和舒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唇,隨後瞪眼:“誰讓你胡亂開玩笑!” 一想小表姐腳傷了還來看他,那股氣早就悄悄消了,又恨自己原諒的太快,以後她還會亂開那種嚇死人的玩笑,於是威脅了一句:“再開玩笑,我就真不理會你了,不和你說話。” 程微的心忽地被這句話刺痛了一下。 這樣鮮活的小表弟,真的會……真的會在她大婚之夜悄聲死去嗎? 過了這個年,表弟剛剛十三歲,那時候他才多大呀,恐怕連小成人禮都沒行吧? 小姑娘不大明白小成人禮究竟是個怎麽回事兒,反正大人們都說,只有行過小成人禮的男孩子,才算剛剛成人。 表弟還不曾長大,那不是太可憐了? 程微忽然很想知道,在那樣一個夜裡,生命即將走向盡頭的和舒,究竟要對她說些什麽。 那她最終去了嗎? 程微有些懊惱沒有晚一點醒來,可是她清楚,那一場場噩夢,她是夢中人,同時還是做夢者,一場場悲劇,看不到開端,也看不到落幕,就像誤闖入又很快被逐出的異客,只能捕捉到零星的片段。 在夢裡,她只能做無能為力的旁觀者,現實中,再不會了! “程微——”和舒發覺程微神情有異,不知是不是自己語氣太重了,別別扭扭道,“剛剛我也是開玩笑的,咱們快出去吧,別讓澈表哥等著了。” “嗯。”程微努力摒除那些負面的情緒,叮囑和舒,“在我二哥面前,別總叫我程微,你該叫我表姐才對!” 和舒腳步一頓,送給程微一個白眼,抬腳出去了。 程澈茶都喝了一盞,聽到動靜看過去,露出笑容:“舒表弟,氣色看起來還不錯。” 雖未提剛剛的事,和舒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坐在程澈身邊道:“其實一直都還好,就是外祖母愛擔心。澈表哥,正好早上老齊叔送了新鮮的蔬果來,還有半隻新鮮的鹿,晚上咱們吃鹿肉鍋子怎麽樣?” 程微剛好走進來,連連頷首:“好啊,那鹿肉你凍上了嗎?要是凍硬了,我二哥可以切成雪片一樣薄,到時候往那熱熱的湯鍋裡一刷,再蘸上調好的芝麻醬,別提多美味了。” 和舒本來一直食欲不振, 聽程微這樣一說,忽然覺得餓了。 只有程澈無奈看著妹妹,心道,微微這是真把他當廚子了,切鹿肉的活兒就這麽丟給他了。 想著只是多了和舒一人,便點頭答應下來。 一個時辰後,程微瞪著狼吞虎咽的小霸王,再也忍不住:“容昕,你太過分,一個人吃三個人的分量!” 容昕吃的熱火朝天,不滿地道:“我一路騎馬過來,你知道多辛苦啊,怎麽連飯都不讓人吃了?” “你一路騎馬過來,關我們何事呀?” 和舒拉了拉程微:“程微,別說了,吃豆腐吧。” 他把一塊燙的白白嫩嫩的豆腐夾到程微碟子裡。 容昕手一頓。 吃豆腐? 這小子仗著生得好看,還要不要臉呀! “醜丫頭,吃肉!”他夾了一筷子鹿肉過去。 程微一想著被壓壞的那個屏風,就看著容昕心煩。 要知道,那四扇屏風是二哥以前送的,本是成套的,這壞了一個,就全都不能用了,實在是心疼死人。 她把碗推開:“我不吃鹿肉,隻吃豆腐!” 和舒看著程微拿杓子把他夾的豆腐吃下,少年輕笑起來,比這世上最豔的花還要明豔。 小霸王卻眼睛冒火,直瞪著笑靨如花的少年。 霸天那狗奴才騙他吧,醜丫頭一定是有了病秧子的娃娃了,不然怎麽會對他這麽好? 兩個少年對視,火花四濺。 至於程二哥……還在外頭切鹿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