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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成仙 - 第192章字體大小: A+
     
    第192章 不動鈴

      眼角眉梢帶著笑意,偏生不深,只透著一點微微的了霜雪冷意,似梅瓣上綴著三分雪。

      此話出口時,似乎一本正經,又似乎玩世不恭。

      惡?

      謝不臣不是聽不出這言下之意:無故算計他是她惡,可這一句話實則是她暗罵他惡有惡報罷了。

      他注視她有那麼片刻,又好像不過一個閃念。

      見愁看似鎮定,心下卻已起了波瀾:初時在迷宮陣圖之外,她直接憑藉自己擁有的四枚秘符入內,扔下殺不死的謝不臣與那宋凜對戰。

      按理說他先前經歷了那樣一場巨大的損耗,即便不死在宋凜手下,也不該這樣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

      可是現在,她只淡淡一掃,便能發現謝不臣體內靈力雖然空虛,可精氣神沒有很大的問題。

      也就是說,僅僅是受傷太重罷了。

      這樣的傷勢,但凡有個一兩天,多半便能養好。

      保命的本事,果真不少。

      見愁左手持著鬼斧,右手握緊了割鹿刀,只感受著兩柄法器與掌心粘連在一起感覺,像是生長在自己身上的血肉一般。

      她看著謝不臣。

      謝不臣也看著她。

      那一刻的時間,彷彿是靜止,彼此的腦海之中都有無盡紛繁的念頭,瘋狂滋生!

      說不清到底是誰先動了殺意,牽動了氣機,也說不清到底是誰先動手,引爆了戰鬥。

      但見得一道匹練似的華光從見愁掌心之中爆起,瀑流一樣向著謝不臣沖刷而去。

      謝不臣則像是早有預料一樣,竟在同時抬手一按,寬大的袖袍迎風獵獵。

      如玉五指,刹那間已只有殘影一片片!

      指訣連點而出的瞬間,地面之上一座早已經埋伏好的陣法重新啟動!

      轟!

      刀光斬向整座陣法!

      地面震動,亂光搖晃,四面牆壁似乎險險便要倒塌下來。

      見愁自知自己在陣中,便是在謝不臣的地盤上,一旦她動,謝不臣便能知道,所以根本沒想過要一招將謝不臣擊殺在地。

      一擊剛畢,她左手便橫斧而出,大得誇張的鬼斧劃過一道彎月般的痕跡,立時迫近了謝不臣。

      謝不臣人在陣中,陣法講究一個“穩”字,更何況他所站的位置乃是在整個陣法的陣眼上。

      若是一退,方才花心思佈置的陣法便會全數崩散。

      屆時,以謝不臣此刻體內靈力空虛之情況,沒了陣法的保護,只怕立刻就會成為見愁案板上的魚肉。

      所以,見愁攻來,他根本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眼角眉梢都點染著凜冽,狹長的眼尾興許是唯一能看出一點點溫和的地方。

      割鹿刀鋒利,鬼斧則顯得猙獰。

      她輕鬆自如地操縱著兩柄法器,從容不迫又充滿壓迫地,對著他步步緊逼!

      難以想像,這是昔日添香的素手;難以想像,這是昔日溫婉的佳人。

      昔日的一切已被他一手埋葬。

      今朝的一切,也當永久地藏在墳墓之中。

      手起,冷靜,沒有任何顫抖。

      與之前任何一次交手,沒有半點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只有陣法,可以與她相抗!

      手指虛空之中一點,用力按落,指腹落處,竟然出現了一枚雪白的星點!

      在這星點出現之後,縱橫兩條直線迅速向著四面八方延伸,眨眼之間是更多的線條,更多的星點。

      那竟然是一座黑白棋盤!

      見愁頓時眉尖一蹙。

      十九洲修煉以鬥盤為基礎,鬥盤又與人間孤島的棋盤相似,大凡天地之間,種種不同的事物多有共通的道理,這一種共通的道理便被人稱之為——

      規則。

      棋盤?

      不如說是陣法!

      她曾親見這小小棋盤演過謝不臣的野心勃勃,演過他指間奔走的千軍萬馬,演過他高超到了極點的排兵佈陣!

      萬物有共通之理,而謝不臣最擅的便是舉一反三,抓住此理!

      在這棋盤出現的瞬間,見愁手中鬼斧陡然又快上了三分。

      謝不臣站在那棋盤之前,單手按在棋盤之上,通透璀璨的光芒照耀起來,頓時映得他整張面目都蒼白起來。

      本已經不多的靈力,從他近乎乾枯的經脈之中抽出,注入指尖,而後點住其中一枚發亮的棋子,朝著棋陣之中一挪——

      “嘩啦啦……”

      以謝不臣為中心,四面八方竟然湧起了一種奇怪的身影。

      那是一條遊走在地面之下的土龍,瞬間衝破了周圍不少頹敗的牆壁,立時引發了一片的坍塌,幾乎有摧枯拉朽之勢!

