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始亂終棄");
兼竹對上烏瞳的目光,
緩緩把頭轉回去,面色如常,恍若無事發生。
白衣人、青衣人和他們大白鳥、小青鳥有什麽關系?
好在烏瞳沒有追問,
看過一眼後又收回眼神。
下方屋中人聲消匿,
看樣子燼矣準備離開。兼竹和懷妄沒多停留,轉身振翅朝著夜色中飛回,烏瞳也緊隨其後。
三隻鳥在夜幕中疾速飛過,兼竹轉頭看了眼烏瞳。四周光線黑暗,
山風陰冷,
後者脖子上的銅環還隱隱透著赤紅的暗光。他問,
“烏瞳兄,
你感覺怎麽樣?”
烏瞳正視前方,
“沒感覺。”
兼竹替他安心,“沒感覺就是最好的感覺。”
烏瞳,“……”
三隻鳥一道回了箬莘的庭院,烏瞳落在自己棲息的那棵樹上。
兼竹和懷妄又鑽回那個倒大不小的鳥窩,
依舊是懷妄先進去,接著兼竹拱了拱鑽進他的翅膀底下,
調轉了個方向探出頭。
他剛把頭露出來,
還沒說話便聽懷妄道,“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熱心?”
兼竹很快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麽,“我向來日行一善,你忘了。”
“……”懷妄的翅膀動了動,
前者的種種優良事跡浮出腦海,似乎的確如此。
兼竹說,“況且這不也是打探一下那銅環對魔靈有什麽影響嗎?”
懷妄“嗯”了一聲。
這個話題就此翻篇,他們回歸正題。兼竹道,
“幕後的那個‘尊者’在追殺我們。”
懷妄聞言不語,似乎在用沉默來表達對對方的蔑視。兼竹覺得他酷酷的姿態有點像烏瞳,“你這幾天是被烏瞳感染了嗎?”
懷妄低頭,“什麽意思。”
“你剛剛那瞬肖似烏瞳。”
銀白的羽翼立馬撲打起來,十分直白地顯露自己不悅的情緒。懷妄聲線冷硬,“本尊一向如此。”
兼竹被他的翅膀撲得四面漏風,趕緊拿鳥喙啄回來給自己蓋緊,溫聲哄道,“對對,你就是你,無可比擬。”
懷妄被順了毛,重新給他蓋得嚴實。
…
一夜過去,日出雲際。
兼竹拱開懷妄的翅膀落在枝椏上抖毛,新的一天新的開始,既然得知了那“尊者”的謀算,他們也該有所計劃了。
繼續跟著受控的弟子意義不大,最好是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兼竹問懷妄,“你說他們到底是有什麽目的?”
他的說“他們”必然不僅指青霞門,還包括了假冒的鮫人王。現在只知道那“尊者”飼養這些魔靈是用以操控弟子,但背後更深層次的動機還沒顯露。
這個動機當初隨著假鮫人王的湮滅而被永遠掩埋,如今青霞門浮出水面,既然二者模式相同,想必也有同樣的目的。
懷妄說,“想要知道,必須接觸那幕後主使。”
兼竹也這麽想,但直接殺上門只會打草驚蛇,前功盡棄。他乾脆將計就計,“昨日那人是不是向‘訟閣’下了對我們的追殺令?”
先是自投羅網佯裝被俘,後面自會有人將他們帶過去,連門票路費都省了。
懷妄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以。”他頓了頓又問,“你對‘訟閣’了解多少?”
兼竹側頭看他,“你不知道?”
“略有耳聞,了解不深。”
訟閣的興盛時期正是在這之前的十年左右,也就是懷妄下凡塵歷劫期間。那時候兼竹深居蒹山,兩耳不聞窗外事,外面好多事還是懷妄講給他聽的——包括這個訟閣。
兼竹深深地看了懷妄一眼:忘得還真是徹底……
他不計前嫌,開口將懷妄先前告訴他的信息重新講了一遍,“前些年的訟閣接了不少單子,但他們接單都有嚴格的規定,閣中定下‘七大罪’,必須是犯了以上罪孽之人才會被訟閣追殺。”
“訟閣接單不計較酬金,凡窮凶極惡之徒,哪怕婦孺給出一粒米他們也會接下;而達不到他們標準的對象,哪怕黃金萬兩也會拒之門外。”
懷妄聞言,“倒是不錯,有底線。”
“但最近不知怎麽回事。”兼竹說,“接單接得生冷不忌,只要錢到位,不管有沒有達到‘七大罪’的標準都會接下。”
懷妄皺眉,又聽兼竹幽幽歎息,“你看,像我們這般人美心善,都難逃一單。”
“……”
懷妄沉吟一二,“就像是換了個主人。”
兼竹眼睛四周的絨毛隨著他動了動,眨眼一般。他問,“你是指全套調換,還是原裝尚存?”
