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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成仙 - 第516章字體大小: A+
     
    第516章 生死簿

      至邪大妖,總擁有遁天入地的本事,從黃泉的下游到八方城,本來應該就是那麼一個閃念的事情。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有些出乎傅朝生的意料。

      一念轉動,他從黃泉下游那一片深重的黑暗之中脫出,挪移的半道上,竟無法感應到八方城的存在,好似在這恢弘的極域七十二城裏,從來沒有存在過這樣一座特殊的城池一般!

      迫不得已之下,他在虛空中現出了自己的身形,落腳處乃是極域第四道防線上酆都城。

      根本還不等他有所反應,整座城池便好似意識到了他的到來!

      這一瞬間發生的異變,頓時超出了他對於極域的原本認知——

      “轟隆隆!”

      視線下方的一座又一座城池,竟都齊齊震動了起來,好似在它們下方有什麼強大的力量在鼓動,推出,迫使這一座座城池都朝著高處升起!

      像是陡然拔高的山嶽,峭壁!

      本就昏黃的天際之上,立刻覆蓋上一片又一片濃重的陰影,原本的極域,簡直變成了一座城池所構築的原始叢林!

      原本的八方城則被這一片“叢林”衛護在最中心。

      傅朝生的去路,當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阻斷,他分明能用眼睛看見這一片城池的存在,可卻無法以妖識來感知,眉頭便皺了起來。

      這樣巨大的變化,讓所有城池中的鬼修都震駭不已。

      但畢竟還在防線內圍,暫時沒有傳遞出去。

      十九洲修士這邊,已攻破了卯城防線,修整完畢,正準備集結修士之力向第三道防線上最重要的崇陽城進發,還對此刻發生在極域更內圍的變化一無所知。

      謝不臣端坐於案前,簡陋的屋子裏堆滿了各種書籍與玉簡,在這樣緊急的戰時,難免顯得有幾分雜亂。

      指尖上沾著幾分淡墨,慢慢在紙頁上點劃。

      他微擰著眉頭,目中儘是衍算之色,望著攤開的書本間一座又一座的陣法,推衍著其中的變化。一旦有所得,便將之記錄在手邊擱著的空白玉簡之上。

      連日來攻克卯城,甚至出其不意地毀去了卯城望台大陣,都要得益於這屋內的陣法和他竭盡心力的鑽研。

      但極域每一城的陣法都有所變化,並無什麼舉一反三之法。

      所以眼見著十九洲眾修都要開拔了,謝不臣還埋首於這取自枉死城舊宅中的無數古籍筆錄中。

      曲正風從外面走進來的時候,他手邊放下的玉簡已經有足足十七枚。

      修界的玉簡,可不是書冊。

      書冊再大再厚,所能承載的內容也有限;玉簡雖小,可所能承載的內容卻遠勝於書冊,大到尋常人難以想像。

      謝不臣十七枚玉簡,著實駭人了些。

      門窗都沒關,曲正風又未故意隱藏自己來時的動靜,所以在他跨進門來的那一瞬間,謝不臣壓在紙頁上的修長手指,便悄然頓住。

      他從卷籍中抬首,看向曲正風。

      然後從案前起身,撿了擱在一旁乾淨的雪白錦帕,擦去了手上沾來的墨蹟,淡笑間不無疑惑:“曲劍皇似乎有事?”

      “臨開拔前路過,想近日來昆吾謝道友‘紫微道子’之名遠傳,又自枉死城一舊宅中發現許多陣道古卷精要,既已經破開了卯城望台的陣法,想來崇陽城望台的陣法該也不在話下,所以來看看。”

      曲正風也算呼風喚雨一號人物了。

      自與十九洲修士一道之後,他強絕的實力、殘酷的手段,便徹底展現在其他修士眼前,讓所有人打心底裏敬畏與忌憚。

      很輕易的,所有人都能發現他與往日的區別。

      尤其是十一甲子前也參加過陰陽界戰的大能與長老,都敏銳地發現曲正風下手更狠,毫不留情,能殺的都殺光了。

      別說是極域怕他,就是十九洲自己人都有所詬病。

      自叛出崖山、主宰星海後,他便向來懶得假昆吾以顏色,往往連表面的功夫都不肯敷衍,擺明瞭不很看得慣。

      要說這麼個人興起進來看看,謝不臣不信。

      但對方既然這麼說,他也不戳破,只道:“極域七十二城,越往裏越難攻破,崇陽城的陣法已有些古怪之處,似乎不僅僅是陣法那麼簡單,我並無完全的把握破解。想來,要讓劍皇陛下失望了。”

      “何至於此?”