      只一眨眼,見愁面前只有烏雲密佈,飛沙走石。

      黃色的塵土和沉重的石塊被從地面之上冒出的土龍一卷,立刻在謝不臣周圍形成了一座恐巨大的屏障。

      見愁一斧頭揮出,撞入那屏障之中,只覺無數亂世飛沙擊打,力道之大,竟然一下見鬼斧恐怖的速度削減下來。

      如同泥牛入海,困頓難前。

      眨眼之間,鬼斧攻勢竟然就被擋住!

      見愁倒吸一口涼氣,眼底暗光一閃,放空心神,指訣一掐,便要來使壞。

      謝不臣役土成龍形成屏障,自己便役風成龍,“助”他一臂之力!

      看看來上一場襲天卷地的狂風,來個龍卷龍,能不能用謝不臣自己的屏障逼死他自己!

      是盔甲,也可以是牢籠。

      纖細白皙的兩指一碰,立時便有狂風吹來。

      見愁眉峰之間已透著幾許難言的瀟灑邪氣,便要“送”風給謝不臣,誰想到,便在此刻,一片巨大的黑色陰影,竟然從遠處瘋狂砸來!

      像是大廈將傾,又像是天柱倒折。

      那一片陰影尖尖地,窄窄地,攜裹著恐怖的威壓,沒有雷電纏繞,沒有金光閃爍,有的,只有那深重到壓抑的純黑!

      彷彿天地之間沒有一絲光可以透入,沒有人可以從這一片陰影之中逃脫!

      明明抬頭看時,覺得那陰影在天邊,可眨眼想到要逃的時候,那一道陰影已經轟然砸落到了眼前!

      這一刻,見愁的“風龍”才剛剛喚出。

      這一刻,謝不臣的身影還被“困鎖”在自己造就的屏障裏。

      這一刻,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都沒想到,自己會冷不防地遭到這樣的攻擊。

      “轟!”

      所有還未坍塌的高牆,在這恐怖的力道之下,徹底崩潰!

      那竟然是一隻巨大的黑色羽翼,高高地似乎從天穹之上拍下,將包括見愁謝不臣在內的一切,狠狠砸向地面!

      迷宮陣圖之中的所有建築全數崩塌,化作廢墟;洞穴之中森然的枯骨在那恐怖的力量之下,盡數碎成齏粉。

      那些還活在洞穴之中的靈獸,卻是大多遭殃。

      見機得快的迅速從高牆之中奔出,見機得慢的,卻淪為了高牆倒下之下的亡魂,廢墟之上,一時開出了幾蓬血花。

      見愁只覺得像是有一塊巨大的石板向著自己當頭拍下,一下拍得她腦袋昏昏,金光直冒,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到底在幹什麼。

      才喚出的風龍,早在這樣恐怖的一擊之下盡數潰散。

      見愁周身凝聚的靈氣更是四下亂竄,得虧她是天虛之體,才沒在此刻走火入魔。

      羽翼揮動又離開,帶起了一陣颶風,眨眼便將已經身無所依的見愁卷了進去。

      恍惚之間抬頭一看,謝不臣沒比自己好上多少,已經迫不得已離開了原本陣眼所在的位置,被捲入颶風中。

      颶風裏,有謝不臣與見愁,也有四散的碎石,更有無數腐朽的枯骨,和……

      奄奄一息的眾多靈獸。

      那是整個這一片坍塌區域的靈獸,都被颶風卷著,向著中心處的無惡先生飛去。

      “嗖!”

      一塊不大的石頭,被一道氣流攜裹著,擦著見愁的耳邊過去,在她耳廓之上留下一條火辣辣的血痕。

      見愁躲藏得快,並未怎麼受傷。

      可耳邊卻忽然響起一陣著急的叫聲:“嗚嗚嗚!”

      躲藏在見愁懷中的小貂,急忙忙地伸出手去一指。

      見愁詫異,順著小貂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下便看見了旁邊一隻毛茸茸的小松鼠,正完全不受控制地向著那飛速前行的石頭撞去。

      栗色的柔軟皮毛,濕漉漉的一雙有神眼睛,兩隻小小的爪子還捧著一顆小松子。

      此刻,它無比驚慌失措。

      眼見著就要撞到那石頭上了,兩條腿兒亂蹬著,偏偏手上抱著的松子怎麼也不肯鬆一下。

      那一瞬間,見愁都不知道是該好奇還是好笑。

      這都什麼時候了……

      她眼疾手快,一個翻身,便直接伸手向前一撈,在那松鼠驚叫一聲的同時,一把將它撈在手中!

      “砰!”

      即將撞上的石塊朝前飛去,撞上了一塊大石頭,灰塵一片濺開,又立刻被颶風卷起。

      小松鼠簡直傻眼了,呆呆地待在見愁的手上,動都不敢動一下。

      見愁暫時沒時間管這個,四下裏一掃,她已心生駭然——

      “是他……”

      方才“偷襲”了他們的那翅翼已經收了回去,化作了一人的手臂;黑色的羽毛重新服帖地變成了寬大的袖袍,將那一隻滿布著皸裂痕跡的手蓋住。

      不是先前自稱“無惡”的巨隼又是誰?