懷妄還是頭一次知道有人把“調包”和“奪舍”說得如此委婉,“都有可能。”
“你說是那就是了。”
“我只是猜測。”
兼竹搖頭,“在你這裡,猜測不只是猜測。”
“……”
·
兩人打定主意佯裝被抓,就不能繼續待在青霞門中。
他們準備離開,臨走之前兼竹本著“鄰裡和諧”的相處原則,打算去和烏瞳告別。
懷妄瞅著他,“沒必要。”
兼竹瞅回去,“要禮貌。”
“……”懷妄一股氣悶在胸口,把腦袋別開不欲再看。兼竹知道他不是相親相愛的脾性,也不勉強他一道過去,徑自飛去和烏瞳告別了。
烏瞳正站在枝椏上,一雙漆黑狹長的眼好似古井無波。兼竹看他好像十二個時辰都醒著,從來不會困倦,比某些出竅期以上的人修還精神。
他撣撣翅膀,“烏瞳兄,我們要走了。”
烏瞳沒問他們去哪兒,隻冷淡地“嗯”了一聲,似乎不關心的樣子。
兼竹說,“不過我們應該還會再回來。”
烏瞳,“喔。”
大概是他酷鳥的形象深入人心,兼竹不覺得他有多冷淡,“有情況我們相互聯系。”
烏瞳看了他一眼沒有拒絕,兼竹視為默認,他欣慰:又多了一位盟友。
他低頭從身上啄了一小片羽毛給對方,附著了一抹自己的神識,便於傳訊。
懷妄本來是在院外冷眼相看,結果看到兼竹開始送毛——行動比思想更快,他撲棱一下就飛過去落到人後面,往前一懟。
兼竹被懟得跳了一下,轉過去看他:又怎麽了?
此時烏瞳已經接過了羽毛,懷妄抗議無效,看他的目光宛如問閑劍意般冷峭。
烏瞳對上懷妄的眼神,平靜的眼底忽然起了意趣。他當著懷妄的面,張開自己烏紫色的翅膀,將那絨絨的青色羽毛插在了自己胳肢窩下面。
懷妄:……
兼竹看烏瞳像揣兜兒一樣揣好了傳訊羽毛,也算了了一樁事。他就此作別,“那我們走了,再會。”
烏瞳扇了扇翅膀,那青色羽毛在他胳肢窩底下忽隱忽現,“再會。”
懷妄的凝視如有實質。
……
和烏瞳道別之後,兩人飛出青霞門。
先前駐扎的地方離此處不算遠,他們很快找回了原處。
兼竹和懷妄還沒有恢復人形,到了駐扎點遠遠就看見熟悉的兩道身影——諶殊和薛見曉席地而坐,面前“滋滋”生著一堆火。
也不知是不是二人懶得出去找木柴,薛見曉正從懷妄搭的小木屋上拆下一根木條丟進火堆裡,火堆上劈裡啪啦烤著野兔,香氣四溢。
兼竹和懷妄落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上:看來在沒有他們的這段時間,這兩人過得十分滋潤……
火堆上的兔肉看著油亮嫩滑,薛見曉迫不及待地搓著小手手,諶殊在一旁指點,“這肉中間還是紅的,得再烤烤。”
薛見曉恍然,“和尚,你好有經驗!”
目睹一切的兼竹:……離譜。
但他沒有即刻現身打破這一寧靜祥和的場面,懷妄也原地不動,大概也是想看看這兩人還能不能更離譜。
木屋前,薛見曉對前二者的暗中觀察一無所知。
他照著諶殊的指示邊烤邊說,“和尚啊,不知為何我這心裡總是突突地跳,是不是因為仙尊他們在那邊當臥底,而我們在此處烤兔肉,我良心過意不去?”