      曲正風簡直像是站在了自己家裏一樣,踱步到了窗前,自如極了。

      “曲某看,尊師橫虛真人看起來是半點也不為此戰之事憂慮,聽聞前日就已經正式將昆吾這頭大半的事務交予了謝道友。所以曲某心中有惑,也只好來找道友了。”

      “不知劍皇陛下有何疑惑?”

      謝不臣向來也是忌憚曲正風的。

      只因為當年共探青峰庵隱界,此人一掌幾乎毀去了他修為的根基,若不是他修為其實早越過了築基,只怕當年就死在了界中。

      如今他叛出崖山,這一樁舊事終是無法再究。

      曲正風卻好似渾然不知兩人間有過舊怨,一手帶過了寬大織金的玄黑袖袍,背到了身後,看向謝不臣,意有所指地問道:“此戰已打掉極域一方小半防線,接近了第三層,依昆吾的意思,是就要這樣一成不變地繼續打下去嗎?”

      謝不臣水墨似淡漠的眉眼沒有洩露半分的情緒,道:“若不然,劍皇陛下有何高見?”

      “嗤。”

      曲正風聞言,竟冷笑了一聲。

      “我是什麼意思,你當真不清楚嗎?”

      近日來十九洲眾修士之中的異常,誰能感覺不到?

      在鬼門關一役之後,卯城的城頭上又出現了那些詭異的傀儡,別說是曾經歷過陰陽界戰的大能與諸門派長老了,就是尋常修士都能察覺出事情不對。

      這些魂傀,實在沒什麼威力,卻偏偏出現了。

      崖山修士又是中域、乃至於十九洲之中極其重要的一支力量,連日來的陰鬱與痛苦,其餘修士無不看在眼中。

      旁人或許還不清楚這件事到底有多嚴重,可曲正風當初親歷過那一切,豈能不知道這些魂傀會引起什麼樣的變化?

      而謝不臣洞悉人心,自也十分瞭解。

      他算是昆吾弟子中少有的幾個雖然沒被告知真相,卻能推算出真相的人。

      在他看來,八方閻殿的目的與十九洲修士所面臨的“內憂”,實在息息相關。

      說到底都是攻心。

      極域一方持的是“分而化之”的打算。

      每一具魂傀的出現,都會讓崖山的修士回憶起當年隕落的崖山千修,繼而回想起千修隕落的前因後果。

      人在世間,情隨事起。

      一次兩次,尚且能忍,可再三再四呢?

      本質上,當年崖山千修英魂,並非折在極域鬼修的手中,真該算賬,找人償還血債——

      昆吾,首當其衝!

      所以此戰若再拖延,或者那些詭異的魂傀再出現得幾次,崖山昆吾之間的嫌隙難免越來越大。本意是先“攘外”,可萬一忍過了某個極限,終於還是怒而拔劍,要先“安內”呢?

      只不過……

      這件事由旁人來提起,甚至是扶道山人來提起,謝不臣都不會覺得奇怪。

      可眼下,竟然是曲正風。

      他垂眸,思量片刻,慢慢放下了那錦帕,再抬眸時,竟是直視著他,目中透出毫不掩飾的審視,笑道:“劍皇陛下竟是想要速戰速決?可在下本以為,你曾曆界戰,雖叛出崖山,可舊日深恨難消,該樂見崖山昆吾兩派間恩怨重起,甚至禍端挑起,一戰方休……原來,是謝某眼拙心盲,揣度有誤,未解得劍皇陛下真意嗎?”