      邪氣凜然的青年,張開了雙手,任由颶風環繞,赤紅色的眼眸投射十足的血腥,殘暴,甚至痛恨!

      “多久沒殺過人了……”

      威壓釋放。

      以他為中心,整個迷宮陣圖,忽然開始了瘋狂的崩塌!

      “糟了。”

      見愁一瞬間就想起了之前她在門口與謝不臣相鬥時候,隱界險險就要坍塌的情況,這妖獸的修為勢必已經超越了金丹,到達元嬰!

      僅僅是這樣的威壓釋放,就引得整個隱界震盪!

      萬獸迷宮陣圖建造在廣闊的雲夢大澤中心,漂浮在浩瀚的水面上,整體呈現一個圓形。

      此刻那颶風也呈現為圓形,將它過路之處的一切卷走!

      坍塌,從無惡所處之處開始,像是一塊巨大的洞穴一樣,朝著四面擴散……

      眼見著以無惡為中心的那一片地方,竟然呈現出一種虛無的黑色來,只有幾面特殊的高牆,被颶風吹卷之後露出黑色的內裏,依舊佇立在原地。

      除此之外,無惡身周竟再無一物。

      那種感覺,危險到了極點。

      見愁自修行以來,外出歷練的時候相對于尋常修士已經不少,只是畢竟修行的時日甚短,鮮少與妖獸交手。

      她絕不敢將自己,將小貂骨玉,甚至這一隻小松鼠,置於險地。

      坍塌的範圍還在不斷擴大,只是見愁運氣稍好,尚在週邊。

      她手訣一掐,在這萬般混亂的時刻,竭力回想起當初在黑風洞時候的感覺,讓狂暴而不聽溝通的風,從自己周身竅穴之中穿過。

      只要那麼一縷風,見愁便輕而易舉地改變了自己原來隨著颶風翻滾的軌跡。

      那一瞬間的情形,極其奇妙。

      原本所有東西都順著颶風而去,可卻有一道流風岔開了一條道,竟然在颶風之中劈開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徑,把見愁送向了旁邊一株遒勁的老樹根。

      “啪!”

      她一把抓在其中一條粗糙的樹根上,徹底將自己的身形穩了下來。

      一則有支撐之物,二則體悟風的本事叫她可以少受颶風吹拂,自然不會再被颶風席捲而去。

      回首一看,見愁心下一片後怕。

      此處距離最中心那一片風暴,已經極近。

      謝不臣的身影已經徹底陷入了最中心的那一片。

      他自不是什麼坐以待斃之人,強行在颶風之中喚出方才那棋盤來,手指一摳,便在棋盤之上飛快移動起來,霎時間經有無數線條從那棋盤之上飛出,交織在謝不臣身周,形成一個新穎而獨特的陣法。

      在陣法之上的天賦造詣,謝不臣敢稱昆吾第二,便沒人敢稱第一。

      雖則只有金丹期的修為,可他在陣法上的天賦已經讓很多大師都搖頭感歎,難以望其項背。

      當然,謝不臣很多時候也會有一些很新穎,或者說“離經叛道”的想法,不過從來不會對外去說。

      眼前的棋盤是一個,這一座全新的由棋盤線條交織的陣法又是一種。

      天地自成一陣,若能借天地之力以成陣,何須笨拙地用靈石去佈陣?

      這樣的想法,說出去只怕連大能修士聽了,都要駭然無比。

      可謝不臣就是敢這麼想。

      甚至,他也這麼去做了。

      弈棋多年,胸中更有排兵佈陣,種種韜略,人間孤島種種詩書雖不為十九洲大地重視,可本身合乎天理之處不少。

      一日清晨,謝不臣冥坐演算三宿,竟然真的忽然悟了那麼一次,由此便有了這一張“天地棋盤”!

      這由棋盤經緯線條交織成的陣法,便是他第一座“天人陣”。

      陣法一出,周遭天地之力便從虛空之中裂出。

      隱界乃是位於大天地之中的小天地,要汲取天地之力,比在外界要困難上數十倍不止,身體之中忽然出現了恐怖的壓力,像是這天地之間有什麼東西瘋狂地倒灌進了他身體一樣。

      劇痛。

      可是謝不臣眼底的神光,卻出乎意料地強烈!

      “嗡!”

      最後一條線交織上來,“天人陣”終成!

      頓時,一股奇妙而清新的氣息,從根根線條之上傳出。

      以謝不臣為中心,周遭的一切都似乎受到了影響,平靜了那麼刹那。

      “大天地的味道……”

      站在中心,沉浸於自己世界之中的無惡,忽然睜開了眼,瞬間向著謝不臣所在的方向看去。

      如螻蟻一樣渺小的中域修士,其陣法,卻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氣息。

      大天地……

      竟有人能以區區金丹的修為,穿透隱界的阻隔,強行借來天地之力?還是陣法?