諶殊泰然自若地道了聲佛號,聲調中天生帶了幾分安撫人心的味道,“沒關系,我們隻用完成他們的最低要求就好。”
躲起來,不被追兵發現。
薛見曉很快被安撫到,“也對,只要不給人添麻煩,就是我們做出的最大幫助了。”他說著分了塊烤肉給諶殊。
諶殊接過,“阿彌陀佛~”
“……”
樹椏上,兼竹和懷妄就這樣看著前方二人自我安慰、自欺欺人、自圓其說。
在薛見曉又拆下一塊木板給火堆添柴的時候,兩人終於沒忍住,飛到他們跟前直接現身。
一青一白兩道身影落在眼前,薛見曉和諶殊同時愣住。薛見曉怔怔道,“和尚,我好像烤出了海市蜃樓。”
諶殊立起肉串慈悲闔目,“阿彌陀佛,讓貧僧誦經一段,幻覺退散。”
兼竹、懷妄,“……”
兼竹溫和開口,“我們回來,你們好像不太歡迎。”
懷妄立在兼竹身側,先前被烏瞳惹出的低氣壓還沒消散,他這樣冷眼看來,薛見曉當即一個激靈,將剩下的烤兔肉一把抓過塞進兼竹手中,“怎麽會呢?我們都給你二位準備好歡迎儀式了。”
兼竹,“用我們房子的木材麽?”
薛見曉、諶殊,“……”
考驗友情的問答到此為止,兼竹和懷妄坐到兩人對面。
分開的這段時間不長,但也發生了不少事。諶殊向二人詢問情況,兼竹把大概的經過講了講,薛見曉聽完“靠”了一聲,“喪心病狂啊,簡直比謝清邈還不是人!”
兼竹佩服他都這時候了竟還不忘拉踩。
諶殊的神色嚴肅下來,眉心蹙起一道溝壑,他合掌沉吟,“萬物芻狗。”言罷,又問兼竹二人有什麽打算。
兼竹悠悠道,“既然對方下了這麽大一盤棋,我們就讓這盛世如他所願。”
薛見曉:???
他聽不懂,但其他三人似乎並不在意他能不能聽懂。諶殊問,“需要貧僧做什麽?”
兼竹沒說話,隻把目光投向懷妄。雖然這幾日懷妄某些行為有些失智,但他相信後者在這件事上已有打算。
懷妄在三人的視線下動了動薄唇,對諶殊說,“你回去吧。”
·
幾人再度分開。
兼竹和懷妄朝著訟閣總部的方向飛去,離開這片山脈,懷妄又恢復了“蒼梧”的喬裝。
風從耳旁呼呼刮過,兼竹感歎,“我們好貼心。”自投羅網都這麽積極,生怕對方晚一步抓住自己。
懷妄現在已然習慣了他的德性,甚至能接話自如,“畢竟要對得起‘人美心善’。”
兼竹,“……”
訟閣位於九州中原地帶,沒過多久二人就到了訟閣所在的城池。
進入訟閣的地界後,兩人在城中招搖過市,絲毫不隱藏自己的行蹤,隻盼早日被捉拿回去。
不知是不是他們過於明目張膽,雖然能感覺到有人暗中觀察的視線,但對方並沒有下手,似乎還在確認身份。
他們站在人潮擁擠的街頭,兼竹歎氣,“真是不必要的謹慎。”
懷妄沒有反駁。
兼竹,“時間就是金錢,我們不要拖延。看我如何流暢自然地暴露身份。”
懷妄眉心微微皺起,若有所感。猶豫再三,他還是強忍住後退一步的本能,以免讓兼竹感覺受到嫌棄。
四周人來人往,頭頂日光傾城。
兼竹抽出那把長鞘,在空中旋出一道漂亮的圓弧。過路人被他那長鞘吸引了目光,人群中傳來幾聲讚歎,“好鞘啊,好鞘。”
劍鞘發出輕微的嗡鳴,似是不滿這等誇讚。
兼竹將誇獎盡數收攬,微微一笑,“諸位好眼光,此鞘橫可禦萬劍,豎可敵千人,橫豎能斬劍人,恐怕仙尊見了都說好。”
城中過客有凡人也有修士,不論是何人都對靈器心生向往。兼竹話落,便有不少人停下腳步,駐足觀望起這把“橫豎能斬劍人”的好鞘。
…
混在人群中的訟閣殺手見狀,想起單主曾說“其中青衣之人得了把寶鞘”,終於確認了二人身份。他冷笑:都說財不外露,招惹了別人還如此露財,這二人怕不是智障。
隨即他不再猶豫,招呼著同伴朝二人跟去。
人潮之中傳來幾絲微妙的異動,兼竹不動神色地收回長鞘,對懷妄道,“兄長,我感覺胸悶氣短。”
懷妄配合,“街上人多,你宅久了難免緊張。”
兼竹摸著心口,“唉,我這怕生的性格。”
“……”
他們說著朝偏僻的巷道走去。
兼竹邊走,還不忘邊按心口:連被抓的地點他都給人挑好了,他們大概是訟閣成立以來最省心的目標。
兩人剛拐入無人的巷道中,頭頂便驀地落下幾道黑影。黑影迅速將二人包圍,一陣迷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面而來!
