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莫澤餘在門口停了停, 才推開門走進去。
那坐在梳粧檯前的人,在聽見推門聲的時候, 撇過臉去, 伸手擦了擦眼角,又若無其事地低下頭。
莫澤餘走過去,半彎下腰,與她平視,她顫了顫眼睫,閃躲似地避開他的視線, 唇線抿緊,似一副平靜的模樣,若是忽略她微紅的眼角。
莫澤餘抬手輕輕擦拭過去, 輕聲說:「又哭了?」
洛染的聲音悶悶:「沒有。」
「他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說錯了嗎?」
莫澤餘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洛染紅著眼眶打斷,她忍著淚,咬了咬唇瓣,最終還是別過臉去,不讓他看見自己這副模樣。
莫澤餘目光微沉, 一手輕輕將她臉別過來,他可以不在意沈含清的話,卻不能不在意她的心情,他聲音清淡:
「阿染,你在想些什麼?」
洛染斂著眼簾, 沒有說話。
「你也覺得錯的是你?」
洛染依舊不開口,莫澤餘就皺起了眉頭,他聲音微沉:「洛染!」
洛染抿緊唇,一滴淚毫無預兆地滴下,莫澤餘的語氣變軟和:
「阿染,你別這樣。」
他將她整個人摟在懷中,憐惜地親吻她額頭:「別人的錯不該由你來背,做錯的不是你。」
他語氣平淡,告訴她,她沒有錯,錯的應該是沈家,是洛父,是洛母,而不該是她,她只是沒有保護好自己而已,憑什麼受了委屈的人還要自卑?
洛染攥緊他的衣袖,良久後,她擦去了淚水,平淡地問:「你打傷他,不會有事嗎?」
莫澤餘將她髮絲別到耳後:「不會有事。」
他說得篤定,讓洛染沒有一絲擔憂,可是洛染清楚,他與督軍不合,如今又得罪了沈家,怎麼可能沒有事?
說到底,都是因為她。
她一沉默,莫澤餘就猜到她又在想什麼,無奈地伸手彈了彈她的腦袋:「你就這麼不信我?」
「一個新上任的督軍,我還不放在眼裡,一個沒落的家族,我更不放在眼裡。」
「更何況……」
更何況什麼,莫澤餘沒說,他只是安慰她,告訴她沒事,之後目光沉沉地看向窗外,似乎思緒有些飄遠。
洛染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突然環住了他的腰,低聲說了一句:
「我陪著你,行嗎?」
「不行!」
莫澤餘聲音堅定,這是他唯一明確拒絕她的事情,他聲音又變輕:「顧先生是一個不錯的人。」
洛染抿著唇:「所以呢?」
莫澤餘勾了一下唇:「你也喜歡他的,不是嗎?」
洛染顫了一下眼睫,沒有承認,亦沒有反駁。
莫澤餘撫了撫她的髮絲,聲音裡有些輕鬆:「這樣很好。」
是真的很好。
忽略掉心中那一絲絲澀意,這樣的結果正是他一直想要的,他也想親自給她幸福,只是……莫澤餘搖搖頭,曾經滿手鮮血,現如今都是報應。
洛染一手扣住他的腰帶,一手似撫過自己的小腹,眼中閃過一絲堅定,剛要開口說話,就被莫澤餘打斷,莫澤餘將她的動作看在眼裡,難得地對她冷了聲音:
「別做傻事。」
洛染蹙起眉尖,有些不解:「為什麼?」
莫澤餘握了握拳,最後鬆開,他沒有回答她,而是低著聲音:「早些休息吧。」
說完,他轉身離開。
血脈延續,他怎麼可能不想要一個孩子?更何況是他和她的孩子。
只是,他終究陪不了她多久,何必呢?既然決定了將她交付給顧淮生,又何必留下隱患。
更何況,誰也無法保證,那個孩子會是幸福的。
莫澤餘走出她的房間,莫二已經等在外面了:「送回去了?」
「顧爺接手了。」
莫澤餘一頓,又低聲說:「……他接手也好。」
莫二抬了抬頭,有些擔憂:「二爺,今天該去醫館了。」
莫澤餘揮揮手:「不必了,這個階段,盯著我的人很多。」
莫二一急:「可是——」
「不必多說。」莫澤餘已經做了決定,就不會改變。
莫二喪氣地垂頭,跟下在他後面。
沈家老爺子看見沈含清的樣子,卻是忍了下來,沒有任何辦法,沈家早已後繼無力,沈含清比之莫澤餘、顧淮生要差得遠,更何況……江城要亂了。
羨城的淪陷來得比想像中得還要快。
洛染看著日漸蕭敗的舞廳,斂眉看向舞廳後面的院子,那裡有一顆杏樹,結了些杏子,青色泛著黃,看著帶著可口,可是此時卻沒人有心思去留意它。
莫澤餘越發忙了,不止是莫澤餘,就連顧淮生也有些日子沒有來了,周見儒來舞廳找過莫澤餘兩次,卻次次不見人,洛染看得出他神色一天比一天疲倦。
原先的江城,繁榮,周見儒以為他調到這裡,可以大展拳腳,可是,不過幾月,戰火卻直指江城。
一個星期後
洛染在百貨大樓看見了江雪如,她正行色匆匆與一個男人說著什麼,手拎著裙擺,快步上了轎車,她側過頭,似乎也看見洛染,卻只是嫌惡地撇過頭。
洛染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目送轎車遠去,才出了咖啡店。
當天晚上,她看見了許久不見的莫澤餘,他坐在沙發上,緊皺眉頭,渾身有些冷意,舞廳裡並沒有人,一些女郎早已離開,舞廳裡十分安靜,她走進來,莫二衝她點了點頭。
洛染蹙了下眉尖,踩著小高跟走向他,還沒來得及坐下,她突然就被莫澤餘拉入懷中,緊緊抱住,洛染微睜大了眸子,一手攀著他的手臂,遲疑地問:
「二爺,怎麼了?」
他許久才抬起頭來,默了片刻,他聲音有些沉、有些啞:「沈家和江家上了今天的火車。」
洛染不解,卻是知道發生了什麼,抬眸看他。
莫澤餘有些艱難地看向她:「火車剛出江城,便爆炸了。」
洛染愣然,臉色有些發白。
火車爆炸,這意味著什麼?