      有意思……

      一下就讓他想到了放他出來的那個女修呢。

      無惡一眼便能看出謝不臣已到了油盡燈枯之態,不用他出手也撐不了一會兒,可他卻無法容忍眼皮子底下出現這麼個存在。

      他詭異地一笑,隨即竟然猛得張大了嘴!

      “唳——”

      沒有人聲,只有尖銳的聲浪,鋪天蓋地的一片黑羽之箭!

      天地之間以非人形而修煉的存在,大多以自己本體的某種特質發展出種種適合自己的道印和攻擊。

      有的道印,甚至是某些妖獸一族自古以來就有的傳承。

      無惡本體乃是一丈高巨隼,周身遍佈黑羽,根根如鐵。

      攻擊之時,只消肩膀一聳,或是翅翼一揮,便會有無數黑羽自身體之上飛出,化作利箭,鋪天蓋地而去。

      在被那聲浪撞擊之時,謝不臣腦海之中緊繃著的那一根弦便險險要斷裂開,心神一岔,原本控制起來就極為艱難的“天人陣”,幾乎瞬間崩潰。

      黑羽利箭一來,他根本避之不及。

      “嗖嗖!”

      只消得三兩聲箭響,隨後便是黑羽利箭入肉之時的“噗嗤”之聲。

      一個照面間,謝不臣身中數箭,箭箭透體!

      箭勢太迅疾猛烈,即便穿人胸膛而過,也不減半分去勢,竟帶得謝不臣颶風之中的身體向著後方一高高聳立的黑色石柱而去。

      “篤。”

      一聲清脆之中還藏著幾分沉悶的撞擊。

      那穿透謝不臣身體的黑羽利箭,深深地刺入了那石柱之中,徹底將謝不臣釘在了這高高的石柱上,懸在半空中。

      “滴答,滴答……”

      鮮血順著那黑羽之上一條又一條自然的凹槽,向著下方開始陷空的地面墜落。

      謝不臣終於痛得皺了眉頭,卻再也沒有掙脫的力氣。

      視野之中一片血紅,唯一能看清的,只有前方那黑衣無惡猙獰的面目,還有……

      不遠處,見愁冷漠的注視。

      眼見著被自己視為死仇的存在,在經歷了三番五次的爭鬥之後,終於被人這麼幾箭釘在石柱上,只怕過不多時就要命喪黃泉。

      見愁覺得,自己心裏原本是該很快意的。

      可到頭來,竟只有滿腔的冷漠。

      總有那麼一點點不對味兒的感覺……

      這與她無關,也與謝不臣無關,只與那站在風暴最中心的無惡有關。

      隱界之中,天地色變。

      周遭大澤,騰起千萬萬波瀾,瘋狂地朝內沖刷,恐怖的浪頭打翻了無數高牆,也淹沒了無數的洞穴,不少靈獸的骸骨也漂浮在了水面上。

      然而僅僅片刻之後,便會被浪頭打碎。

      這一刻,像是整個大澤在喧囂,要將這建造於其上的萬獸迷宮掀翻!

      見愁所依仗之木雖堅固,在這一片浩浩之中也不過飄萍。

      她注視著場中掀起風雲的無惡,颶風之中還有不少身不由己的靈獸,有的是見愁曾見過的獅子,老虎,甚至豺狼……

      至於當初見過的那些小的,白鼠,蟋蟀……則半點影子也看不見了,想必完全被隱藏在颶風之中。

      解決掉了謝不臣,便沒有了絲毫威脅。

      鷹隼喜歡將獵物抓到高空,再往下摔,摔死之後便能進食。

      此刻的謝不臣,便是那已經被摔下去的獵物,無惡對此其實半點也不感興趣。

      颶風裏,有一隻又一隻的靈獸。

      上千年前,他們都相互認識,甚至還有相互串門的交情,當初誰不喜笑顏開,生氣勃勃?

      “老的老了,退的退了……”

      口中有呢喃之聲發出。

      無惡微微眯著眼,帶著森然戾氣的重瞳看向了其中一隻皮毛柔軟的銀色狐狸,伸手一抓,便將之攥在了掌心裏。

      銀狐的皮毛雖然柔軟,卻已經不再光澤。

      像是生命力即將耗盡一樣,透著一種灰敗。

      它眯縫著眼,似乎不是很驚惶,只歎息地看著無惡:“你何苦?”

      “你還相信,不語會來接大家去上界嗎?”

      無惡粗糙的五指,攥著銀狐那不大的頭顱,像是一個親切的老友一樣開口詢問。

      銀狐歎息一聲:“主人從不失信於人。”

      那一瞬間,無惡原本平靜的面容一陣扭曲!

      他五指猛的用力,竟然毫無預兆地將銀狐一把提起,朝著那石柱所在之處狠狠一摔!

      “啪!”

      巨隼一摔之力何其可怖?