      “……”

      何等驚人細密的心思!

      又是何等驚人妄為的膽氣!

      一則旁人未必能察覺他對舊日昆吾崖山的恩怨到底持何種態度,二則即便猜到了也不敢胡亂推測,更不可能敢當著他的面來懷疑他在這一場大戰之中的立場與目的!

      可眼前的謝不臣,都做到了。

      昆吾得天所眷的“紫微道子”麼……

      曲正風瞳孔微微緊縮,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了危險的氣息,望著謝不臣的瞬間,眸底都似有刀光劍影閃爍。

      但最終他並沒有動手做點什麼。

      因為,據他所觀察,昆吾這一對師徒間的關係,只怕也未必有那麼融洽。天知道是誰心懷鬼胎呢?

      他終究從容地笑了出來:“雖然叛出了崖山,也的確記恨你昆吾昔日陰謀算計坑害同道,可眼下到底是十九洲與極域之戰的關鍵時刻,我又豈能從中動什麼手腳?惟願今早剷除八方閻殿,複我十九洲輪回之道。況且我聽聞,昆吾怕也等不得了吧?”

      “劍皇陛下這話便讓人聽不懂了。”

      謝不臣眸光一陣閃爍,口風卻是滴水不漏。

      屋內正中擺著的巨大沙盤之旁,全以煙氣凝結而成,展現出極域七十二城的形狀與位置。其中週邊的兩圈已經變作了銀白,表示這兩道防線已經被十九洲佔據,而裏面的兩圈並最中心的八方城,卻都還是深深的暗紅。

      曲正風繞著這沙盤走了一圈,唇邊笑意不減,只道:“謝道友怎麼會聽不懂呢?畢竟若不是昆吾有百年大劫要渡,橫虛真人又怎會遠赴人間孤島,收了你做第十三真傳弟子……”

      兩人目光對上,彼此都深暗一片,藏著機鋒無限。

      謝不臣終於還是隱約意識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息,心內起了許許多多新的猜測,但都沒有宣之於口。

      只沉吟了片刻,他也看向了那沙盤。

      有關於這一場陰陽界戰,盤旋在他腦海的想法實在太多,需要計較的東西也實在太多,所以即便橫虛放權,他也從不在不該自己出頭的地方多言半句。

      可這並不意味,他所做,便是他所想。

      事實上比起表面上的鎮定,他心底裏一直有一股揮之不散的陰影,這陰影便是極域的應對之法。

      若一個人本有十成力與人交戰,為何要一成一成分出來去打同樣十成力的對手呢?

      根本不可能贏。

      而這個人,便是這一場界戰中的極域。

      八方閻殿,到底只是因為巧合出了這樣的昏招,還是背後計畫著什麼,要以此拖延和麻痹呢?

      謝不臣的目光,從那沙盤第三道防線上卯城正後方的崇陽城上移開,順著那一圈防線轉動,最終竟停留在了東南側一角一座小小的城池上,修長如玉的手指一抬,便是一彈指!

      “噗!”

      一道米粒似的銀光頓時飛離他指尖,一下撞在了那小小的城池虛影上,將那深黑染白,去勢卻半點為止!

      像是一枚小小的飛劍!

      連破兩道防線,從一個迥異於先前十九洲行兵路線的方向突入,直抵八方城!

      他看著這米粒銀光瞬間將整座沙盤都染成銀白,只平靜地回首,向曲正風道:“如此,可否?”

      自陰陽界戰重啟以來,十九洲修士進攻都是一條直線。

      像是要以此彰顯他們的凜然無懼與光明正大一般,從鬼門關開始,卯城,崇陽城。

      沒有人想過,要繞遠路進攻。

      因為這是修士的戰爭,勝敗大多憑藉絕對的力量,縱使有什麼機巧手段,也派不上很大的用場。

      可此刻謝不臣這意思……

      曲正風眉峰微微一挑,已猜出眼前之人胸中必定有了成算,正要答復。

      誰料就在他將要開口的瞬間,地面忽然震動起來。

      初時還甚輕微,繼而劇烈,很快就到了讓人站立不穩的程度!