兼竹任那對他二人毫無作用的迷霧鑽入鼻腔,然後配合地軟倒在地。
“噗通”、“噗通”。
黑衣人們看著輕而易舉被抓住的兩人,面面相覷了一瞬:什麽情況,興師動眾叫他們捉的人,就這倆菜雞?
但目標已經被俘,單主的要求不過是抓住人後再交給他們,黑衣人們便不再多管,帶著兩人回去複命了。
……
兼竹一路閉著眼,哪怕氣流顛簸他也一動不動,十分敬業。
對面幾人將他們帶回訟閣總部,暫押在塔中,隻待青霞門來接人。
兼竹感覺眼睛上被綁了條黑色的綢帶,估計是為了防止他們醒來後記住訟閣的總部布局和路線。他的雙手也被縛身索反綁在背後,避免掙脫。
這種縛身索兼竹並不陌生,當初檜庾還綁過他,結果被懷妄一道靈力輕而易舉震開了。
訟閣的人綁好他們之後便關上門離開,隻留專人守在塔門外。
兼竹背靠在牆壁上,雙眼被覆,感覺懷妄在自己身邊不遠。
他朝懷妄的地方挪了挪,衣擺散在身下,挪動時一個沒注意,絆了一下傾身向前——嘭,額頭正撞上一個緊實的胸口。
上方傳來懷妄的悶哼。
兼竹抬起頭,“懷……兄長。”
“嗯。”四下無人,懷妄應了他一聲。
兼竹還保持著傾靠在他身上的姿勢,雙手縛在身後,動作間衣襟散開了一些,完完全全不設防備的姿態。
“他們給我扎的綢帶有點緊,你幫我弄松點。”
懷妄也被覆住了雙眼,但他神識所及,四周環境每一絲細節都十分清晰。他低頭看去,只見兼竹的臉近在咫尺,黑色綢帶蒙住了後者的雙眼,露出下方挺直的鼻梁和微啟的紅唇。
心跳不自覺加速,懷妄沉嗓,“怎麽弄?”
兼竹不挑剔,“隨你怎麽弄。”
懷妄睫毛輕顫,掃過眼前覆蓋的綢緞。兼竹是真被勒到了,感覺鼻梁上都有個印子,“快點,不然等青霞門的人來了,就沒時間弄了。”
他話落,懷妄的視線透過綢帶在他面上定了片刻。這沉默的片刻間仿佛是為了說服自己什麽,接著懷妄低下頭——
微涼的發絲掃落在兼竹頰邊。
一片溫熱若即若離,小心翼翼地停在兼竹眼瞼下方。懷妄啟唇叼住了他眼前綢帶的邊緣。
作者有話要說: 兼竹:吾乃鄉野之人,平生最大愛好——種菜,釣魚。
懷妄:多麽清新脫俗、不染凡塵。
靈鶴、饕餮:……
鮫人王、尊者:……
*
萬物芻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出自老子《道德經》。一種解釋為:上天不仁,把萬物當作貢品;另一種理解為:天地公正,看待萬物都是一樣的。
現主流更多采用第二種理解,此處文中佛子的話隻做第一種字面理解,不做深度延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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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2("仙尊始亂終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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