      銀狐身體柔軟,薄有修為,卻依舊在那柱子下方的高臺之上打了好幾個滾,才慢慢地停下來。

      地面已經崩塌陷落,雲夢大澤的水已經漫了上來。

      無惡卻一點也不在意,狂風股蕩起他衣袍,寬大的袖袍像是兩片就要乘風飛起的羽翼。

      “你老了,記性不好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叫人心底寒徹。

      見愁手中抓著的那栗色小松鼠也忽地顫抖了一下。

      她低頭看去,只看見小松鼠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場中近乎瘋狂的無惡,眼底微微濕潤。

      銀狐哀戚地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話。

      無惡也不再問,只將手再往颶風之中一伸,這一次是一隻蹣跚的老龜,滿布著皺紋。

      “你原本就挺老了。”

      “可我的記性不差。”老龜也歎了口氣,他艱難地轉過頭,回望了一眼颶風之中的同伴們,才慢慢將頭轉回來,“我還記得,當初主人給你起名叫‘無惡’,乃是為勸誡你,讓你心無惡念——”

      “惡念?”

      那一瞬間,無惡陡然冷笑起來。

      “這麼說,你竟覺得我此刻乃是‘惡’了!我無惡何曾有惡?背信棄義者,乃是他不語!”

      “主人從不失信於人。”

      老龜也只有這麼一句。

      無惡“哈哈”大笑起來:“有意思,你們都拿這一句話來堵我。我且要問問——說要接我等去上界的是誰,飛升之後失信於人的又是誰?一千年過去了,你們這些貪生怕死之輩,縮在洞穴之中,唯恐靈氣耗盡,壽數耗光,到如今又怎樣?”

      他只輕蔑地把老龜一扔,一腳踩住,狠狠地朝著污泥裏碾去!

      “死的死,老的老!”

      最看不慣的便是這些曾經稱他為“朋友”的“老朋友”們了。

      這麼一會兒了,竟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無惡抬起手來,這麼環視了一圈,邪氣的面容之上,綻開了一個藏著戾氣的微笑:“好,好,好,看來你們都要站在他不語那邊了……”

      “好,好!”

      他又連到了兩聲“好”字,隨即大笑了起來,卻帶著一種刻骨的森寒。

      見愁遠遠見了這笑,只覺得背心裏發冷。

      有這幾句短短的對話,再接合之前小書蠹說的那些話,她竟大致能推測出事情的原樣:承諾飛升帶走所有人去上界的不語上人,飛升之後蹤跡杳無,但偏偏在此事之前他從無一事失信於人。

      這到底該是個怎樣的人呢?

      殺戮深重,卻養著這樣一座萬獸迷宮,並且親手為他們雕刻下當初相遇相識的畫面,以作為紀念。

      他近乎與天下為敵,卻擁有這許多靈獸最真心且最誠摯的信賴……

      當真是失信於人嗎?

      就是見愁都不是很相信。

      腦海之中突兀地閃過了意躑躅之中那一座又一座的石像,石像約莫是不語上人本人,旁邊大多刻有當時的修為境界和心魔境界。

      可最後一座石像之中,卻封存著一具骸骨……

      隱約有什麼東西,飛快地從見愁心底劃過,只留下一道小小的尾巴,卻轉眼就抓不住了。

      見愁一下皺了眉頭。

      手中抓著的小松鼠卻一下激動了起來,近乎瘋狂地在她手中掙扎,一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小松鼠還捧著那松子,卻唧唧叫喚著,想要掙脫,小腦袋高高抬起來,有幾分驚惶的神態,看著高高的天穹。

      見愁順著看了過去,霎時微怔。

      無惡乃是巨隼化身,只怕原來也是不語上人麾下一員得力幹將,只是多年來的等待,將那昔日的忠誠與摯友之誼,都磨成了一點一滴的怨恨,於是激發了性格之中本身就存在的凶性。

      不語上人在時,尚可以壓抑,待得他一去,便肆無忌憚。

      興許用“怒其不爭”來形容,並不很合適。

      可無惡的確一點都看不慣那些與自己意見不一的所有靈獸,連帶著這待了上千年,消磨了上千年時光的隱界,也一並不喜歡!

      毀滅……

      隱藏在骨血之中的凶性,一點一點朝著外面浸潤。

      無惡的一雙眼,紅得彷彿要滴血。

      他豁然之間抬首,一道高大的巨隼虛影霎時凝聚在了他身後!

      仰天,一聲長嘯——

      一道赤紅色的血光,從他口中瘋狂湧出,如同一道驟然擊出的光柱,直射向虛空中的某處!

      半邊天的雲都像是被火燒過,被血染過一樣,鮮紅。

      可在光柱到達天穹某個地方的時候,卻像是擊打在了鏡面之上。

      “嗡”地一陣鳴響。

      一片赤紅色的漣漪在天際泛開,一時之間竟好像整片天空,都變成了一片明麗又清澈的湖泊!

      與此同時,地面也像是與天空映照一樣,蕩起一片詭異的波紋。

      波紋過處,不管是高牆還是樹木,全數灰飛煙滅!