莫澤餘緊緊抱住她,他沒有說的是,他原本也給她買了今天的火車票,卻因為捨不得,想再等等,便沒有提出。
洛染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澀:「所以,現在……」
莫澤餘聲音好似又恢復平淡:「火車軌道已經被炸毀。」
洛染沒有說話,因為她不知道說什麼。
這番談話有些涼意,莫澤餘最後吻上她冰涼的唇,似在安撫:
「沒事的,沒事的……」
可是,這番安慰的話並沒有起作用,誰也不知道江城被佔領得這麼快,來得太突然了,洛染和莫澤餘談話不過第三天,江城就已經被佔領,周見儒甚至連防備都沒有。
江城人人自危,所有人都想出城去,可是火車軌道被炸毀,只有輪船可以走,而一天只能走兩班。
江城最大的勢力,莫家,此時人人避之不及。
江城被佔領的第一天,莫澤餘的轎車停在舞廳門口,聽到車聲的洛染氣喘吁吁從樓下跑下來,被莫澤餘緊緊抱在懷中。
洛染覺得身體有些冷,莫澤餘的樣子太反常了,她顫著聲音問:「莫……怎麼了?」
莫澤餘來不及說話,突然低下頭吻上她的唇,這一次的吻來得又快又急,帶著些些澀意,洛染的淚滴在唇間,被莫澤餘一次一次吻掉,有些苦澀,直入心間。
洛染抓著他的衣襟,微白著臉色搖頭,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二爺……莫澤餘,我……」
莫澤餘打斷了她的話,他聲音一如既往平淡沉穩:「別怕。」
「你聽我說。」
「江城淪陷了,我送你離開,你會沒事的。」
洛染拉著他衣袖的手微顫,素來精緻的妝容有些花:「……你呢?」
莫澤餘有一瞬間的沉默,才沉沉回答:「其實你明白的,我走不了。」
那邊的人不可能讓莫澤餘離開,莫家的財富他們不可能放棄,就連顧家也是一樣。
莫二突然走進來,一臉急色:「二爺,督軍府派人來請你。」
誰都知道現在的督軍府做主的人不再是周見儒了。
洛染緊咬著唇瓣,攥著莫澤餘的衣袖不放開,莫澤餘從口袋中拿出一個手鐲,晶瑩剔透,水光十足,他將手鐲戴在洛染的手腕上,突然覺得眼中有些澀意:
「早該給你的。」
頓了一下,他又說:「不喜歡時,就扔了它吧。」
等你心中沒有我的時候,就將它扔了吧。
莫澤餘紅了眼睛,擦掉她臉上的淚珠。
莫二低頭:「二爺。」
莫澤餘神色漸變沉穩內斂,他鬆開洛染,對著莫二開口:
「送她離開。」
洛染濕了眼眶,嗓子有些幹:「莫澤餘!」
莫澤餘沒有聽她說話,攬過她瘦弱的肩頭,他在抓緊時間囑咐著:
「你別擔心我。」
「我就是離開了,也活不久了。」
看著洛染有些震驚的神色,他似乎依舊平淡地開口:「我得了病,我父親當初就是因為這個病死的。」
「我留下來,還能拖延些時間。」
「阿染,你答應我一件事。」
莫澤餘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開口:「忘掉我。」
他說:「你早該忘了我的。」
「我沒騙你,顧先生能護住你。」
他最後說:「阿染,我愛你。」
洛染突然抱緊了他,聲音哽咽卻平淡:「我也愛你。」
「我答應你。」
「我會忘了你。」
「你放心。」
「我會忘掉你的。」
莫澤餘終究忍不住落了淚,他笑著說:「好,阿染真好。」
「莫二,送她走!」
他沒有時間了,他要趕去督軍府。
洛染什麼都沒有收拾,被莫二送到了碼頭,在那裡,有個人已經在等著了。
莫二將洛染帶到顧淮生面前,將手中的皮箱交給洛染,他對著顧淮生說:
「顧爺,洛小姐就交給你了。」
「二爺說,他會給你們爭取時間,你們儘早離開。」
話落,他轉身就要離開。
洛染喊了一聲:「莫二。」
莫二轉過頭,紅著眼笑了:「洛小姐,你會幸福的,而我,要陪著二爺。」
他轉過身,走得堅定,坐上車向督軍府而去。
顧淮生握著洛染的手,他斂下眉,沉穩地問:「你要和我走嗎?」
要走要留,他將選擇權交與她。
洛染回看他,眸子堅定:「走。」
她帶走的不是她一個人,他希望她離開。
顧淮生拉著她上了輪船,輪船開動時,他的聲音堅定落下:
「會好的。」
黑暗已經太久,黎明終究會到來。
這片土地,我們還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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