      兩人頓時皺眉,幾乎在確定這震動不尋常的瞬間,便同時飛身而出,立在幾乎成了一片廢墟的卯城城牆上向極域的更深處望去!

      一時駭然!

      那升起的龐大城池陰影,不知何時已衝破了天際的陰霾,以一種浩蕩磅礴的姿態,向所有人露出它猙獰的面目!

      黃泉河畔卻彷彿另一片隔絕的空間。

      深重的黑暗將這一方天地包裹,外界的一切動靜都無法傳出。

      見愁與仵官王、泰山王的一戰,正在關鍵處。

      雖然識破了見愁的計謀,可這樣的計謀原本就不是什麼可以輕易破解的計謀,仵官王知道得再清楚,也無法在這樣的交戰之中占得半點上風。

      他根本無讓自己無視泰山王。

      而見愁在被識破之後,也依舊按著沉默的泰山王窮追猛打,一者防禦極強,根本不理會身後的一切攻擊;一者恢復極快,出於某種旁人不知的原因,禁受再大再重的創傷也不露出半點痛苦的神情。

      這樣的交戰,實屬罕見,也實屬可怖!

      仵官王總想要用自己強悍的攻擊徹底結束見愁的性命,以結束她對泰山王漫無止境的折磨,可他的實力實在不足以如當初傅朝生碾壓他一般碾壓見愁,所以鏖戰足足兩刻,也未能對見愁造成任何致命的威脅。

      相反,越心急,破綻越多。

      儘管他在心裏告誡自己要冷靜理智,可心神所受到的震動無論如何也壓不下,總能被見愁尋著反擊的機會。

      一次兩次三次……

      次數多了,場面上的優勢便漸漸失去。

      原本看上去還是他們一方占優,但打著打著就成了劣勢。

      作為被他們圍攻的對手,見愁攻勢淩厲,能同時運用魂力、靈力,竟是越戰越勇、越戰越強,儼然打出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令人膽寒!

      縱使有秦廣王祭煉在他們身上的《輪回法典》作為依仗,可戰意的受挫,實力的損耗,都無法避免。

      甚至就連層出不窮的手段也逐漸見底,被對手摸透。

      戰到眼下這境地,幾乎已經到了他長戟一抬,見愁便知道他接下來要使出何種攻擊的地步。

      完完全全被壓制!

      若非親身經歷,仵官王簡直不敢相信世間竟還有如此強橫強硬的對手!

      再這樣下去,只有一個“輸”字!

      頂著受傷的危險,他強提了一股魂力,仰天一聲長號,發出的竟非人聲,而是白狐嗚咽!

      淒冷的寒風,瞬間穿透衣衫。

      九重眼瞳轉動,疊出一層層山野荒村的幻影,複又變作巍峨森然的閻殿,泛著深藍的暗光,從中脫出顯形,直接向迎面來的見愁當頭一罩!

      頃刻間,天地轉換!

      見愁本覺已經到了收割的時候,有了幾分一擊斃敵的把握,正待伺機動手,誰料眼前一暗,再看周遭,血紅的黃泉河和白骨森森的義莊都消失不見。

      此時此刻,她完全置身于一座龐大的閻殿中。

      而她原本的對手仵官王,便高坐在殿堂盡頭的閻君寶座上,披上了閻君威嚴的袍服,頭戴著十二旒冠冕,手中持握著一封暗金色的竹簡,怒目向她,竟給人一種無由的壓迫感。

      見愁頓時皺了眉。

      仵官王的面目卻隱在那垂下的珠旒之後,一雙原本深藍的貓眼竟變作妖異的狐眼,攝人至極。

      手一推,他慢慢攤開了這封竹簡。

      邊緣上“生死簿”三個篆字顯得幽暗至極

      他望著下方的見愁,唇畔勾起的是一抹蠱惑人心的笑容:“你難道不想知道,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兒,現在何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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