      那一瞬間,見愁駭然睜大了眼睛,一個離奇的想法在波紋蕩開的瞬間,出現在了她腦海的深處。

      一座恢弘古雅的琉璃天宮,在那漣漪過後,漸漸從虛空之中顯露出來,由透明而半透明,隱隱約約地佇立在鏡面的那一頭。

      從下方看上去,天空如湖泊,平滑似鏡。

      天宮便在湖水下面,鏡子後頭。

      那漣漪只蕩開了一片,繼天宮之後出現的,竟然是一隻巨大的紅色錦鯉。

      紅色的魚鱗整齊而光亮,細密極了,泛著一種清透的光澤,像是一副畫一樣鐫刻在天宮的底部。

      直到那光柱來的時候,它才猛地一甩尾巴!

      嘩!

      整個天地之間都彷彿想起了清澈的水聲!

      雪白的浪花從蒼穹之上拂開,巨大的紅色錦鯉甩尾極其有力,幾乎瞬間便將那一道光柱壓下,抽了回去。

      “哈哈哈……鯉君,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下方的無惡一擊不成,竟然不鬧,他的目光平靜裏隱藏著瘋狂,卻越過了錦鯉,落在了它背後的天宮之上……

      “多美的天宮啊,多美的一片鏡湖啊……這麼多年以來,我們都住在這一片鏡湖的投影之中……”

      從來沒有什麼雲夢大澤。

      也從來沒有什麼萬獸迷宮。

      一切不過都是大能修士的一個小術法,一切不過都是他們的一個不會遵守的約定。

      虛幻過後,真實……

      會是何等地支離破碎呢?

      無惡的聲音裏,帶著嘲諷。

      紅色的錦鯉轉了個方向,面對著無惡,聲音清亮,從高處的天際之上傳來,更有一種奇異的空靈之感。

      只是,疲憊難掩。

      “隱界之中的萬獸,皆與你無冤無仇。你何苦為難大家,也為難你自己?”

      這聲音……

      見愁一聽,瞬間想起了在隱界畫壁大門外,那最後時刻打斷了她與謝不臣決鬥之事的聲音。

      鯉君?

      無惡冷笑:“打破這鏡湖,隱界的一切便不復存在,如此一勞永逸,有何為難之處!”

      毀滅後,隱界生靈無處棲身;毀滅後,所有的建築不復存在;毀滅後,有關於不語上人的一切,也可就此了卻……

      無非一個“毀”字!

      無惡猛地大笑了一聲,意態極其倡狂。

      他雙手朝後一擺,那站在他身後的虛影,也立刻振翅而起!

      巨大的陰影,立刻重新覆蓋了小半天空。

      颶風頓時越發狂猛起來。

      見愁只覺得那風吹過臉頰,都是生疼的一片,像是要在皮膚之上留下永痕的烙印。

      還有那翅翼之上傳來的威壓,竟然讓人想要禦空都難!

      這是一種來自高空的威壓,讓所有後天學會飛行的物種,都為之伏首,為之顫抖。

      無惡人與虛影瞬間合一,一時之間已經分不清朝著天空飛去的是他的本體,還是他的人形化身。

      “轟!”

      又是一道光柱,在無惡向著天穹飛去的同時,朝著高空投射而去。

      這一次,高空之中的漣漪越發密集,甚至蕩起了波瀾。

      恐怖的衝擊力之下,整個天穹都似乎不穩起來,搖搖晃晃,搖搖晃晃,關鍵時刻,那天宮的底部,一枚巨大的複雜金色印符忽然亮起,將搖晃的天穹鎮住,將滾滾的浪濤平息。

      這印符甫一出現,便讓人覺得浩瀚廣闊。

      古拙,晦澀。

      只這麼直接地一看,更讓人從心底生出一種窺伺天機的震顫不安之感。

      見愁只看了這麼一眼,便覺心驚肉跳!

      這印符見愁認得,卻不是她從青峰庵隱界之中得到的任何一個,而是在萬獸迷宮第一重門外面,那迷宮地圖最中心鐫刻的圖案。

      只是那圖案在不斷地變動之中,見愁當時並未覺得那是個什麼了不起的存在。

      直到如今抬頭,將這一枚印符收入眼底,她才驚覺:第一重門外的迷宮陣圖,興許已經預示了一切!

      她手中有四枚秘符,乃是開啟迷宮四重門的鑰匙;那麼中心這一枚印符,到底是用作什麼?

      鎮壓?

      守護?

      ……

      見愁一時想不清楚,只將頭抬起來,目光一錯不錯地落在天空高處。

      無惡見了那印符,非但不害怕,反而更加興奮起來,眼底那一層血色,浪花一樣湧了上來,讓他看上去格外猙獰。

      他越發用力地去衝擊著那一枚印符,一道又一道的攻擊瘋狂向著印符而去。

      竟然是想要衝散這一道印符!

      伴隨著他一次一次攻擊,整個天空的湖面便跟著一次一次激蕩,整個地面也跟著震動,一次,兩次,三次……

      次數少還可以說是巧合,次數多了,見愁哪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

      天際之上那一鏡湖一樣的存在,竟然與他們腳下所立的大地一體!

      無惡只要毀去了鏡湖,還愁毀不掉整個隱界嗎?

      而他幾次三番要衝擊的那一枚印符,只怕便是那鏡湖最後一塊護身符!

      這麼一想,見愁簡直倒吸一口涼氣。

      天際之上,那天宮底部的錦鯉,已經一搖尾巴,像是從畫上游了下來一樣,迅疾無比,沖去與無惡交鋒。

      那是一條遊在天空之中的錦鯉,顏色卻比漫天的血紅更正,更亮。

      它揮舞著自己的尾巴,甩動著自己的魚鰭,用看似柔軟的鱗甲,擋下了無惡一次又一次的攻擊。

      天際之上,光芒混亂交織成了一片。

      整個地面之上,卻像是眨眼之間被雲夢大澤淹沒了一樣。

      大地震動,如同碎裂的陶片,被大水分割成了無數的碎片,天空之上也出現了一片又一片晶瑩如琉璃的裂痕。

      錦鯉與無惡激鬥之時亂射的靈光,偶爾落下,便要炸得整個地面開花,幾乎沒有一塊完好。

      無數的靈獸在沒有颶風控制之後,不是落在了水中,就是被拋飛在了空中,完全找不到自身的重力所在。

      一開始無惡還是以人身交戰,可後來似乎難以與錦鯉匹敵,便化作了巨隼之身。

      它飛得高高地,從高處朝著錦鯉俯衝而去,一爪便抓在錦鯉腹部柔軟的位置。

      “哢嚓!”

      幾片好看的魚鱗立時從錦鯉身上脫落出去,鮮血淋漓。

      錦鯉要保護那天宮底部的印符,無惡卻是要將之破壞。

      破壞來得多簡單?

      無惡從各個方向進攻,錦鯉卻始終只能守在一個地方,儘管修為似乎要更高一些,卻始終困囿在原地,左支右絀。

      以天性來看,錦鯉本身就不是為戰鬥而生,無惡卻不一樣。

      骨子裏暗藏的凶性一旦被激發出來,便是毀天滅地。

      他瘋狂又執著地攻擊,錦鯉漸漸被激怒……

      整片大地都已經碎裂得不成樣子。

      見愁目之所見,再沒有一堵完好佇立的高牆,只有越漂越遠的地面……

      “啪!”

      魚尾狠命地一拍,巨力洶湧,霎時將無惡巨隼整個拍飛出去,重新砸向了地面。

      “砰!”

      地面之上頓時留下一個大坑。

      巨隼不甘,抖擻著羽毛,便猛地一聲尖嘯,之前見愁看見過的無數黑羽之箭,竟然再次疾奔而去!

      “叮叮叮叮!”

      然而,傳回來的,卻並不是柔軟入肉的聲響,而是一片密集的撞擊聲!

      地面之上,不管是掉入水中的靈獸,還是站在乾燥地面之上的見愁,或者眼前已經即將要模糊成一片的謝不臣……

      一個接著一個,都將頭抬起。

      於是看清了,那一條驟然變成了銀色的錦鯉!

      “咕。”

      魚鰓似乎鼓動了一下,天地之間似乎有什麼氣息被瘋狂地吸入,而後在錦鯉身體之中膨脹。

      原本赤紅的魚鱗,竟然在瞬間凝聚成了一片淺淡的銀色!

      在那錦鯉下方,一座三丈一的鬥盤陡然旋轉開去,那竟然是錦鯉的鬥盤!

      “啪!”

      一枚道子。

      “啪!”

      兩枚道子。

      ……

      一枚接著一枚,道子被坤線串聯,形成道印,那軌跡,像是盤踞在天邊的星斗圖,讓見愁看出了無比的熟悉之感!

      那一瞬,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比擬她內心之中的震撼!

      何等熟悉的道印?

      她自人間孤島去十九洲,在青峰庵的懸崖上看見的那一枚道印;她拜入崖山,閉關修煉,第一次使用出來,並且造成了巨大動靜的那一枚道印;她推演過一遍兩遍,爛熟於心的那一枚道印!

      ——翻天印!

      這一枚道印得自青峰庵隱界,與隱界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見愁曾設想過二者之間的關係,卻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能在此時此刻,一場激鬥之中,看見一隻修煉成精的錦鯉,使出她最熟悉的翻天印!

      說熟悉,似乎也熟悉;說陌生,卻也有些陌生。

      是翻天印沒錯,可又隱約有點不一樣的地方。

      見愁記得自己的都的那一枚翻天印似乎過於簡單,甚至依著扶道山人所言,略有殘缺。

      那麼……

      錦鯉使出的翻天印,可否完整?

      一種奇異的光彩,霎時從見愁眸底迸發出來。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天際,盯著那一隻巨大錦鯉的一舉一動,將那一枚一閃而過的道印死死地鐫刻在了心底!

      周遭的一切,瞬間不放在心中。

      激鬥正在酣暢淋漓之時。

      錦鯉擋下了無惡巨隼投射而去的無數黑羽之箭,根本沒怎麼動作,那無數的長箭便朝著四面八方亂飛而去。

      下方的靈獸們紛紛躲避。

      一時之間,只聽得轟隆之聲不絕於耳。

      那是無數的羽箭砸落在地炸響的聲音。

      遠遠地,一支羽箭從高處激射而出,直直向著見愁飛來!

      她毫無所知,目中灼人的光彩沒有散去絲毫。

      那錦鯉甩尾,巨大的翻天印便瞬間凝聚,摧枯拉朽一樣,無數的靈氣從無數的建築之上,瘋狂抽取出來,凝聚成了一條巨大的魚尾。

      不同於見愁凝聚出的、濃密霧氣組成的翻天印,這一條魚尾,竟然通體泛著銀色,與錦鯉周身的銀光一模一樣!

      這才是真正的翻天印嗎?

      那璀璨的銀芒,絢爛,卻不十分灼人,舒服,卻蘊含著恐怖的氣息。

      見愁為之目眩神迷,腦海之中像是有一扇大門轟然打開。

      一條坤線,又一條坤線……

      一枚道子,又一枚道子……

      轉眼之間,她眼底已經有無數衍算之光滑過,越來越強烈……

      那是一種,頓悟的境界。

      站在原地的見愁,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更不知自己面臨什麼,就連小貂的驚恐叫聲葉聽不見……

      高高的石柱上,地面上已經淌了一灘鮮血。

      謝不臣依舊被死死釘在石柱之上,那一道淩厲的黑羽,幾乎在出現的瞬間,便為他所注意到。

      只是……

      那站在不遠處的見愁,卻半點沒有注意。

      她的眼底,沒有爭鬥,也沒有紛繁,只有那一種純粹的渴望……

      也許這一雙眼底,什麼都有。

      可就是沒有仇恨。

      彷彿她進入隱界之後一切的尋仇,都不能影響她對某件事的專注。

      這一瞬間,謝不臣忽然有些怔然。

      有什麼東西飛快地在腦海之中回閃……

      對他的復仇,不過只是她人生之中的一個階段,是她必須要邁過去的一步,可一旦踏入修行,她這一生又何其漫長?

      她眼底分明有更多、更美、更精彩的東西。

      正如他拋卻了世俗的感情,去追尋所謂的“道”。

      見愁遲早也會了結了與他的仇恨,去追尋她要追尋的東西。

      她眼底什麼都有,唯獨沒有他。

      這個殺身的仇人。

      他可以這樣靜靜地看著,等待那一枚黑羽之箭精准無比地穿過她的頭顱,毫無防備之下,即便是金丹期的修士,也必死無疑。

      從此以後他不會面臨追殺,也不會有後患。

      只要有一人死去,所有的恩怨便將被徹底終結……

      可她手中還有那四枚秘符。

      穿梭迷宮,他才有機會得到《九曲河圖》之秘,有機會活著從迷宮之中走出去……

      救?

      還是袖手旁觀?

      他可以不要河圖之秘,說不準也有別的從迷宮出去的方法……

      腦海之中,念頭紛繁。

      因為失血過多,謝不臣的身體已經有些顫抖。

      每次一顫,便有鑽心的疼痛穿入他五臟六腑之中,就連動一動指尖,都好像有一千一萬的刀子在劃。

      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那一枚純黑色的羽箭,便要徹底終結這一切了。

      “嗤!”

      一聲劃破虛空的銳響!

      就在那羽箭即將穿透見愁頭顱的瞬間,一枚形制古拙的銅鈴,猛地從謝不臣顫抖的指尖飛射而出,在間不容髮之際一擋!

      “鈴!”

      清脆的聲響只持續了片刻。

      接著便是“砰”地一聲響。

      扇面一樣的青銅盾牌霎時凝聚而出,組成一個完整的圓,如同綻放的花朵一樣帶著一種絢爛,完美地將那一枚羽箭擋開!

      不動鈴,可擋金丹巔峰修士一擊。

      彎曲的手指指尖,還保持著彈出不動鈴的姿勢,卻感覺不到半點溫度,冰冷,甚至隱約有些痙攣。

      他很清楚,這是因為失血過多,被釘在這石柱之上太久。

      眼前一片模糊,再也沒有任何一點清晰的畫面。

      謝不臣腦海裏恍惚的一片,眼睛眨了眨,忽然覺得有些累,便將頭輕輕地朝著那石柱之上一枕。

      五支黑羽之箭貫穿了他的身體,在他頭這麼一動的瞬間,便有無數的疼痛因為這一個動作的牽扯,從四肢百骸之上傳了過來。

      模糊的意識,又陡然清醒了一點。

      謝不臣眨了眨眼,乾裂青紫的嘴唇微微翕張,最後卻是奇怪地一勾——

      一個,自嘲的苦笑。

      “大名鼎鼎的不動鈴……”

      竟被他用來擋了一支微不足道的羽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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